賀志遠從姐姐家出來，頭昏沉沉的。酒喝多了。姐姐留他在家休息一會兒，他說還要趕回家去幹農活。
都說醉人不醉心，其實賀志遠心裡明白着呢。酒勁上頭了，心更清亮了。問題是現實很殘酷，還必須面對現實，不是年輕時一個人，還能折騰折騰。現在上有老，下有小，都需要照顧。他不能太任性。就拿婚姻來說，如果他不再成個家的話，父母老了，還得給他操心。孩子放學回來沒個溫暖的家。他只顧自己的想法了，親人們可遭了罪。怎麼辦呢？
賀志遠不想琢磨這些問題，想逃避現實，但還是被現實給捆住了。賀志遠自己鬥爭了半天，嘆口氣，還是妥協吧，現實一點吧。不是雲裡霧裡打飛腳的那種年紀了。
賀志遠想想年輕學生時代的理想，心裡惆悵不已。
賀志遠走出鎮子，想走回家去。幾里路，小時候上學都是來回走的。現在鋪上了水泥道，好走多了。
後邊過來一輛磚窯上拉磚的拖拉機，停在他身旁了。老丈人李樹林坐車上，招呼他：“志遠，上車吧，順道捎你一程。”
賀志遠就爬上拖拉機，問：“爸，送磚去了？”
“嗯，給鎮東邊老五頭送去了，他要蓋飯店呢。你這是到哪去了，還喝了酒？你不是不喝酒嗎？”李樹林看着賀志遠。
“到我姐家裡，我姐夫非逼我喝兩盅，沾酒就迷糊。”賀志遠說。
“不行你還喝？臉紅脖子粗的，像喝了多少似的。上你姐家去有啥事？”李樹林問。
“串親戚。”賀志遠沒提劉春藻帶孩子看病的事。
“悠閒了，還會串親戚了？志遠，你的心可真大。一堆外債還沒抹清哩，有閒心串親戚了。你沒說實話。”李樹林一對小眼睛轉悠了幾圈，說：“志遠，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啊？雖然豆花去世了，但還有嬌嬌我外甥閨女，我還是你的老丈人呢。有事不該瞞我。”
“沒有，沒有。我能有什麼事啊？”賀志遠是個比較沉穩的人，不愛說東道西的。
“志遠呢，實際上我和你丈母孃，一直都掛着你們的生活。嬌嬌越長越像她媽了，疼外甥閨女跟疼閨女一樣。金磚何厚玉瓦何薄？我們對你們的感情還是一樣的，沒變。不要拿我們當外人，有事給我們說，能幫你就幫你。你看你現在種着幾畝地，沒事還出來串親戚，這日子怎麼過呢？一年到頭幾個賣糧食錢也就夠嬌嬌的學費，哪能攢下錢還賬？替你發愁啊！”李樹林說了一大堆。
賀志遠聽老丈人說，也沒詞。現實就是這樣。
李樹林想了想，又說：“志遠，要不你還到磚窯廠當會計吧，到時候開個工錢，比你光在家種地強。你不要使性子，都成年人了，還沒個磕磕碰碰啊，過去的事就過去了。你考慮一下。”
賀志遠是因爲媳婦去世，和她孃家人鬧僵，辭了磚窯上的工作，現在老丈人又叫他回去，他還真不想回去。不是使性子，他想幹點自己的事，但是還沒目標。就說：“我考慮考慮。我再回去，就得辭掉人家新上來的，誰找份工作也不容易。”
“那倒是。頂替你的是個剛大學畢業的畢業生，找不着工作，有點老親戚，他爹就託我把他安排在磚廠了。我看看吧。”李樹林松了口，接着又說：“志遠呢，你總得做點別的什麼活，做個小買賣什麼的。咱爺倆說實在的，就靠種那幾畝地啊，連吃也混不上，就別說娶媳婦還賬了。咱爺倆沒外人，誰也不用藏着掖着，彼此都瞭解。我給你提的那門子親，就是我表妹的閨女劉春藻，她娘和她也擔心這個問題。光靠種幾畝地不行，還得想點別的出路。你是文化人，比我點子多，找點別的活，做個小買賣，還得拉着嬌嬌往前混呢。”
賀志遠消沉的心情，老丈人李樹林也明顯看出來了。不過他是講究實際的人，就拿給賀志遠提親來說吧，當然有他的想法了，但還是爲了賀志遠和嬌嬌。不過真提起親來，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劉春藻她娘就提出來了，說賀志遠種這幾畝地養不住家，都是莊戶人家，地裡的年景收入還不知道啊。也沒有肯定這門子親事。李樹林纔有意把賀志遠安排到磚窯上去。現在的人都講究實際的。
賀志遠說：“我知道。豆花剛剛走了，我心裡很亂，沒那心思啊。給我說親，也是父母給的壓力，算是應付吧。就我現在的情況，哪個女人肯嫁我啊？逢場作戲罷了。說實在的我對自己都沒信心。”
