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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營寨之後,董家軍今晚劫營的傷亡情況統計出來了,陣亡了十八人,傷五百六十人,還有三個士兵失蹤,應該是凶多吉少了。不過以這樣的代價換來一個齊軍糧草大營,可謂是十分值得了。

次日,董家軍夜襲齊軍大營、燒燬齊軍糧草的重大事情就在鄂州城內傳開了。

這是自去年以來長江防線中路僅有的一次勝利,雖然戰鬥規模不大,但是在鄂州城內主事的相公老爺們卻深刻意識到這是一次鼓舞士氣的絕好機會。於是不管是出於向朝廷邀功的目的,還是穩定鄂州城軍心民情的目的,這次夜襲劫營之戰,立刻被隆重甚至誇大其詞的宣傳了一番。

當天下午,鄂州城派人來到新溝,傳令董浩等人立刻返回鄂州城。雖然來者並沒有告知去鄂州城的原因,但是董浩也不難猜出,翟軒翟大相公是要好好嘉獎自己一番了。於是,在接到命令之後,他帶上週博、王文守等幾個部屬,快馬前往了鄂州城去了。

鄂州城距離新溝不過二十多里路途,當一行人到達城下的時候,剛好是傍晚時分,如今因爲齊軍犯境,城門自然是全天候的戒嚴。

進城之後,董浩一行人直接來到了目前鄂州城知州府衙。自從翟軒和李輝的兩路人馬都齊聚在鄂州城裡,這知州的辦公場所自然而然就成爲了這兩位手握重兵的大人物的指揮部了,而那些京西南路的官員,每天也都會來這裡奉公。只是眼下兵荒馬亂,沒有實權的文官也只是做做樣子、撐撐門面而已。

知州府衙門口,早有侍衛進去稟報董浩前來。

翟軒與他的一羣扈官們在接到報告之後,立刻來到府衙大門口迎接董浩。

翟軒穿着一身軟袍便服,身軀顯得略微發福,雖然年過半百,氣色卻顯得很硬朗。他從府衙大門走出來的時候,臉上便一直帶着爽朗的笑容,人還走到臺階下面,就忍不住開口向董浩招呼了道:“董子憲果然是當世上將,五萬齊軍壓境,竟然沒有絲毫畏懼,奇襲劫取齊軍糧草大營,大捷呀,大捷呀。”

跟着翟軒後面的那些官員,大部分是河南府一路南逃的文官,也有一些是鄂州城內支持翟軒的本地官員。他們在翟軒發言之後,連連的跟在後面附庸了起來,對董浩的功績誇獎了一番,雖然都是一些陳腔濫調,但卻也讓現場的氣氛熱鬧了。

“翟相公太擡舉末將了,昨晚末將能夠得手,並非一人之力,若不是末將麾下前營準備將周博獻策,只怕也未必能輕鬆得手呀。”董浩謙虛的笑着說道。

“周博?”翟軒臉色微微沉思了一番。

“哦,翟相公,這位就是周博周承節,七日前纔剛剛投在某家帳下。”董浩讓了讓身,將站在自己身後的周博介紹給了翟軒。

周博心裡對董浩感激了幾分,當然他不是感激董浩將自己推舉給翟軒,而是對董浩沒有直言自己是襄陽敗將而感激。因爲做爲下屬,在面見上司的時候,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他上前一步,向翟軒抱拳行了一禮:“末將周博,見過翟相公。”

“前些日子,單騎護送光化軍節度使秦朗之女以及均州觀察使徐元志之子的,莫非就是這位周博周小兄弟了?”翟軒一邊仔細打量着周博,一邊帶着幾分詫異口味的問了道。對於前幾天發生的事,他還是關注過的,只不過那些節度使、觀察使相公老爺們,似乎對周博的恩情並不重視,僅僅是賞了一些錢銀就打發掉了。

“翟相公,正是這位周承節。”董浩在一旁說了道。

“哎呀呀,周兄弟果然非常人,不單單勇武過人,智謀更是超羣。”翟軒哈哈的笑了笑,,不過他臉上卻閃過了一絲不悅的神光。

“翟相公過獎了,末將不過是機緣巧合走了一些運氣而已。昨晚劫營之計,若沒有董帥的膽識魄力以及時機的拿捏,只怕也未必能全然大成。”周博並不是一個貪功的人,既然董浩那麼擡舉自己,這份功勞當然是也要分給董浩一份。這樣一來不單單雙方都皆大歡喜,同時董浩也會認爲自己很會做人。

