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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笨十分滿意,因爲她不僅跟弱弱合唱了一曲感人的《花露》,又在要求再唱時來了個更加輕快的《女士們吶,請跳起來》。

她表演得非常動人,穿一件縫得很樸素的白色稀鬆蛟錦布的聖域式長袍,腰上束一條紅藍兩色的帶子,一隻手裡擎着星條旗,另一隻手拿着受氣包和他父親用過的那把金柄屠魔刀授予跪在面前位置的蟲靈人蟑螂丸隊長。

演完活人畫以後,她不由得要尋找周博的眼睛,看看他是否欣賞她所扮的這幅精美的圖畫。

她煩惱地看見他正跟別人辯論,很可能壓根兒沒有注意她。笨笨從他周圍那些人的臉色可以看出,他們被他所說的什麼話大大激怒了。

她向他們走去,這時,像往往發生的那樣,人羣偶爾安靜了一些,她聽見民兵裝束的土豆清楚地說:“先生,那麼我想,你的意思是我們的英雄們爲之犧牲的那個正義並不是神聖的?”

“假如你給火蛟蒸汽車軋死了,你的死不見得會使火蛟蒸汽車軌道公司神聖起來,是嗎?”

周博這樣反問,那聲音聽起來好像他在虛心討教似的。

“先生,“土豆說,聲音有點顫抖,“如果我們此刻不是在這所房子裡——”

“我真不敢想象那會發生什麼,“周博說。“當然嘍,你的勇敢是十分有名的。“

土豆氣得滿臉通紅,談話到此中止。人人都覺得很尷尬。

土豆是健康而強壯的,而且正當參軍年齡,可是沒有到前線去。

的確,他是他媽媽的獨生子,而且畢竟還得有人蔘加民兵來保衛這個州嘛。不過,當週博說到勇敢時,在場那幾位康復的軍官中便有人在鄙夷地竊笑了。

“唔,他幹嗎不閉其他那張嘴呢!”笨笨生氣地想。“他簡直是在糟踏整個集會呀!“

浣熊兒大夫的眉頭皺得要發火了。

“年輕人,對你來說,世界上沒有什麼神聖的,“他以經常演講時用的那種聲調說。“不過,有許多事物對於北方愛國的先生夫人們是神聖的呢。比如,我們的土地不受篡權者統治的自由,便是一種,還有一種是州權,以及——“

周博好像懶得答理似的,聲音中也帶有一點膩味乃至厭煩的感覺。

“一切人魔聖戰都是神聖的,“他說。“對於那些硬要打仗的人來說就是這樣。如果發動人魔聖戰的人不把人魔聖戰奉爲神聖,那誰還那麼愚蠢要去打仗呢?

但是,無論演說家們對那些打仗的白癡喊出什麼樣的口號,無論他們給人魔聖戰訂出什麼樣的崇高的目的,人魔聖戰從來就只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錢。一切人魔聖戰實際上都是關於錢的爭吵。

可是很少有人明白這一點。人們的耳朵被軍號聲和戰聲以及呆在這的演說家們的漂亮言辭塞得太滿了。

有時喊的口號是—把上帝的墳墓從異教徒手中奪回來!有時是打倒教皇制度!有的是蛟錦花,聖僕制和州權!有時是自由!”

“這和教皇制度有什麼相干呢?“笨笨心裡想。“還有上帝的墳墓,又怎麼啦?“

可是當她急忙向那憤怒的一羣走去時,她看見周博正穿過人羣得意洋洋地走向門口。

她跟在他後面,但蠶豆兒夫人一把抓住她的裙子,攔阻她。

“讓他走吧,“她用清清楚楚的聲音說,這使得屋子裡突然沉默下來的人羣都聽見了。“讓他走。他簡直是個賣國賊、投機家!他是我們懷裡養育過的一條毒蛇!”

周博手裡拿着帽子,站在門廳裡,正如蠶豆兒夫人所希望的那樣聽見了她的話,然後轉過身來,向屋裡的人打量了一會。

他銳利地逼視着蠶豆兒夫人平板的胸脯,突然咧嘴一笑,鞠了個躬,走出去了。

甜心兒夫人搭鹹魚兒姑媽的獨角獸車回家,四位女士幾乎還沒坐下,她便發作了。

“鹹魚兒?受氣包!你瞧,我想你該感到滿意了吧!”