“志遠呢，你也不能這樣說。就拿我給你提的這門子親吧，女方還是看上你了的，就說收入少，劉春藻是個實在閨女，挺懂事的。你找點活裝裝門面，把她娶過來得了。我給你大保媒。咱知根知底的準錯不了。”李樹林要求賀志遠找份工作，怕女方瞧不上。沒個擋眼的地方，再用心也不行啊。
賀志遠心裡明白，到了戰場上真刀實搶的都是講究實際的。女人出嫁，誰想找個沒能耐的男人啊，那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啊。
賀志遠就說：“爸，謝謝你的關心。我父母也很着急，希望我早點成個家安定下來。我會認真考慮的。”
“志遠呢，你別弄玄的了，聽我的吧，我給你在磚窯上找點活，你先幹着，好有個說頭。我大保媒，把春藻娶過來，咱慢慢再說。要不你晃盪到啥時呢？我給你父母說了，他們也挺同意這門親事的。”李樹林又強調說：“你一會半會也長不出啥能耐來，給你說的那寡婦有錢的女人啊，都靠不住，叫你吃白食啊？你還指望天上掉餡餅啊？不可能有那好事。女婿，你聽老丈人我的吧，雖說咱倆不投脾氣，但是我肯定不會往壞道上領你啊。我還有外甥閨女呢。”
李樹林知道鎮上寡婦陳百惠給賀志遠說的事，爲了不讓賀志遠娶這麼個風流有錢的女人，李樹林纔給賀志遠說的劉春藻。李樹林怕賀志遠娶了這麼個小寡婦，外甥閨女受氣。另外也存有嫉妒心，那豆腐西施陳百惠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名氣不是空來的。哪個男人不想娶她？
李樹林心情複雜，在對待賀志遠婚事上，又抓又放，名頭就是爲了外甥閨女找個後媽別受委屈。實際上還是想幹預賀志遠的婚姻生活。姑娘李豆花英年早逝，給他留下了心理陰影，他心理不平衡，複雜的感情咱就不細說了。所以總想管控着賀志遠點。
賀志遠也明白李樹林的心思，只是不太顧及到這一點。他理解當老人的喪子之痛，有一些想法也是正常的，給於寬容。
話說的慢，拖拉機開的快，說話就到了岔路口了，李樹林要坐拖拉機回磚廠，賀志遠下車走另一條道回村。
賀志遠跳下車，李樹林囑咐說：“志遠，想着到我磚廠來上班，給你把春藻的事辦了。”
“我考慮一下。你們走吧。”賀志遠朝司機和老丈人揮手。
賀志遠走下田間小道，擦了擦臉上的汗水。今天的經歷在他眼前晃盪。劉春藻了，陳百惠了，姐姐姐夫，最後回來還碰上老丈人了，走馬燈似的在他眼前轉呢。這夥子人把他的心都給弄亂了。生活真是一團亂麻，扯不斷，理還亂。沒個頭緒。
田裡全是莊稼，有幹活的農民，也都掩沒在莊稼地裡，看不見人影。賀志遠心情很不好，而且越來越糟，他甚至不知道往前的路該怎麼走了。失去了方向。在這失落和迷茫的情緒裡，他想起來了妻子李豆花。他這個時候很想她。李豆花懂他的心理，並會應和他的心理，所以最後獲取了他的心。這也是爲什麼他一個大學生，會乖乖娶一個農村姑娘的原因。這一點外人都不太懂。他們是心心相印。
他的老丈人李樹林也不知道這一點，一直認爲賀志遠一個大學生娶上他的閨女，是賀家巴結他老李家在這一方的勢力，算賀家攀高。賀志遠李豆花心裡明白，也不跟他計較這些。李豆花是孝順的，更是寬容的。這麼一個大好人，可惜就是命不好，英年早逝了。留下丈夫和幼小的孩子。人生無常，不盡人意啊！
賀志遠這時候想起妻子李豆花來，萬般的傷心難受。連個說心裡話的知己也找不到了。茫茫人海，知己難尋啊！
賀志遠流下了一行思念的眼淚。他想拐個彎，去妻子墳上看看豆花，向她絮叨絮叨心情。但是他剋制住了自己，那樣會更傷心。他是個男人，男子漢，應該挺起責任來，不要被壓垮，要爭取生存空間，努力過好的生活，要照顧年幼的孩子，要贍養年邁的老人，這是他應該做的。不容迴避。
賀志遠堅定了一個信念，陽光總會在前邊。困難總會熬過去的。不能夠消沉失落下去。就是一條暗流涌動的河，也要捲起褲腿，試探着蹚過去。不過他還是惆悵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