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開自己的房門,黃虹愣住了,那件紅綃大袖寬衣被撕成幾大片扔在地上,眼見着那堆碎片好像是一張在嘲笑自己的嘴巴,黃虹怒從心頭起。
她折身兩步就衝到含玉門口,一推門,含玉險些被門打到鼻樑,顯見她方纔是在門後站着,說不定就是躲在那裡偷看她的反應。
黃虹一言不發,上去劈面就是一耳光,把含玉打得退了一步。
那含玉也不是吃素的,醒過神來也衝了上來就大打黃虹。
兩人扭打在一起,院裡的其他姑娘聞聲出來,竟只是圍觀,並不勸阻。
黃虹心中惡寒:“如果這次不把含玉的氣焰打下去,那自己將來恐怕難在這蘭香院立住腳。”
含玉一把一把來抓黃虹的臉,想着這張俏麗的面孔上如果添了幾道殷紅的傷痕,那該是多麼解恨。
起先黃虹只顧護住臉,這是她吃飯的本錢,萬不能受傷。
驀地她想起以前史平陵跟別人打架回來,臉上背上盡是傷痕,自己心疼地幫他擦洗上藥,數落他怎麼不護住自己的臉,怎麼跟他打架的阿生看上去幹乾淨淨,臉上什麼傷痕也沒有。
史平陵齜牙咧嘴地笑着:“別看阿生表面沒事,他可得在牀上躺上幾天呢。”
黃虹細問之下,方知這其中的貓膩:史平陵豁出去讓阿生打到臉面,自己卻矮身重擊了阿生的肋下腹部,果然,後來黃虹聽說阿生肋骨被史平陵打斷了,在牀上休息了好些日子才下牀。
黃虹一念及此,左手擋開了含玉的一抓,右手攥拳,狠命地向含玉的肋下打去。
含玉被黃虹擋開了左手,右手一把抓在黃虹臉上,感到指甲下皮肉的綻開,心裡大感痛快,正在這時,肋下傳來劇痛,腰便不由自主地躬了下去。
黃虹儘管拳頭指節也痛不可當,但她毫不猶豫,趁含玉躬腰的當口,兩手握拳接連在含玉肋下同一位置打了好幾拳,含玉痛得伸手亂抓,抓住黃虹的頭髮便把她拖倒在地。
顧媽媽聞聲趕來看到的正是這一幕,她大怒:“你們都翻了天了!”
其他姑娘看見顧媽媽到來,急忙上前故作勸架的樣子,有人又乘機在黃虹身上下手下腳。
黃虹被拖翻在地,正待掙扎起身,看見顧媽媽來了,便靈機一動,索性躺在地上露出一副痛苦的模樣。
顧媽媽指揮着護院小廝們,三下五除二把亂做一團的姑娘們拉開,急忙就來看黃虹,一見她臉上四五條鮮紅的爪痕,不由得叫起來:“哎喲,我的天呀,這下該怎麼辦呢?客人們都已經陸陸續續來了啊。”
顧媽媽急得團團轉,連聲問:“這是怎麼回事?”
含玉肋間痛得半天喘不過氣來,黃虹則忍着一泡眼淚不流下來,只瞪着含玉。
旁邊含珠就說:“媽媽,我們也不知道她們倆爲什麼打架,只是聽見聲音跑出來看的時候,師師就已經進含玉姐姐的房裡開始打她了。”
黃虹的眼淚開始流了下來,這段時間來的委屈此刻想要立刻傾訴出來,但她眼睛看到周圍的女子們時
,快要出口的話語又統統吞了回去,這些人不是娘、不是平陵哥,不是她可以傾訴的對象。
黃虹低頭擦着淚,顧媽媽看在眼裡,急在心頭:“黃虹,你說!”
