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真吃不得一點虧,本要再刺他兩句的,一見這碗鋪着厚厚核桃碎和幹桂花的麻油豆腐腦,她頓了一下:“你也喜歡吃這個?”
裴瞻一手端碗,一手執勺,慢吞吞吃了兩口,然後撩眼:“‘也’?”
旁邊店家好像早就忍不住想說了:“將軍,裴小姐方纔已經吃的四碗豆腐腦,都是麻油味的!”
裴瞻睃着對面,掏出帕子輕拭了一下脣角:“是麼,那可真巧。店家,給我身後護衛每個人都來三碗,不夠再添。傅小姐會付賬的。”
傅真順眼看去——好傢伙!
他身後不遠處站了成排的牛高馬壯的漢子,一個個手臂比尋常人的大腿還粗,而且目不斜視,一張臉繃得跟他們主子似的,彷彿當個稱職的人樁就是他們的使命!
這樣的隊伍傅真見過呀!
這是將軍府特訓出來的專職護衛,張成他們身手也很不弱,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人選了,他們沒有受過這等高級的訓練,替她幹活也已經綽綽有餘。
可是傅真眼下正缺護衛啊,這麼優質且成熟的護衛,裴瞻竟然擁有這麼多!
不公平!
“傅,傅小姐……”
店家顯然看出來這也是位不好惹的主兒,得了裴瞻的令,卻還是怯懦地問起她來。
傅真目光凝住在裴家護衛們身上,想都沒想地擺手道:“聽將軍的!管飽!再問問他們還想吃什麼?管他們是要山珍還是要海味,都給我弄過去!”
裴瞻不過順她的話擠兌擠兌她,坑她幾碗豆腐罷了。
不想她此刻卻瞄着他的護衛們,變成了一隻盯上了鹹魚的饞貓。
當下哂道:“傅小姐還真是不拘小節。”
傅真對這評價不以爲意。又不是不認識,打小就知道他什麼德行,對身爲姑姑的樑寧他都不放在眼裡,怎麼可能會對她傅真有禮貌嘛!
再說了,她是來拉他入夥查衚衕兇殺案的,自己在他眼裡什麼形象,他又怎麼認爲她,她可不在乎!
她收勢回來,揚聲喊老闆再上一碗麻油豆腐,而後套近乎:“方纔將軍說得對,還真是巧呢,我和將軍連吃豆腐的口味竟都有相同之處,有緣,有緣。”
她還是樑寧的時候,幾乎天天都來這兒吃豆腐,且只吃鋪着厚厚核桃碎和幹桂花的麻油豆腐,那會兒她也沒見這傢伙跑來吃!
從小就清高得不得了的他會來這種地方吃豆腐已經很讓人詫異了,他竟然還點了一碗跟她同樣的豆腐腦,不借機發揮一下都說不過去。
裴瞻聽到“吃豆腐的口味相同”幾個字,頓時被正送入口的豆腐嗆了一下。
面前此人長得週週正正,說起話來怎麼透着點不正經……
“將軍慢點兒!”傅真起身想替他撫背,被他瞪了一下又生生收回手。
她清了下嗓子,一面接了店家上來的豆腐,拿勺伴着核桃碎,一面看看空落落的四邊,接入了正題:“裴將軍,我是來回你的話的,你不會忘記了吧?”
裴瞻怎麼可能忘?
不說他還沒察覺,這趟已經被她浪費那麼多時間。他冷住臉:“說。”
遠處護衛在他落座時已迅速分散退開,將這茅棚團團圍住,無形中給他們的敘話留足了安全的空間。
而傅真在店家上豆腐,也給了手勢不讓他們靠前,她選的最偏的角落,確保沒人刻意過來便聽不到的。傅真道了聲“好”,便把傅夫人身在客棧是爲了等寧父交代的故人一事隱去,只說傅夫人是在客棧裡對賬本,隨後又將傅夫人如何發現樓下的兇案,以及樑寧怎樣入衚衕,發現了屍體,再又將黑衣人們如何清理血案現場,並且尋找物事這一連串原原本本地交代了出來。
“樑小姐上了樓之後,底下人就開始清理現場,家母說,樑小姐當時也躲避着那些人,看起來那是她也不敢隨便招惹的。
“一件血案,下手那麼快速,而且撤退的也很果斷,包括清理現場也做得那般徹底。
“再加上事後居然沒有傳出任何風聲——裴將軍,此事真的很奇怪呀!你知道那有可能是什麼人嗎?”
裴瞻當然不會知道。
那幾年他人都不在京城,怎麼可能知道。
但傅真卻要裝得像是個道聽途說來此事的不相干之人。
她想過了,只有裴瞻這樣的人,纔有實力破了此案,從而揭開徐胤與那把匕首,或者說與此案背後的人的關係。
關於向徐胤復仇這件事,傅真其實並不想拉任何不相干的人下水。
裴瞻跟她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她更是無權利讓他爲自己做些什麼。
但是那樁案子關係到兩個至今不知名姓的死者,哪怕他們不是寧老爺子的故人,那也是兩個堂堂正正的大周子民——他們身上有大周的路引,不就正說明了他們的身份清白嗎?
就算爲了給兩個冤死的百姓平反,那也是行善做好事。
他們這幾家人,這些年死的幾乎都是爲了天下百姓,她有絕對把握,裴家不會有任何一個認爲這種事可以袖手不理。
再者,殺害那雙父子的兇手明顯也不會是一般人,像這種暗中屠害人的人,也同樣應該揪出來!
拉裴瞻下水查這個案子,不算虧心。
傅真在述說這些的時候,裴瞻一直定定地坐着,兩眼看着前方。
而她說完好一陣後,他也還是沒有反應。
正當傅真要伸手晃晃他兩眼時,他才終於緩緩地把目光對準了她:“上次你畫的圖,是哪來的?”
“那是樑小姐在現場撿到的一把匕首。”
“那匕首呢?”
“樑小姐帶走了唄,現在它的下落就只有地下的樑小姐才知道了。”
由於傅真還沒有拿回匕首,關於此事她還需謹慎。畢竟她總不能直說樑寧把匕首放在了佛堂地底下吧?
裴瞻垂下雙眸,還是極爲緩慢地端起碗。只是湊到脣邊,他卻又不再動。
他的眉眼深邃又深黯——孩子真的長大了,他有了城府,傅真已經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