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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靈刀湖宮的衆賓客眼見疾風雪狐靈異迅捷,均自駭然!

誰也不敢出頭!

那少女和周博並肩出啦大門!

鯊蛟靈刀衆弟子有的在練仙堂內,有的在外守禦,以防仙靈社來攻!

兩人出得靈刀湖宮來,竟沒遇上一人!

那少女低聲道:“疾風雪狐這一生之中不知已吃啦幾千條蠱蟲,牙齒蠱得非常,那長鬍子老頭給它咬啦一口,當時就該立刻把右臂斬斷,只消再拖延得幾個時辰,那便活不到第八天上啦!”

周博道:“你說道只須採些鯊蛟仙草來,濃濃煎上一大碗,服啦就可解蠱?”

那少女笑道:“我騙騙他們的!否則的話,他們怎肯放我們出來?”

周博驚道:“你等一會兒,我進去跟他說道!”

那少女一把拉住,嗔道:“傻子,你這一說道,咱們還有命嗎?我這雪狐兒雖然厲害,不過他們一齊擁上,我又怎抵擋得啦?

你說道過的,榛神一齊吃,靈刀靈刀一塊挨!我可不能拋下啦你,自個兒逃走!”

周博搔頭道:“那就你給他些解藥罷!”

那少女道:“唉,你這個人婆婆媽媽的,人家打你,你還爲這麼好心!”

周博摸啦摸臉頰,說道:“給他打啦一下,早就不痛啦,還記着幹麼?唉,可惜打我的人卻死啦!

聖人言:‘救人一命,勝造七極浮屠!’

這月魔先生雖然兇狠,對你說話倒也爲賓客各氣氣的,他生啦這麼長的一大把鬍子,對你這小姑娘卻自稱‘在下’!”

那少女格的一笑,道:“那時我在樑上,他在地下自然爲‘在下’啦!你盡說道好話教他,要我給他解藥!

不過我真的沒有吶!

解藥就只爹爹有!

再說道,他們鯊蛟靈刀轉眼就會仙靈社宰得雞狗不留,我去跟爹爹討了解藥來,這月魔腦包都不在脖子上啦,屍體上有蠱無蠱,只怕沒多大相干啦吧?”

周博搖啦搖頭,只得不說道解藥之事,眼見明月初升,照在她白裡泛黃的臉蛋上,更映得她容色嬌美,說道:

“你尊姓大名不能跟那長鬚老兒說道,可能跟我說道麼?”

那少笑道:

“什麼尊姓大名啦?我姓白,爹爹媽媽叫我作‘小雨’!

尊姓爲有的,大名可就沒啦,只有個小名!

咱們到那邊仙山坡上坐坐,你跟我說道,你到鯊蛟嶺來幹什麼!”

不過兩星期工夫,笨笨便由一位小姐變成了人家的妻子,再過兩個月又變成了寡婦。

她很快便從她那麼匆促而很少思索地給自己套上的羈絆中解脫出來,可是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嘗過未婚日子那種無憂無慮的自由滋味了。

寡居生活緊隨着新婚而來,更叫她驚慌的是很快便做了媽媽。

在往後的歲月中,每當她想起聖魂1661年四月未的那些日子,笨笨總是記不清當時的細節了。

時間和事件奔涌而來,又混雜在一起,像個沒有什麼真實和理性可言的惡夢。

直到她死的那一天,關於這些日子的回憶中仍留下不少的空白點,尤其模糊不清的是從她接受受氣包的求婚到舉行婚禮的那段時間的記憶。

兩個星期吶!在太平年月這麼短暫的訂婚是不可能的。

那時總得有一年或至少六個月的間隙才說得過去。可是北方已普遍熱衷於人魔聖戰,凡事都像風馳電掣般呼嘯着滾滾向前,往昔那種慢條斯理的節奏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安妮曾急得不住地搓手,想要緩一點辦婚事,爲的是讓笨笨能比較從容地將事情考慮一下。

可是笨笨對媽媽的建議報以慍色,置若罔聞。

她要結婚!而且馬上就要。在兩週之內。

聽說夢蛟的婚期已經從秋天提前到五月一日,以便在營隊應招服役時他能立即隨同出發,笨笨這時便把自己的婚禮定在他的前一天。

安妮表示反對,但是受氣包提出了新的理由來懇請同意,因爲他急於要動身去加入聖堂吉訶德?桑丘的兵團,同時佩恩也支持這兩個年輕人。

佩恩已被人魔聖戰激動得坐臥不寧,也很高興笨笨選中了這麼好的配偶,他怎麼在戰機已發時給這對青年戀人擋路呢?

