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下廚爲他們做飯,手藝自然不能跟大師傅比,但那些少了濃肥辛甘調料的飯菜,也有着新鮮甜美的滋味。
吃慣了精細食物的郎又一有時不免覺得黃虹做飯的手藝粗糲了一些,故而有一天還把滕小懷帶了過來。
有些事情他倒還不瞞着滕小懷。
“來來來,小懷,這是你原來想收的徒弟,現在雖不能再拜師了,但也算有一點師徒情分,你看看可以教她些什麼。”
滕小懷臉色發白,只是點頭,一句話也沒說,心道:“怪不得這段時間大人時常不落家,原來是另有去處了。只是爲什麼是黃虹呢……”
黃虹倒是大大方方喊了聲:“滕師傅!”
有了郎又一的交代,滕小懷不時過來教黃虹做菜的手藝。
漸漸,滕小懷了解到了這個姑娘之所以跟了郎又一的原因,他心裡無限感慨:“爲了家人她付出了自己的所有,我們還有什麼看不起她的資格呢?”
郎又一聽穆媽他們報告黃虹日常生活的一舉一動,雖然已有專人侍候,但黃虹依舊親自侍奉自己孃親和婆婆,耐心管教自己的弟弟,這是高門大戶的人家絕對看不到的人間真情。
黃家娘子被人好生侍候着,人也沒那麼瘦了,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
黃家娘子的腰腿情況,請來的大夫看了也嘖嘖讚歎,沒有用心的照料,怎麼能保持這種良好的狀況。
史家娘子的身體見好,有時竟能清清楚楚地認出黃家三人,流利地對上幾句話。
黃土土打扮齊整出來,是一個一表人才的少年公子。他隨着黃虹叫郎又一“官人”。
郎又一自己也未發現,他來黃虹這裡的時間漸漸增多。
是傅佳音的一句話,點醒了郎又一。
那天黃昏,從府衙出來,常平在他上轎前低聲問:“大人,回府?”
郎又一搖頭,常平會意地指揮轎伕起轎。
轎子走得很慢,因爲師爺傅佳音有事正走在轎旁跟知府大人說話。
說完了正事,傅佳音低聲補充了一句:“昨天中午,大娘子叫我去有話問我。”
郎又一“嗯”了一聲,又問:“你說了?”
“我只說了好像有那麼一回事,其他什麼也沒說。”
“好吧。”
既然唐嘉現在知道了黃虹的存在,那麼這事也無須再隱瞞了。
自那天之後,郎又一像是把黃虹這裡當做家一般,倒了個個兒,變成十天半月纔回一次郎府了。
黃虹尊了孃的教誨,不時就規勸郎又一還是要回府多陪伴大娘子唐嘉。
郎又一一聽黃虹的話,臉色立刻冷了下來:“是誰在旁邊教你這樣說?”
黃虹見郎又一變了臉色,心裡有點害怕,戰戰兢兢地地回答說:“我娘說的。”
郎又一聽是黃家娘子說的,這才和緩了臉色,說:“其他事你就別管了。”
他想起穆克鹹前幾天跟他稟報說最近屋子周圍時常有人窺探,有一天穆克鹹出門時,還遇到有人來搭訕,問這家主人是誰,穆克鹹當然什麼也沒說。
見穆克鹹牙關甚緊,那人甚至還塞了銀子給穆克鹹,被穆克
鹹拒絕了,那人見打聽不到什麼,才灰溜溜地離開。
這說明大娘子唐嘉早已知道有黃虹這麼個人的存在,只是拿不實在是誰,故而派人打探。
郎又一心裡冷笑:“你也會着急?”
可是黃虹的肚皮不爭氣,幾個月過去了,一點動靜也沒有。
郎又一起初心裡還很焦急,幾個月以後便也坦然了,倒是黃虹十分內疚,甚至在家裡供起了送子娘娘的像,香果不斷,早叩晚拜,十分虔誠。
弄得郎又一倒過來勸她:“別急,命裡有時終須有,你那麼年輕,還有的是機會。”
郎又一之所以不急了,是因爲京裡右丞相齊旭終於來了回話:秋後即可赴京上任工部侍郎。
如果此時黃虹懷了孕,那此去京里路途遙遠,舟車勞頓,她身體是否受得了、胎兒是否保得住就是個問題了,所以他不急在這一時。
黃虹帶了面幕,眉生跟在身後,兩人出了門。
上街並沒有遇上熟人,但是卻引來了一條狗。
凌佐遙遙看見前面那個女人的身影,彷彿是黃虹,便緊追慢趕了上去,偏頭看看,對方戴了面幕,什麼也看不見。
他不服氣,覺得那女子定是黃虹,就綴在了後面,見主僕兩人進了一個院落。
偷雞摸狗是凌佐的拿手好戲,他等待良久,唯見一老僕出來掃門前的地,心裡就有了底,黃虹嫁的多半是普通人家,至多養有一兩個僕人,院牆也並不高,半夜再來打探也不遲。
凌佐上次被黃虹用琵琶擊中胯部,回家還是養了好幾天才恢復。
他極其怨怒地責罵狐朋狗友沒抓住黃虹爲他報仇,狗友乙就告訴他,那個從隔壁出來打抱不平的傅先生是如今楚州的知府大人跟前的師爺,堅決不能得罪,說不定那天雅間一號房裡就坐着知府大人。
凌佐這才閉了嘴。
傷好後他便往玉樓春和飄香閣尋找黃虹出氣,不料處處碰了壁,飄香閣的一個小廝告訴他,師師姑娘嫁人去了,他纔不信。
他甚至找到了黃家,只見大門上鎖,人去屋空。
是以今天他見到那個身影,就非得追上去看個明白,他要報仇雪恨。
這天晚上,郎又一來了,原來是在附近應酬得太晚,索性過來她這裡過夜。
黃虹侍候郎又一更了衣,又親自下廚去煮瞭解酒湯,端着往屋裡來,纔到階下,就聽身後“撲通”一聲,院牆上跳下一個人來。
黃虹回頭一看,黃夜明亮的月光下,凌佐那張猙獰的臉近在咫尺。
黃虹驚呼一聲,手裡的碗盞在地上摔得粉碎,她忙着跑上階去,與聞聲出來的郎又一撞了個滿懷。
郎又一攬住黃虹,眯起了眼睛:“你是誰?”
