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帶劉正見於伯吧, 告訴他其實若他不願意,是可以不必撒謊的。”
直到聽到蘇薔的聲音,沉浸在悲痛中的劉知遠才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不遠處了。
從白燈籠裡透出來的火光隨着一搖一晃而忽明忽暗,將她的眸光映得深邃而神秘。
雖然已經將剛纔她的那句話聽到了耳中, 他的眸子亦是一閃,但片刻後卻仍一臉無辜地問道:“蘇姑娘這是何意。小生何時教小正兒撒謊了?”
“你已經害了一個人,又何必再害另外一個。”她輕嘆了一聲, 似乎沒有聽到他的問話, 也不打算回答,“你應該最清楚, 他曾經有多麼信任你,如今便有多怕你, 難道你就忍心他從此之後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嗎?”
劉知遠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握着劉穎的手開始輕輕顫動, 再開口時, 語氣裡已然沒了往時的儒雅淡然:“你, 你知道什麼……”
“我知道劉正爲何那般依賴你。”她定定地看着他, 徐緩道, “也知道你便是殺害劉穎的兇手。”
劉知遠臉色登時煞白, 一驚之下, 他的手終於鬆開了劉穎, 想要立刻站起來,但許是因着跪的時間太久了,他的雙腿一軟, 剛剛離地的雙腿反而又重重地跪了下去,上半身不由自主地趴在了劉穎的屍體上。
一擡眼,他恰好看到劉穎那張青紫色的臉就在眼前,似是在那時才於突然之間意識到她已經死了一般,他“啊”地驚叫了一聲,整個人向後跌去。
見他對自己從早到晚已經守了一天的屍體如此害怕,哪裡還有讀書人的半點風骨,蘇薔輕嘆了一聲,道:“若是她當真能來找你索命,又怎會容你在這裡守她一日。”
此時的劉知遠已經連滾帶爬地躲在了院門旁,雙眼裡盡是驚恐與不可思議。輕顫着聲音虛弱地道:“你,你究竟是誰?我,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劉公子忘記了嗎?那我提醒一下你從昨晚到今晨都發生了什麼吧。”沒想到他還在試圖狡辯,蘇薔覺得他有些可悲,徐緩道,“昨晚,在我與那人出門後,你與劉穎起了爭執,她要與你斷絕來往,你以爲她只是移情別戀,所以想挽回你們之間的感情,但最後卻發現她其實從一開始便是在利用你,目的不過是想報復當年你爹孃沒有將你的束脩借給她爲她的父母醫病而已。甚至在承認這些之後,她都還要去西屋爲那人鋪牀,於是,你在憤怒之下便對她起了殺心,然後趁着她在忙時從背後將她按在了牀上並掐住了她的脖子。不久之後,她便不能動彈了。你以爲她已經死了,慌亂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但很快,你便想到了如何嫁禍於人。所以,在那個人回來後,你隨意尋了個藉口讓他住進了堂屋,心想只要他同意並一直不能發現劉穎的屍體,你便能在第二日清晨以幫劉穎修葺屋頂爲由帶人過來,然後人贓並獲地將他當作殺人兇手繩之於法。”
“果然,那個向來沉默寡言的人不問緣由便聽從了你的建議,但你按照原計劃回到家後,有些不放心,擔心劉穎並沒有真的死了,所以決定在今天清晨去劉穎家後先確認一下,因爲你知道劉穎家的院門從來都是劉穎鎖的,那個人不關心也不會碰,是以你認爲今日清晨你可以順利進去,但問題在於,若是劉穎沒有死而只是昏迷了呢?”
“若她沒有死,你又該怎麼辦呢?你當然還要再殺她一次,因爲你知道,一旦她醒來,定然會將你對她之前的所作所爲大肆宣揚開去,到時你與你的家人就會身敗名裂,而你對她的恨意也沒有減退分毫,所以她必須死。但若你再殺她一次,便沒有那麼容易脫身了,你必須要想到一個萬全之策,除了時機之外,你還需要一個證人,他要能證明你與劉穎的死無關,於是,你想起了一個人。”
那個人便是何大勇,而且必須是他。
因爲他這個人有很多毛病,自吹自擂又好面子便是其一,而劉家村裡的所有村民幾乎都知道,他是在長德郡最大的酒樓裡做小二哥的。
可一個耳力有問題的人,又怎麼做得了必須時時眼觀四方耳聽八面的店小二呢?