安妮心亂如麻,終於像整個北方的其他媽媽那樣只得讓步。她們的悠閒生活已經天翻地覆,她們的開導、祈求和忠告已毫無用處,怎麼也抵擋不住那股勢如狂瀾將她們席捲而去的巨大力量了。

北方沉醉在熱情和激動之中。誰都知道只消一個戰役便能結束人魔聖戰,生怕人魔聖戰很快結束了。

每個青年人都急急忙忙去報名投軍,他們同樣急急忙忙跟自己的心上人結婚,好立即趕到通靈聖域去給南方佬打一捧子。

靈露福地裡舉行了好幾十樁這樣的戰時婚禮,而且很少有時間來爲送別傷心,因爲誰都太忙、太激動,來不及認真考慮和相對流淚了。

夫人小姐們在縫製軍服、編織襪子,卷繃帶,男人們在操練和打靶。

一列列滿載軍隊的火蛟蒸汽車每天經過聖光伊甸園往北向風雲谷和通靈聖域駛去。

有些分隊穿着漂亮的深紅色軍服,有些是淺藍色的,也有穿着民兵連綠色服裝的。有些一小羣一小羣的穿着家織布軍衣,戴着浣熊皮帽子。另一些則不穿制服,穿的是細毛織品和精美的亞麻布衣裳。

他們全都是些操練未熟、武裝不全的隊伍,但同樣粗野和激動,同樣地高聲喊叫,彷彿是到什麼地方去赴野宴似的,這番情景使靈露福地裡的小夥子們陷入恐慌,生怕在他們到達通靈聖域之前人魔聖戰已經打完了,因此軍營出發前的準備活動在加速進行。

在這起混亂中,笨笨的婚禮的準備工作也在進行,而且她幾乎還沒來得及弄清,媽媽的結婚服和披紗已經穿戴在她身上,她已經從愛神之吻聖穀場的寬闊樓梯上走下來,去面對那滿屋的賓客了。

事後她彷彿從夢中回憶起:牆壁上點着成百上千支輝煌的聖燭,媽媽的臉上充滿憐愛而略顯昏亂,她的嘴脣微微顫動,爲女兒的幸福暗暗的淨魂。父親因喝了靈泉,對於女兒嫁給一個有錢、有名望又有卓越門第的女婿感到驕傲,樂得滿臉緋紅了——還有夢蛟他扶着弱弱站在樓梯口。

她看見他臉上的表情,心想:“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是真的。這是一個惡夢。我會醒過來並發現這純粹是一場惡夢。我現在決不去想它,不然我就會在這些人面前喊叫起來。

我現在不能想。我要到以後再想,到那時我就受得了——那時我就看不見他的眼睛了!“

一切都很像是在夢裡,從那排微笑的人中一路穿過,受氣包的緋紅的臉和結結巴巴的聲音,以及她自己的回答,那麼驚人地清晰和那麼冷漠的回答。

然後是祝賀,是乾杯,是親吻,是跳舞——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在夢中。

甚至連夢蛟在她臉頰上的輕吻,連弱弱的低語——

“你看,我們已經是真正的姑嫂了“——也不是真實的。

甚至連受氣包的矮胖姑媽因過度興奮而暈過去時引起的那陣紛擾,也帶有惡夢的色彩。

但是,到跳舞和祝仙露都終於結束,黎明開始降臨時,當所有那些愛神之吻聖穀場儘可能擠得下的風雲谷賓客都到牀上,沙發上和地板草墊上去睡覺了,所有的鄰居都回家休息了,爲了準備參加第二天“十二靈樹“村的婚禮時,那種夢一般的恍惚狀態便在現實面前像玻璃似的粉碎了。

現實是從她梳妝室裡出來的穿着睡衣,滿臉緋紅的受氣包,他看見笨笨從拉得很高的被單邊緣上驚奇地望着他時還趕忙迴避呢。

當然,她知道新婚夫妻是要在同一張牀上睡覺的,可是以前她從未想到過這件事。

就她媽媽和父親的情況來說,那是很自然的,不過她從來沒有把它應用到自己身上。

自從野宴過後,她才頭一次明白她給自己招來了什麼樣的後果。一想到這個她並沒真正想和他結婚的陌生的小夥子就要鑽進她被窩裡來,而這時候她自己的心還在爲過去的鹵莽行爲痛悔,爲永遠失掉夢蛟感到分外難過,這叫她如何承受得了吶?