董浩在聽了周博這番話之後,露出了一個會心的笑容,他倒是沒有想去解釋什麼,只是頗有深意的向周博點了點頭,算是一種感激了。

“哈哈,好了,你們都是立功之人,可不能怠慢了,來來來,都隨我進去。某家明日將親自爲你們表奏功勳上報給朝廷,快馬發往臨安。”翟軒大笑的說道,然後上前拉住了董浩的手,招呼一行人走進了知州府衙。

在經過前院的時候,翟軒故意拉着董浩走快了幾步,與後面的周博等人拉開了一段距離。他壓低聲音,帶着幾分怒意斥問道:“子憲,你這是作甚好事?昨晚夜襲齊軍大營的功勞我可都是要算在你頭上的呢,你倒好,把那小小九品承節郎周博引出來分一杯羹,天下哪有你這樣的傻人?”

董浩微微怔了怔,一下子就明白了翟軒的意思。眼下翟軒在鄂州城的根基自然比不過李輝,因此要想法設法提拔一些麾下部屬,來壯大自己在這裡的勢力。

翟軒是河南府宣撫使,但是河南府早就被僞齊國佔去了,眼下朝廷也不可能再封翟軒另外的轄地。所以在翟軒眼裡,要想在獲得一塊政治資本,鄂州這一帶自然是必爭之地。

董浩沉了沉氣,說道:“翟相公,末將知道這是您的一片好意,可是昨晚之計當真是周博所策,若不是周承節有此妙計,昨晚末將恐怕只能選擇撤退了。更何況,周承節既然現在是我董家軍的人,那也是您翟相公的人,正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大家都自己人毋須分得這麼情嘛?”

翟軒冷冷哼了一聲,董浩跟了自己有一年了,周博纔跟了董家軍七天,論資排輩也輪不到這廝來!不過他現在也不好多說什麼,既然董浩已經把話說出來了,只好做個順水人情。

“周博既然是武勇韜略之材,你可要好好的籠絡住,別辜負了某對你的一片心意。”他嘆了一口氣,鄭重的交代了道。

知州府衙的前堂上,鄂州城內其他的官員早就等候在這裡,其中還包括襄陽府淪陷之後逃難到鄂州的一些人。因爲官員人數比較多,前堂上的座椅都由左右一列增添到了左右兩列。

翟軒引着董浩、周博等人走進來後,先是做了一番介紹,接着便命人又多添加了幾張座椅讓董浩等人落座。

“李相公,這幾位便是某家麾下昨日夜襲齊軍大營的董浩。”翟軒向坐在首座上的李輝介紹了道,他在說這番話的時候,還刻意加重了“某家麾下”這個詞。

“好,好!董將軍,這次你立了大功,讓我鄂州軍民士氣大增。”李輝年齡要比翟軒稍微年輕,不過卻比翟軒更能沉得住氣,他雖然已經看出翟軒是在故意炫弄,臉上卻沒有任何波瀾。他心裡很清楚,如果這個時候對翟軒不屑一顧,反倒會讓別人以爲自己氣量小。

董浩欠身向李輝拱了拱手,道:“李相公客氣了,末將不過是僥倖奇襲得手,打了齊軍一個措手不及而已。昨晚之戰,戰果甚微,唯一值得慶幸的那就是劫燒了齊軍糧草大營了。”

李輝哈哈大笑了起來,說道:“董將軍太過謙虛了。”

這時,翟軒插嘴說道:“董子憲此番燒燬齊軍糧草大營,功勞頗高,爲了鼓勵鄂州軍心,有賞自然當賞。我平勝六廂名義上是六路人馬,然而實際上只有三路的編制。既然董子憲此番立功,某願意保舉董子憲補平勝廂軍第四路都指揮使之缺,由董子憲來重新募集平勝第四廂的兵馬。”

平勝廂軍雖然是翟軒麾下的嫡系部隊,然而縱然如此,他一個宣撫使也不可能任命一個正四品的廂都指揮使,所以需要與李輝一同掛名保舉。

然而這番話一出,縱然李輝城府再深,臉上也忍不住變色了。董浩不過是一個小小副將,再怎麼立功也不可能連跳三級升任一個廂的都指揮使。一個廂轄五支軍的編制,縱然平勝四廂因爲在河南府戰役中瓦解了,眼下只是一個空頭編制,但是董浩接任四廂都指揮使之後,必定會重組這一廂的人馬。

一旦平勝字號的軍隊壯大了起來,翟軒在鄂州的勢力也就壯大了起來。此消彼長的道理,李輝怎麼會不知道?

“翟相公,董將軍雖然立下大功,但是連跳三級的升任,只怕會有所不妥當吧?”李輝慢悠悠的說了道。

堂下坐着的文官們也有不少人議論了起來,他們都能看得出來翟軒這是故意藉機擴展自己的勢力。鄂州本地的官僚們反應最爲激烈,翟軒不過是河南府的宣撫使,豈能容他在鄂州城分權?