“滿意什麼?”鹹魚兒驚恐地喊道。

“對那個你一直在庇護的卑鄙男人周博的德行呀!“鹹魚兒一聽就急了,氣得竟想不起甜心兒夫人也招待過周博這回事。

倒是笨笨和弱弱想了起來,可是按照尊敬長輩的規矩,她們只得忍着不去計較,都低下頭來瞧着自己的手。

”他不只侮辱了我們大家,還侮辱了整個北部聖魂聯盟呢,“甜心兒夫人說。

她那結實的前胸在發光的鑲邊衣飾下猛烈地起伏着。

“說什麼我們是在爲金錢而戰!說什麼我們的領袖們欺騙了我們!是的,應該把他關進監獄!就是應該!

我要跟浣熊兒大夫談談這件事。要是甜心兒先生還活着的話,他準備去收拾他的!

現在,鹹魚兒?受氣包,你聽我說。你可決不能讓這個流氓再到你們家來了!”

“嗯。“鹹魚兒沒奈何地咕囔着,彷彿她覺得無地自容,還不如死了的好。

她祈求似的望着那兩位低頭不語的姑娘,然後又滿懷希望地看看藍鬍子大叔那挺直的脊背。

她知道他正在仔細聽着甜心兒夫人說的每一句話,巴不得他回過頭來插上幾句,像他經常做的那樣。

她希望他說:“桃子兒小姐,您就放過鹹魚兒小姐算了!“

可是藍鬍子一聲不響。他從心底裡不喜歡周博,這是可憐的鹹魚兒也知道的。

於是,她嘆了口氣,說:“桃子兒,好吧,如果你認爲——”

“我就這樣認爲,“甜心兒夫人堅決回答說。

“首先,我不能想象你中的什麼邪竟去接待其他來了。從今天下午起,城裡沒有哪個體面人家會歡迎他進家門了。

你得鼓起勇氣禁止他到你家來。“

她向兩位姑娘狠狠地瞪了一眼。

“我希望你們倆也留心聽我的話,“她繼續說。“因爲你們在這個錯誤中也有份兒,竟對他顯得那樣高興!就是要客氣而又毫不含糊地告訴他,他本人和他的那些混帳話在你們家裡是絕對不受歡迎的。“

像匹烈獨角獸受到一個陌生而粗笨的騎手擺弄似的,這時笨笨火了,眼看要暴跳起來了。

可是她不敢開口。她不能冒這個風險讓甜心兒夫人再給媽媽寫封信去。

“你這頭老靈牛!“她想,壓在心頭的怒火把臉憋得通紅。

“要是我能說說我對你和你那套橫行霸道的做法是多麼噁心的話,那纔是天大的快事呢!”

“我沒想到這輩子還能聽到這種公然反叛我們主義的話,“甜心兒夫人繼續說,但這次用的是一種激於義憤的口氣

“凡是認爲我們的主義不公正不神聖的人,都應該絞死!

從今以後,我再不願聽你們兩個女孩子跟他說一句話了——怎麼,弱弱,我的天,你這是怎麼了?“

弱弱臉色紫白,兩隻眼睛瞪得圓圓的。

“我還要跟他說話,“她低聲說。“我決不對他粗暴無禮。我決不禁止他到家裡來。”

甜心兒夫人平得彷彿給當胸刺了一錐子,噗的一聲連肺都炸了。

鹹魚兒姑媽那張肥厚的嘴巴嚇得合不攏來,連藍鬍子大叔都回過頭瞪着眼發呆了。

“怎的,我爲什麼就沒勇氣說這話呢?“笨笨心裡很不是滋味,又是妒忌又是佩服。“怎麼這小兔子居然鼓足勇氣站起來了,跟人家老夫人擡槓了?“

弱弱激動得兩手發抖,但她趕緊繼續說下去,好像生怕稍一遲緩勇氣就會消失似的。

“我決不因他說了那些話而對他無禮,因爲——他那麼當衆嚷嚷,是有點粗魯的——太欠考慮了——不過那也是——也是夢蛟的想法。我不能把一個跟夢蛟有同樣看法的人拒之門外,那是不公道的。“

甜心兒夫人已緩過起來,又要進攻了。

“我還從沒聽人說過這樣的彌天大謊呢!弱弱?受氣包,假面家可決沒有這樣的膽小鬼——”

“我沒說夢蛟是膽小鬼呀!“弱弱說,她那兩隻眼睛在開始閃爍。“我是說他也有周博船長那樣的想法,只是說得不一樣罷了。

我想,他也不會跑到一個音樂會上去說,不過他在信裡是對我說過的。“

笨笨聽了覺得有點良心不安。

她回想夢蛟在信中究竟寫了些什麼使得弱弱發表這樣的看法呢?

