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復走了之後不久, 於伯也回來了,他不僅空手而歸,而且還受了一身的傷。
他原是已經如願以償地打了野味,但回來時卻遇到了一頭野狼, 一時興起便打算與其較量一番,結果幾個回合後慘敗,於是他甘拜下風, 將辛苦了一早上打來的野雞野兔都心甘情願地送給了那匹驍勇善戰的狼。
雖然沒有吃到肉, 但於伯如此精彩的一番經歷卻足以讓她和劉正聽得津津有味。
但輕鬆自在的心情也只不過是轉眼即逝的,今日便是雲宣向皇帝覆命的日子, 正如蘇復所言,結果如何, 只看今朝了。
即便她還未來及告訴洪浮接下來該如何做, 但云宣在得知她失蹤後定然也會幫她善後, 雖然覺得萬事已經準備妥當, 可她卻仍不免緊張。
成王敗寇, 一旦此次出了什麼差池, 那東宮和睿王都可能會徹底失去奪嫡的資格, 失敗的代價是還多人都無法負擔的。
於伯似乎也明白她的心情, 指着從山頂垂下的繩索對她道:“你若是着急出去, 可以走這條路試一試, 小孩子都有這個勇氣,你也不一定會摔死。”
她看了一眼在風中瑟瑟發抖的繩子,果斷地搖了搖頭, 算了算了,還是保命要緊。
之後的兩日,與她內心的焦灼成鮮明對比的是,山谷中一直很平靜,似乎連野獸的嚎叫聲都溫柔了幾分。
直到第三天的暮晚時分,蘇復才一臉疲倦地出現在了山谷中。
最先聽到動靜的是劉正,當時他正在我剛蘇薔淘米做飯,聽到腳步聲後立刻扔下了手裡的東西將她護在了身後。
這一次,蘇復對他並沒有客氣,在大步流星地朝他們走去之後,伸出一隻手抓着他的肩膀便輕輕巧巧地扔了出去。
劉正沒能避開,但他的身手還算利落,雖然被甩在了地上,但趁勢翻了個跟斗便穩穩地站在了地上,然後立刻便又要衝上去,不過卻被方纔在茅草屋裡休息此時聞訊而來的於伯給攔了下來。
蘇薔知道他這次出現是因爲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心中不由一緊,卻又偏生從他的行爲舉止中瞧不出半分的訊息來。
他在她的跟前站定,低眸看着她,眼裡似染寒霜:“你早就知道了?”
雖然他的語氣甚是冰冷,暗含着讓人道不出的怒氣,但她聽了卻是心中一鬆。
既然他如此問,那應該大勢已成了。
但事情還未明朗,她不敢託大,本想繼續假裝糊塗,可不知爲何,卻做不出困惑的神情來,只好把心一橫,在默了一默後如實地點頭道:“是。”
雖然早已料到了她的回答,但他還是挑眉微慍:“所以我只是多管閒事了?”
縱然他眼中怒氣更多些,但任誰都能看得出來他此時的失落,蘇薔亦然。
她輕嘆了一聲,如實而又誠懇地道:“你也說了,這件事攸關性命,早知道並有所準備並不一定會必勝無疑,但你不經我同意便將我困在此地,以爲這樣做是爲我好,但卻不曾考慮過我是否情願,的確是多管閒事。”
聽她說罷,他半晌無言,忽而無聲苦笑了一下,原本清冷如霜的眸子裡似乎又突然間似乎有寒風掃過,唯留一片蕭索寂寞。
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傷情的模樣,蘇薔一時間也有些無措,她心中十分惦記如今外面的實況,但又覺得此時自己似乎不宜問他此事。
於伯雖然拉着劉正就站在不遠處,但也沒有出言打擾,四下寂靜,靜得只能聽到山谷中原本的自然之音,彷彿了無人跡。
但很快,這種令人窒息的安靜便很快便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打破了,又是劉正第一個聽到,他循着聲音轉過了頭,眼睛不由一亮。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雲宣,也許是因爲幾日來公務繁忙日夜不休的緣故,他的臉色看起來有些憔悴,但精神尚可,應該是在勉力支撐。他先看到的是於伯和劉正,不由驚訝,爾後纔看見了蘇薔,神情驀地一鬆。
蘇薔沒有他能找到這裡來,心中自是歡喜,情不自已之下擡腳便向他走去,但不料卻發被蘇復突然伸手抓住了手腕,再也動彈不得。
雲宣神色一變,也來不及與於伯他們寒暄,身形一閃便忽地向蘇復掠去。
雖然沒有料到他一言不發便動手,蘇復顯然愣了一愣,只在瞬息間便失去了準備的最佳時機,是以在他的掌風襲來時,不得已之下只好下意識地鬆開了握住蘇薔的手腕,作勢迎敵。
但云宣並未打算與他多做糾纏,兩招之後見他鬆開了蘇薔,身形一轉便拉過她的手,稍一用力將她抱在了懷裡,爾後足尖一點,迅速地從蘇復的攻勢中退了出去。
從他的出現到帶着蘇薔落地在於伯身邊,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順暢,分毫未拖泥帶水,就連於伯的臉上也露出了欣慰而讚賞的微笑。
“沒事吧?”他低着頭,拿起她剛剛被蘇復握過的手腕仔細瞧了瞧,關心地問她道,“疼嗎?”
“無妨,”她搖了搖頭,眼中盡是欣喜,但直到此時確定他平安無事才徹底放下了心,“外面如何了?”