這便是她在小北山下苦思良久才找到的答案。
當時,於伯過來找她回去吃晚飯,可她因爲分神而並沒有聽見他的腳步聲,在她看着於伯背影的時候,突然想起一件與何大勇有關的事。
當初,她第一次與劉穎碰到他時,他就在前面的不遠處,劉穎喊他,他卻充耳不聞,似乎什麼都沒有聽見一般繼續向前,後來在劉穎明裡暗裡地嘲諷他進了城後便瞧不起人時還一臉的無辜。
那時,劉穎的確冤枉了他,因爲他的確是無辜的。
他的耳力有問題,所以根本聽不到劉穎在背後喊他。
她在意識到這一點時已經去證實過了,當時,在小北山下,她就站在不遠處問了他一個問題,旁邊的人都聽到了,只有他無動於衷。
他是村裡的外來人,所以並沒有什麼人知道他的耳力不好,但有一個人卻發現了,而這個人便是劉知遠。
他是個心思細膩的人,不僅發現了何大勇的這個秘密,而且還十分確信他想要保住這個秘密。
於是,那個清晨,他放下了對何大勇的厭惡,請他去爲劉穎修葺屋頂,並以爲劉正送吃食爲由先行了一步。
蘇薔繼續道:“你選定了何大勇做你最無法讓人質疑的證人,然後趁着他沒到先去了一趟劉穎家。大門果然沒鎖,你順順利利地便進去了,然後發現劉穎果然沒有死,於是你第二次又掐住了她的脖子,將她徹底給殺死了,這便是她的脖子裡爲何會有兩道勒痕的原因。”
而何大勇那時應該還在路上。
要正大光明地去他心心念唸的美人兒家中,他自然歡喜非常,精心地爲自己挑選了一件新衣服穿上,然後興高采烈地趕了過去。結果他還沒進去,便見劉知遠臉色一變,問他有沒有聽見劉穎的院子裡傳來了一聲她的驚叫。
他自然是沒有聽見的,因爲那時劉穎已經被劉知遠殺死了,根本不可能發出任何聲音,可他卻不能否認,因爲只有這樣才能保住他的小秘密,所以他習慣性地附和了他的話,並自告奮勇地先行翻牆進去了,自始至終都沒有意識到他已經被人利用了。
“若說你第一次殺她是因一時衝動,可第二次卻是早有蓄謀,所以,你當真有那麼恨她嗎?”她嘆了口氣,道,“雖然她對不起你,但你一旦對她動手,便從此是殺人兇手,何必要將自己給搭進去呢。”
“你知道什麼,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一直沉默的劉知遠面如死灰,終於不再反駁,他雙眼通紅,面目猙獰地有些駭人,“我爲了她違逆了父母放棄了學業,不計較她利用我報復我爹孃,可以對她與其他人的不清不楚視若無睹,可我因爲她幾次三番地淪爲旁人的笑柄,到最後她卻要與那個只不過相識了幾日的男人遠走高飛,這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她是我的,怎麼可以離開我!”
蘇薔聽着他啞在嗓子裡的嘶吼,一時驚愕。
她一直以爲,劉知遠是在發現她移情別戀並利用他時纔在惱羞成怒下動了殺心的,卻不知原來他早就知道劉穎是在利用他,而他真正動怒的原因竟是她要離開他。
這樣卑微的愛,可悲可嘆。
雖然有些不忍心,但她還是問道:“難道你相信他會帶她走嗎?”
似乎她的離開是他的心魔,他的神色近乎瘋癲:“難道不是嗎?”
他太愛她了,所以纔會以爲這個世上所有的男子都會因她神魂顛倒,可是,這一次他錯了,因爲那個人並非何大勇。
“我想問公子幾個問題,”她搖了搖頭,問道,“第一,那人從未出過門,昨晚爲何會主動出去?”
劉知遠似乎不明白她爲何會這麼問:“他不是說要與你有話說嗎?”
“這只是個藉口罷了,他真正的目的是留給你和劉姑娘一個獨處的機會。”她否認,又問道,“第二個問題,爲何今日清晨你第一次過來時院門並沒有上鎖,可第二次與何大勇再來時院門卻上鎖了?”
劉知遠應該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但顯然並未深究:“許是我去時發出了什麼動靜,所以那人聽到後醒了,出去看時發現院門沒鎖,順手便上了鎖而已。”
蘇薔提醒他道:“當時雖然天色還暗,但畢竟已是清晨,哪有連晚上都不關心門有沒有上鎖的人會在白日裡特意給門上鎖的?再說,若是他聽到了什麼動靜,應該關心的是那動靜是不是劉姑娘發出來的吧,可他爲何不找一找她便將門給鎖住了呢,難道他就不擔心劉姑娘出了門嗎?”
劉知遠終於明白了什麼,但眼神卻又更加迷茫起來。
“第三,也是最後一個問題,”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問道,“爲何你會覺得自己在昨晚沒有徹底殺死劉穎?”
他一愣,似乎並沒有明白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但片刻後,他的瞳孔便在瞬間睜大,驚駭中夾雜着不可思議。
“我,我在睡醒前做個噩夢,有個聲音在我耳邊說,穎妹她還沒死,她只是昏迷了……我以爲我只是日有所思才夜有所夢,難道,難道……”
果然如此,她心下一凜,道:“沒錯,其實你有一個幫兇,只不過你一直都不知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