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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朗嘆了一口氣,說道:“兩位相公,依我看,不如各自退一步。翟相公,董浩以副將升任廂都指揮使已經是格外破裂了,至於平勝廂軍的擴充,不如日後再議好了。”

翟軒尋思了一陣,暫時先把董浩提拔起來,名號在以後也好辦事,至於招兵之事倒真的可以先緩一緩。於是他笑了笑,顯得十分大度的說道:“秦相公既然這麼說,那某家就遵命好了。”

李輝雖然心裡還是不情願,但是秦朗的面子也不能不給。秦朗雖然只是一個虛銜的節度使,無實職也無實權,但是此人在朝中有不少舊友,再加上本身極有威望,只可討好而不可忤逆。他微微嘆了一口氣,說道:“好吧,就暫時列董浩補平勝四廂都指揮使之缺。”

董浩早在開始的時候聽翟軒保舉自己做都指揮使時,心中就十分震驚,自己不過是劫營得手而已,料想翟軒再怎麼推舉也不過是升任爲統制,沒想到最後卻連跳三級。他立刻起身,隆重的向翟軒和李輝各行了一禮。

“末將無德無能,承蒙兩位相公厚愛,末將必當盡忠職守,以報兩位相公提拔之恩。”他鄭重的說了道。

坐在董浩旁邊的周博和王文守等人心中都興奮不已,董帥升官了,他們這些自然也不會虧待。尤其是周博,他暗想董浩如此擡舉自己,回去之後少說也要升自己做副將了。

前堂氣氛再次緩和起來。然而就在這時,坐在秦朗下面一個位子的一位紫袍官員忽然慢悠悠的說話了:“翟相公,聽說前些日搭救某家犬兒的周博周博,現在正在平勝廂任職,不知可有此事嗎?”

堂下週博怔了怔,他打量了一下這個官員一眼,對方年齡要比秦朗稍微年輕一些,臉上和肚子上都堆滿了肉,一看就知道是一個好“魚肉”的大官。宋朝官袍分爲三種顏色(元豐年之前是四種),四品以上是紫色,六品以上是緋色,九品以上是青色。由此可見這個胖子的官階與秦朗差不多了。

一旁王文守悄悄在周博耳邊說了道:“此人就是均州觀察使徐元志。”

周博頓時就恍然了起來,原來這胖子就是徐向天的老爹了。他有些奇怪,不明白徐元志在這個時候提及自己作甚?

翟軒雖然也不清楚徐元志的意圖,但是周博不過是一個小角色,無關痛癢,於是說道:“徐觀察相公所言不虛,周博周承節就在董子憲麾下任職。昨晚夜襲齊軍大營的計謀,周承節也在其中出謀出力了。”

周博暗罵一句:孃的,昨晚劫營之計就是老子一個人想出來的,現在搞得好像是老子是配角了。不過這種政治場上的事情,他也沒辦法抱怨,只能把委屈憋在心裡。他從座子上站起身來,向徐元志行了一禮,說道:“末將便是周博,見過徐觀察相公。”

徐元志肉墩墩的臉上顫了兩下,算是笑容了,說道:“周承節忠勇可嘉,前些****單槍匹馬護送小兒和秦節度使相公千金從襄陽到鄂州,這份恩情原本應當重謝,只不過周承節你留在董將軍麾下任職,我等只好贈予一些薄金聊表心意。”

一旁的秦朗這時才向周博看了一眼,臉上倒是有了一些敷衍的客氣之態。

周博笑了笑,欠身道:“徐觀察相公客氣了,這是末將分內之事。”

徐元志點了點頭,接着又說道:“其實犬兒這幾天一直都在老夫面前提及周承節,說周承節救命之恩應當重謝,豈能簡單的幾個碎銀子就能打發過去呢?”