他看了一眼蘇復,沒有回答,而是默然地點了點頭,示意她大可安心,隨後,他又將眸光轉向蘇復,神色微然一肅,對他道,“若我是你,就會立刻返回行宮,畢竟不僅逸王,連皇上都在派人找你。”
蘇復的臉色已經冷到了極點,似乎並不相信他的話:“我只負責押送萬福宮的宮人,其他的一概不知,皇上找我做什麼?”
雲宣淡然道:“大概是因爲皇上最近幾日身心疲倦,而你恰好懂推拿之術吧。”
“推拿?”蘇復微一蹙眉,面露幾分不解,“我何時……”
他的話並未說完便停了下來,彷彿明白了什麼一般,怒然地看着雲宣。
雲宣也不待他問,便坦然承認道:“蘇副都統既然還不打算回京,若是不懂推拿,豈不是很閒?”
蘇復冷哼了一聲:“你如此欺君罔上,不怕我拉着你一起去死嗎?”
雲宣雲淡風輕地微然一笑:“蘇副都統的推拿之術出神入化,定然會讓皇上滿意。”
心中清楚與他爭辯並無用處,蘇復也不再多言,在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蘇薔後便準備擡腳離開。 Www ▪ttκǎ n ▪CΟ
“那個出口就不要再堵着了,”在他走到離他們最近的地方時,雲宣微微側了臉,對他道,“那麼大一塊石頭,蘇副都統實在是辛苦了。”
蘇薔那時才恍然大悟,她以爲蘇復是揹着自己與於伯一樣沿着繩索從山上下來的,但其實從山頂到這裡另有入口,只是那條路已經被蘇復給堵住了,所以並不容易被找到。
蘇復離開後,山谷的氣氛瞬間便活躍而歡快起來。
於伯嘆着氣道:“唉,你啊,自己的心上人都被別人搶走了還不知道,真是枉費老夫這麼多年對你的諄諄教導了。”
“師父這麼大把年紀還沒個心上人,我已經青出於藍了,”雲宣伸手摸了摸劉正的頭,問他道,“師兄說的對不對?”
劉正咧嘴一笑,無聲地點了點頭。
於伯的眉毛抖了抖,拉着劉正往茅草屋裡走:“你師兄目無尊長,跟爲師走,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所謂近墨者黑,別同他學壞了,爲師還盼着你多仰慕我幾年呢。”
看着劉正乖巧地跟着於伯進了茅草屋後,他們纔將眸光收了回來,不約而同地放在了彼此的身上。
蘇薔迫不及待地問他道:“還順利嗎?可曾出了什麼岔子?”
“我們籌備了那麼多時日,自然一切順利。”雲宣明白她想知道各處細節,便拉着她坐在了小溪邊的一塊石頭上,將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娓娓道來,“雖然從表面上看,行宮一切如常,待今日過後就會重新啓程,但其實已經物是人非了。”
柳貴妃和逸王洛長策的計劃原本幾乎是天衣無縫的,因爲知道內情的人除了關鍵的證人洪浮和許陽外,其餘的人要麼無足輕重不會被人留意,比如萬福宮的內侍田不凡,要麼已經死無對證,比如內侍省採買局的內侍金皖。
若是洪浮承認張宇在許諾的寢殿內出現過,而在張宇又確是許陽戴着□□假扮的話,那許諾□□後宮目無法紀的死罪是在所難免了,而且皇后和東宮都會受到莫大的牽連。
但人心皆可變,若是他們被打個措手不及,那事情的發展只怕會遂了柳貴妃和逸王的心意,可他們既然已經有了準備,那便是有了轉機,甚至可以將計就計。
首先,洪浮既然可以從皇后的人變成柳貴妃的人,那也便可以從柳貴妃的人再變回皇后的人,
身爲許諾的貼身宮女,她的證詞尤爲關鍵,而蘇薔查清了她倒戈相向的原因,畢竟她跟隨皇后多年,不會平白無故地投靠柳貴妃,在確定張宇已經死了之後,她的意圖也便逐漸明瞭了。
雖然已經出口的話不可收回,她既然已經承認那個所謂的張宇曾經出入過許諾的寢殿,而且也言明許諾在夢中呼喊過許陽的名字,那便不能改口,但細節和內情卻可以改變,而且還可以將黑改成白。
只要她說,許諾近些日子總會做噩夢,夢到的是她的孩子被一個叫許陽的人給害死了。雖然內殿中已經燃了足以安神的香料,但她卻仍是夜不安寐,有時夜裡甚至因情緒失控而失去理智,不僅會傷人,還會傷害她自己,而且她完全無法讓她平靜下來。但因爲只有她一人值夜,她又不敢被人知道許妃有時會神志不清幾近發瘋,所以才冒險讓在外面巡夜的張宇進來幫自己控制一下許妃,至少不讓她再傷害自己。
許妃本就厭惡張宇,他又無召不可入殿,所以即便許妃已經清醒了,她也不敢將實情告知她,只能讓他每次都在許妃的情緒稍稍穩定之後立刻出去,並極力隱瞞此事。
如此一來,洪浮的供詞既可與萬福宮中的流言相契合,又能推脫許諾所謂的通姦之罪。
蘇薔原本是打算在洪浮想好自己的去路後再將這些話講給她的,但她卻沒有這個機會,不過因爲之前她已經與雲宣提起過此事,所以事情並未耽擱。
但只有這樣並不能徹底洗清許諾□□後宮的罪名。
只要許陽真的進了宮,那她便永遠不會得到皇帝的信任。
所以,最重要的不是洪浮,而是許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