凌佐賊笑着:“黃虹啊黃虹,你叫我好找,不過你跑不出我的手心去。看你找了個好人家啊……”
他四下打量,眼光落回到郎又一身上,眼前這人年紀不小,穿着月白中衣,顯見是要歇息的樣子,但此人並不是那個傅先生,凌佐放了心。
見院子裡四下無人,凌佐益加猖狂。
“我還以爲你找了個什麼小白臉,原來是找了個糟老頭。黃虹
,快隨了我去,要不,我連這個老頭一起打。”
郎又一發現懷裡的女人身體戰慄,想起了那天在玉樓春,從傅佳音的身後看見過此人,他不動聲色:“你如果就此離開,再不騷擾內人,改邪歸正,我也就不再追究。”
凌佐聽了郎又一的話,哈哈大笑起來:“你是什麼東西?敢來管老子的事。過來!”他這後一句是對黃虹說的。
郎又一喊了一聲:“來人!”
這時聽見黃虹摔了碗盞等響動的穆克鹹帶人已經趕了過來,此刻一聽郎又一的呼喚,不敢怠慢,立刻奔到階下。
郎又一揮了揮手:“先送去牢裡,明天升堂問罪。”攬了黃虹回屋去了。
穆克鹹帶人利索地捆了凌佐,連夜送進了楚州大牢。
凌佐糊塗了:“這黃虹嫁的難道不是一個普通人麼?看那院子,也就是一般的人家而已,沒想到竟然有健僕數人,又立即把自己送進這牢裡來,什麼人有這麼大的能力?”
郎又一攬了黃虹回屋,發現她半天恢復不過來,知她心中恐懼,於是將她緊緊抱住。
在郎又一溫暖的懷中,黃虹喃喃訴說着這些年來自己在這方面所受的罪,從劉家小到凌佐,從郎四爺到街上的潑皮,眼淚流滿了面頰。
郎又一無語,他所處的環境、位置都使他看不到市井小民的痛苦,也不能體會一個弱女子面對非禮的痛苦,在他看來,沒有升更大的官發更多的財纔是最大的痛苦。
他拍着黃虹的背:“現在好了,一切有我,看我怎麼處置他們。”
第二天一早,知府大人升堂問案。
第一個案子便是凌佐夜闖民宅、調戲婦女、衝撞官吏。
凌佐在牢裡過了一夜,身上被跳蚤盯得體無完膚,此刻被帶上堂來,猶自抓撓不已。
聽見主薄念着自己的罪行,凌佐忍不住大聲叫了起來:“我沒有,我沒有,我是去跟老情人約會,她臨時反悔了,倒反咬了我一口。”
趙掌櫃趙廣聞一早被通知前來聽審兒子的案子,心知不好,以往兒子雖然鬧騰,也不過是賠點錢了事,從沒有鬧上大堂的。
他站在堂下,伸長了脖子去看兒子。
郎又一把驚堂木一拍:“你還狡辯!”
凌佐聽見堂上那聲音熟悉,擡頭一看,驚得一個倒仰,一屁股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來呀,事實證據已然確鑿,案犯堂上猶自喧譁狡辯,先打五十大板。”
“大人饒命,饒命呀,我不知道……”
“吵死了!來呀,給我堵上嘴狠狠地打!”
凌佐被打得氣息奄奄,拖到堂前聽判:“案犯凌佐……服勞役一年,不得作保。”
趙廣聞拼命擠上前去,剛開口叫:“冤枉啊……”,就只覺一隻手在拉自己的褲腿,低頭一看,兒子正無力地朝自己搖手,嘴巴一張一合,像要對自己說什麼。
趙廣聞立即閉了嘴,向兒子低下頭去,凌佐氣息微弱地說:“爹,別喊了,再喊兒子我就沒命了。”
趙廣聞急問:“你做了什麼?”
凌佐說:“我瞎了這雙狗眼……”頭一偏,總算如願以償地昏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