周博心中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孃的,徐向天這小子難道腦子秀逗了?不,他絕不可能對我這麼好,他一定是想陰我。

“徐觀察相公您說笑了,末將既然已經收受了贈金,早已經是心滿意足了。徐小衙內的這份後意,末將感激在心。”他連忙謝恩道。

“唉,話不能這麼說嘛,既然昨晚夜襲齊軍大營周承節也有份功勞,自然也應該獎賞。老夫倒是想保舉周承節出任鄂州三軍糧草少都管,另外補訓武郎一缺,不知李相公和翟相公可有異議?”徐元志笑眯眯的向李輝和翟軒看了去。

如今南宋外患嚴重,很多握有實權的大人物要提拔下級官員,便稱爲補缺,這是一種不用經過朝廷考覈便能升官的途徑。這些有實權的大人物手裡通常會有一些對應官職的空白告身,直接將名字填寫在告身上,事後派人送到朝廷做個備案就可以了。

周博心中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他在董家軍好歹還是軍權,現在雖然從九品的承節郎升任到了八品的訓武郎,但是卻擔任一個管糧草的都管,這怎麼也不見得穩當。而且徐元志先前也說了,這是徐向天連續連續勸說的意思,很顯然徐向天是想故意把他從外面調入城內,然後伺機對付自己。

他趕緊向董浩看了一眼,露出了一副不情願的臉色,希望董浩能爲自己說兩句話。

董浩看到了周博向自己使來的眼色,立刻會意了過來,當即準備開口婉拒徐元志的好意。可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翟軒先一步哈哈大笑了起來,說道:“既然是徐觀察相公保舉,某家這邊自然沒有異議了,周博連升兩級,這等好事可遇不可求呢。”

翟軒在聽到徐元志的話之後,心中飛快的尋思了一陣,他眼下最惦記的自然是自己在鄂州的勢力,而要鞏固勢力就必須取得兩個條件的支持。其一是兵力,其二是糧草。現在把周博調去管理糧草,對自己自然是好處多多了。

李輝自己也有一套算盤,他當然明白翟軒爲什麼這麼果斷的贊成徐元志的意見,不過周博只不過是一個小角色,而且以前還是襄陽府普勝廂軍的準備將,這個棋子只要把握的好,絕對能反噬翟軒一把。

“翟相公都同意了,某家自然不敢說不了。哈哈,好了,某家就做了這個主,調升周博爲鄂州三軍糧草少都管,補訓武郎缺。”他爽快的應答了下來。

董浩頓時爲難了起來,這翟軒和李輝都表態了,自己怎麼能插嘴,只無可奈何的向周博嘆了一口氣。其實他也不希望周博這個智囊離去,自己剛剛升任廂都指揮使,很多事情還需要用到周博的地方呢。

周博咬了咬牙,直娘賊徐向天,老子真是他孃的背時了!

“末將多謝徐相公、翟相公、李相公提拔,末將一定不會辜負三位相公的期望。”他一字一頓的說了道,心中真是鬱悶到了極點。

賞賜結束了,接下來李輝等人把話題轉向了齊軍軍情上。他們向董浩詢問了一些有關齊軍的最新情況,並且一衆人聚集在一起討論該如何防範齊軍。只不過在場這麼多官員,不管懂不懂軍事的都插上一嘴,讓前堂一下子熱鬧了起來。只能說在這些人心中最關心的並不是該怎麼擊退齊軍,而是該如何爭取自己最大的利益。

周博看在眼裡,只能唏噓不已。有人說宋朝是敗在奸臣當道,可是在他看來奸臣這是原因之一,相信內部鬥爭也是宋朝每況日下的因素。現在大敵都當頭了,大家還有心思來勾心鬥角,真是一種悲哀。

最後討論防禦計劃沒有任何結果,這些相公老爺們也不想在談下去了,於是就以董浩立功爲由,決定搞一場慶功宴。大魚大肉過後,各自就相繼散去。因爲天色太晚,周博跟着董浩等人在城中休息了一宿。

什麼旱災,什麼戰亂,這些都他孃的是基層小人物擔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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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來的三天時間,齊軍因爲糧草供給陷入短缺,五萬大軍只能按兵不動,就連渡過漢川佔據泗州的先頭部隊也不得不停下南進的步伐。

與此同時,鄂州城這邊也派出了使者,將董浩和周博正式提升的關防文書、官袍等物件送到了新溝的臨時大營裡。使者還傳話給了周博,讓周博即日到鄂州城到任。

臨行前,董浩還特意贈送了周博一些金銀細軟。這些天他向周博詢問了爲何不願意升任的原因,得知了周博是擔心徐向天謀害自己。其實那天徐向天在泗州大營的時候,他就看出了這紈絝衙內不是什麼好鳥,只是事已至此,自己也幫不上週博多大的忙。

在大營門口,董浩將周博拉到一邊,說道:“周兄弟,你到我董家軍不過數日,卻已經爲我董家軍立下了奇功,說句誅心之話,某家可不捨不得你這個將才呀。”