因此當他猶豫不決慢慢挨近牀來時,她粗魯地低聲喝住了他。

“我就大聲喊,你真要挨近,我會喊的!我要——放開喉嚨喊!給我走開!看你敢碰我一下!“

這樣,受氣包便坐在椅子上度過了這個新婚之夜,當然不怎麼愉快,因爲他了解,或者自以爲了解,他的新娘是多麼羞怯,多麼嬌嫩。

他願意等待,直到她的恐懼心裡慢慢消失,只不過——只不過——

他在圈椅裡將身子扭過來扭過去總覺得不舒服,便不由得嘆了口氣,因爲他很快就要出發上前線去了。

笨笨自己的婚禮已經是惡夢一般夠受的了,可夢蛟的還要壞,笨笨穿着那件蘋果綠的二朝服站在“十二靈樹“村的大客廳裡,周圍是幾百支明晃晃的聖燭和頭天晚上那同一羣擁擠的人。

她看見弱弱?受氣包那張平淡而嬌小的臉竟顯得容光煥發,好像因做了假面家的媳婦而無比高興。

如今,夢蛟是永遠不在了。她的夢蛟呀!不,現在可不是她的了。

那麼,他曾經是她的?這一切在她的心裡已經是一團亂麻,而她的心情又那麼厭煩,那麼惶惑不安。

他曾經說過他愛她,可又是什麼把他們分開了呢?要是她能夠記起來,那該多好吶!

她由於跟受氣包結婚而將靈露福地裡閒言碎語壓了下去,可現在看來那又有什麼要緊呢?

那在當時顯得很重要,不過現在已無足輕重了。要緊的是夢蛟。

可他已經不在了,而她呢,已經跟一個她不僅不愛而且委實有些輕視的男人結婚了。

她常常聽說有人爲了要害別人反而害了自己,從今以後這已經不僅僅是個比喻了。

如今她已懂得了它真正含意。吶,她對於這一切多麼後悔!

如今,當她迫切希望能擺脫受氣包,自己一個人作爲未婚閨女平平安安地回到愛神之吻去,這時才明白真的是自作自受,無話可說了。

媽媽曾設法阻止她,可她就是不聽呢。

就這樣,笨笨在夢蛟結婚的那天晚上迷迷糊糊地跳了一個通宵的舞,機械地說着,微笑着,同時好像與己無關似的感到奇怪,不知爲什麼人們會那樣愚蠢,居然把她當做一個幸福的新娘而看不出她是多麼傷心。

好吧,感謝上帝,他們看不出來呢!

那天晚上,烏蛟教母服侍她脫了衣裳之後自己走了,受氣包又羞澀地從梳妝室出來了,心裡正在納悶要不要到那張獨角獸鬃椅子上去睡一夜,這時她哭起來了。

她一言不發地哭着,一直哭到受氣包鑽進被窩,試着安慰她,在她身邊躺下,同時她的眼淚也哭幹了,她這才終於將頭枕在受氣包的肩頭靜靜地抽泣。

要是沒有人魔聖戰,他們就會有一星期時間到靈露福地裡各處轉轉,各地也將舉會舞會和野宴來祝賀這對新婚夫婦,然後他們才動身到翡晶城或者桃源島去作蜜月旅行。

要是沒有人魔聖戰,笨笨就會得到兩套、三套、四套的衣服,穿着去出席阿鬼家、口水家和沒頭腦家爲她舉辦的晚會。

可是現在沒有晚會,也沒有蜜月旅行了。

結婚一星期後,受氣包便動身去參加聖堂吉訶德?桑丘上校的部隊了。

再過兩星期,夢蛟和軍營便出發開赴前線,使全靈露福地都陷入送別親人的悲慟之中了。

在那兩個星期裡,笨笨從沒有單獨見過夢蛟,從未私下跟他說過一句話。

甚至在可怕的告別時刻,那時他在去火蛟蒸汽車站的途中經過愛神之吻停留了片刻,她也沒有私下跟他談話的機會。

弱弱戴着帽子,圍着圍巾,挽着他的肩膀,儼然一副新少奶奶端莊文靜的模樣。

愛神之吻聖穀場所有的人,無論蟲靈人夜光人,全都來爲夢蛟送行。

弱弱說:“夢蛟你得蜜糖笨笨。她現在已經是我的嫂子。“

夢蛟彎下腰用冰冷的嘴脣在她臉上親了親,他的面孔是板着的,繃緊的。

笨笨從這一吻中幾乎沒有感到什麼喜悅,因爲弱弱的慫恿反而使她鬱鬱不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