“李相公,此言差矣。如今戰亂未止,我宋軍又在襄陽府新敗,正是需要鼓舞士氣、振奮軍心的時候。破例提拔董子憲正是爲了標立一個榜樣,讓我鄂州城內諸路軍隊的將士都能爭相效仿。”翟軒故意將襄陽戰敗這件事拿出來當話柄,好讓李輝無地自容,順便也能爭取鄂州本地官員們投到自己這邊。

李輝雖然是京西南路宣撫使,但宣撫使並不是一路最高的行政官員。鄂州的本地官員也並不是全部都支持李輝,他們更重要的是想保住鄂州,避免鄂州步入襄陽府的後塵。

“翟相公,你這話怎麼聽上去那麼傷人呢?某在襄陽力戰數月,內缺糧草、外無援軍襄陽之敗能賴在某家頭上麼?”李輝語氣越來越冷了。

翟軒笑了笑,說道:“李相公你言重,某家可從來沒說過襄陽之敗怪在任何人頭上。某家僅僅是打一個比方而已,眼下咱們在談的事,似乎與這無關吧?李相公你想太多了吧?”

“你!”李輝怒態頓現。

翟軒臉上漸漸有了得意之色,冷冷暗笑了起來:你這廝也太年輕了,這麼快就沉不住氣了?

李輝深深吸了一口氣,也發現自己剛纔太過激烈了。他暗忖:翟軒這廝太可惡,他是故意在激我。

“李相公,董子憲是我的麾下,這提拔之事不管李相公你願意不願意,翟某都會上奏到朝廷。”翟軒正色的說道。

“翟相公你可要清楚一點,這裡是鄂州,你平勝廂軍只不過是客居在鄂州,你可沒有權力在鄂州境內募兵呢!”李輝加重語氣說道。

廂軍是地方軍,雖然宋朝經常將流民、難民以及發配的刑徒編入廂軍,但前提是這些兵源都是處在自己防區的地頭上。在宋朝能全國募兵的軍種只能是禁軍。眼下翟軒只是敗退到鄂州,畢竟不能在鄂州這裡做主,李輝正是在拿這一點說事。

翟軒知道李輝是故意在刁難自己,如今宋廷在前線的軍隊,全部都已經是私軍了。北宋末年的時候,朝廷幾十萬禁軍早就打沒了,如果不是他們這些將領自己組織部隊抵抗金國,只怕宋廷早就被亡國了。現在平勝廂軍雖然是廂軍的編制,但說到底還是他翟軒私人的部隊,之所以掛這個名號,無非是想爭取朝廷那點可憐的餉銀。

“李相公,大敵當前你還跟某家計較這些?”翟軒冷冷的說道。

“我等皆是受朝廷之恩,自然應當恪守朝廷之規。”李輝一點也不退讓的說道。

瞬間,前堂上的氣氛就有了變化,一開始原本是爲董浩輕功,現在一下子成了李輝和翟軒爭奪利益的口角戰場。那些還在議論的文官在這個時候都閉上了嘴,整個堂上的火藥味卻越來越濃烈了起來。

這時,坐在旁座上一位穿着二品紫色官服的中年人輕輕的咳嗽了一聲,他緩緩的開口打圓場說道:“兩位相公這是作甚?今日某等可是爲了大敗齊軍相聚而慶,怎麼倒成了斤斤計較的菜市場了?”

李輝和翟軒在鄂州算是最有實權的人了,他們兩個人可以不給在場任何相公們面子,可是唯獨這個中年人卻還得禮讓幾分。

“秦節度使相公,您這就誤會了,某家可沒想與李相公爭吵什麼,只不過是爲董子憲請一份功勞而已。”翟軒淡然的笑了笑說道。

這時,坐在堂下的周博倒是怔了一怔,原來這中年人便是光化軍節度使秦朗?他不由的有些不愉快了,自己好歹也是秦朗女兒的救命恩人,這廝從進門開始就一直沒正眼瞧過自己。看來這些相公老爺們骨子裡還真是狗眼看人低,自己早晚闖出一番大事業,讓這些堂而皇之的相公老爺們仔細瞧瞧。

李輝馬上也收斂了一下怒態,笑呵呵的說道:“秦相公,你我都是朝廷命官,自然要以朝廷法紀爲重。翟相公已經連跳三級提拔董浩了,某家不說什麼,可是他卻要在鄂州擴充平勝廂軍,試問這日後翟相公收復河南了,這些鄂州籍的兵士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