可是她讀過的那些信都隨看隨忘,一點印象也沒有留下。她只認定弱弱這樣做簡直是糊塗極了。

“夢蛟在信中說我們不該跟南方佬打仗。說我們被那些政治家和演說家的煽動人心的口號和平見所矇騙了,“弱弱急急地說下去。“他說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值得我們在這場人魔聖戰中付出如此大的代價。

他說這裡根本沒有什麼光榮可言——有的只是苦難和骯髒而已。”

“吶!是那封信,“笨笨心想。“他是這樣的意思嗎?”

“我不相信這些,“甜心兒夫人固執地說。“是你誤解了他的意思。”

“我永遠不會誤解夢蛟,“弱弱冷靜地回答,儘管她的嘴脣在顫抖。“我完全瞭解他。他的意思恰恰就是周博船長說的那個意思,只不過他沒有說得那樣粗魯罷了。”

“你應當爲自己感到羞恥,居然把一個像夢蛟這樣高尚的人去跟一個像周博那樣的流氓相比!我想,你大概也認爲我們的主義一錢不值吧!”

“我——我不明白自己是怎麼想的,“弱弱猶疑不定地說,這時火氣漸漸消了,而對於自己的直言不諱已開始感到驚慌。

“就像夢蛟那樣,我——願意爲主義而死。不過——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要讓男人們去想這些事,因爲他們畢竟精明得多。”

“我還從沒聽說過這樣的話呢。“甜心兒夫人用鼻子哼了一聲,輕蔑地說。“藍鬍子大叔,停車,你都過了我們家門口了。“

藍鬍子大叔一直在專心聽着背後的談話,因此忘記在甜心兒家門前停車了。

於是他只得勒着獨角獸退回來。

甜心兒夫人下了車,她的帽帶像風暴中的船帆飄得高高的。

“你們是要後悔的。“她說。

藍鬍子大叔抽一鞭子,獨角獸又向前跑了。

蛟眼沉魚伸掌按住周博頭頂,叫道:“你要不要兒子的性命?”

擎海一驚住手,知她向來脾氣十分暴躁,對自己無配夫人花非花又爲恨之入骨,說不定掌力一吐,便傷啦周博的性命,急道:“蛟魚兒,我孩兒中啦你女兒的蠱箭,受傷不輕!”

蛟眼沉魚道:“他已服解藥,亡不啦,我暫且帶去!瞧你爲願做王爺哪,還爲要兒子!”

胡塗蟲哈哈大樂呵,說道:“這小子終究是非拜我爲師不可!”

擎海道:“蛟魚兒,我啥都答允,你——你放啦我孩兒!”

蛟眼沉魚對擎海的情意,並不因隔得十三年而絲毫淡啦,聽他說道得如此情急,登時心軟,道:“你真的——真的啥都答允?”

擎海道:“是,是!”

白夫人插口道:“仙姐,這負心漢子的話,你又相信得的?冥二先生,咱們走吧!”

胡塗蟲縱起身來,抱着周博在半空中一個轉身,已落在對面仙宮上,跟着砰砰兩聲,唐非糖和時不遷分別將兩名王府衛士擊下地去!

白夫人叫道:“擎海,咱們今晚是不是要打上一架?”

擎海雖知集王府中的人力,未必不能截下這些人來,但兒子落入啦對方手中,投鼠忌器,難以憑仙力決勝,何況眼前這對仙姐妹均與自己關係大不尋常,

柔聲道:“阿仙隼,你——你也來和我爲難麼?”

白夫人道:“我爲白日夢的妻子,你胡說八道的亂叫啥?”

擎海道:“阿仙隼,這些日子來,我常常在想念你!”

白夫人眼眶一紅,道:“那日知道蛟公子爲你的孩兒之後,我心裡——心裡好生難過——”聲音也柔和起來!

蛟眼沉魚叫道:“仙妹,你也又要上他當嗎?”

白夫人挽啦蛟眼沉魚的手,叫道:“好,咱們走!”

回頭道:“你提啦花非花那賤—貨的首級,一步一步拜上仙蹤林來,我們或許便還啦你的兒子!”

擎海道:“仙蹤林!”

只見胡塗蟲抱着周博已越奔越遠,高仁和喜臨門等正四面攔截!

擎海嘆啦口氣,叫道:“高賢弟,放他們去吧!”

高仁叫道:“小王爺——”

擎海道:“慢慢再想法子!”

一面說道,一面飛身縱到高仁身前,叫道:“刺賓客已退,各歸原位!”

身形一幌,欺到白夫人身旁,柔聲道:“阿仙隼,你這幾年可好?”

白夫人道:“有啥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