“承蒙董帥青睞,末將一直希望報答董帥的知遇之恩,只可惜末將位微無可奈何呀。”周博嘆了一口氣說道,自己此去鄂州城只怕是凶多吉少了,那徐向天簡直不是東西,齊軍大敵壓境竟然還放不下私仇。

“徐向天的事,周兄弟你可要多提防一些。這些紈絝子弟向來都不以大局爲重,一定會睚眥必報。某家送你的那些細軟之物並不是讓你自己享受,進城之後多與左右打好關係,關鍵時刻還是有幫助的。”董浩強調的說道。

周博深爲感動,董浩考慮的還真是周到,他連忙謝道:“董帥之恩,末將沒齒難忘。末將一天是董家軍的人,一生便是董家軍的人。雖然末將此番升調爲都管,但日後若有機會外調,一定會再投董帥您效力。”

董浩微微笑了笑,說道:“你有這份心就好了。去吧,保重了。”

周博向董浩鞠躬而拜,然後與前營畢進、陳泰等人道別。

這些前營的押隊官雖然與周博相處不久,但從許多細節小事上,早就對周博深感佩服,先是將護送秦涵、徐向天的賞銀分給了弟兄們,後又屢次以弟兄們性命爲首要考慮,再者這幾天與齊軍交手,也充分的看出了營帥的領導才華。現在周博即將離去,他們自然都很是捨不得。

周博向畢進、陳泰等人交代了幾句,讓他們繼續以自己傳授的新式操法訓練士兵。之後倒了一聲“諸位保重”,便上馬隨同鄂州城派來的使者一起進城而去。

周博與那使者趕了十多裡的路之後,經過了一個小村子,看到路邊有一茶肆,反正時間還早,於是就下馬在這裡休息了一會兒。兩人走進了茶肆,點了茶水和點心,便找了一張桌子坐了下來。

這個村子看上去還算富庶,官道由此經過,往南之人都甚爲頻繁。如今雖然戰事未平、旱災不斷,但總有一些膽大的人在這風頭浪尖上做投機生意。周博看到掛在茶肆棚子外面的一個牌子,上面標寫着茶水的價格,一壺茶水竟然高到了三百文錢。

沒過多久,茶肆的老漢就端着少得可憐的差點和一壺茶水擺了上來。

“敢問大爺,如今旱情剛有好轉,這水是從何而來呀?”周博有些好奇的問了道。

“官人勿慮,這水保準是乾淨的水。老朽每日辰時起早,去山中採集泉水和露水,運氣好時能裝得三五桶,除去家中生活用水,餘下的就擺在官道邊上販賣。”老漢笑着回答道。

“眼下水源如此珍貴,大爺你就不怕有強人來搶水嗎?”這時,與周博相向而坐的那使者開口問了道。

老漢笑了笑,說道:“老朽擺這個茶鋪就是爲了給來往路人解渴。旱災眼看就要過去了,半個月前還下過一次小雨,想必也不會有歹人爲喝一口水而爲難老朽。唉,說到底,老朽也只是爲了混口飯吃,眼下秋種季節已經過去,種田是不成了,總得積存一點過冬的錢呀。”

周博嘆了一口氣,難啊,難啊。

老漢放下了茶水和一些糕點,轉身去忙自己的去了。

周博與使者先各自飲了茶水,這時周博忽然想到一事,隨即微微一笑,立刻向使者問了道:“敢問尊使大名?”

“周都管客氣了,小底李斌。”使者連忙回答道,他不過是一個傳令的小人物,周博好歹是正八品的武將,怎麼敢擔當上一個尊使之名。

“李尊使今日特地來傳達某家升任的消息,真是辛苦了,某家這裡特地準備了一份薄禮,還請李尊使笑納。”周博一邊說着,一邊從背後行囊裡取出了一錠五兩的銀子,悄悄的塞到了李斌的手裡。

五兩銀子不算多,但董浩臨行前贈送給周博的細軟之物一共也不過是一百五十兩。他們這些行伍之人不像那些治理地方的文官容易撈錢,更何況眼下戰事不斷,民生堪苦,經濟水準本來就不高。

李斌愣了愣,他在鄂州城當差很多年,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於是他沒有推辭,順手掂量了一下銀子的重量,然後收到了袖子裡。

“哎呀呀,周博太客氣了,若將軍有什麼需要小底幫忙的地方,小底一定竭盡所能。”他哈哈笑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