黃虹把這些日子以來自己在這小院裡的遭遇一五一十講了出來,邊說邊擦淚,眼淚流到傷口上,火辣辣地疼。
一旁的含笑終於喘過氣來:“媽媽,你別聽師師血口噴人,我沒有做那些事。”
黃虹說:“我雖然沒有親自抓住過你做這些事,但是很多事,除了你以外,別人是沒有機會去做的。你這段時間,躲在房裡裝病,我們常常練曲練琵琶去,只有你一個人在院裡,不是你是誰?今天我拿回了新做的紅綃大袖寬衣,就擱在牀頭,纔去練了會兒曲子,回來衣裳就變成這樣了,我實在氣不過纔過來找你算賬。”
見顧媽媽臉色漸漸慍怒,黃虹又哭訴道:“誰願意來這裡住?不都是爲了口飯吃。起先我想你是關心含情被派去洗衣,也就忍着不說,可那跟我有什麼關係?她的嗓子倒了,就是老天爺不叫她吃這口飯了,又不是我搶她的飯碗。怎麼連你都不能明白這個道理,倒拿着我來出氣,有本事衝老天去爭去!”
一衆姑娘們聽了都默默低下頭去。
旁邊早有人去黃虹房裡把那件剪碎了的紅綃大袖寬衣拿過來,顧媽媽看了,心裡就明白了,這種時候,別說她必須得護着黃虹,就算不護黃虹,她也得處理了含玉,要不這院子裡還不得亂套了。
顧媽媽沉下臉來,指揮着小廝:“把含玉給我拖去黑屋子去。”
所謂“黑屋子”,乃是飄香閣裡爲處置不聽話的姑娘設置的房間,屋子沒有窗戶,聽說屋裡只有爛草蓆鋪地,也不提供燈盞、馬桶,飯食也是三五天才給一次,以往進過黑屋子的姑娘,一出來都不是半瘋半癲就是老老實實十分聽話。
含玉聽了顧媽媽的話,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要去也是師師去,爲什麼是我?”她撕扯着來拖她的小廝們,腰腹的傷處又疼得她不敢用力。
顧媽媽說:“你在裡面好好給我想想。”又回身喝道:“還不各人去做各人的事,在這裡偷什麼懶?”
姑娘們見含玉被拖了出去,明知她是罪有應得,但心裡還是一陣恐懼:“眼前這症狀,分明是顧媽媽偏袒師師,誰叫她現在風頭正勁呢!……也怪含玉自己,做事也不收斂一點,出了一口氣,見好就收也就算了,還把自己也鬧進小黑屋裡去,真不合算!……早知道就偏袒着師師一點,以免自己以後吃虧……是啊,在這裡面誰比誰強呢?……”
黃二孃趕了過來,看見黃虹臉上的傷痕,直皺眉頭。
黃虹此刻已經忙着換了一件水紅色寬衣,坐下來開始梳頭,黃二孃便用手巾幫她擦着臉上的傷處,傷倒是不算很深,只是黃虹皮膚雪白,對比之下十分明顯。
顧媽媽望着那傷直嘆氣:“乾脆我去回了和官人,說你今天不舒服,唱不成了。”
黃虹飛快地動着腦筋:“要是能用什麼把傷處遮住就好了?”突然她想起了以前新年在街
上游玩時看見某大戶家的娘子臉上貼的花鈿,就一把抓過梳妝匣翻了起來。
三下兩下黃虹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於是扭頭衝顧媽媽一笑:“顧媽媽,不用回,你先去說一聲,就說我馬上到。”
黃二孃看見黃虹手裡的東西,霎時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動手幫她妝扮起來。
顧媽媽看見兩人胸有成竹的樣子,也就放心地出去應酬去了。
和官人笑了:“師師姑娘,這話可是你說的。來啊,先罰酒三杯。”
顧媽媽聽了,臉上頓現爲難之色,這師師姑娘從來不喝酒,今晚爲了唱曲又沒吃什麼東西,空着肚子能受得了這罰酒三杯麼?
還沒等顧媽媽周旋,黃虹上前一步,纖纖玉手便捧住了和官人的手和他手中的酒杯,和官人一愣,自己捧這師師姑娘的場也很久了,她歷來對客人們都不假辭色,怎麼今晚主動來摸自己的手呢?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啊。
和官人飄飄然了。
耳邊就聽師師姑娘鶯聲嚦嚦:“和官人,吃你這三杯酒倒是沒問題,只是若是我不勝酒力,待會兒你可就聽不成我唱的曲兒了。”
和官人只覺師師姑娘的手指在自己手心裡輕輕撓了一下,不由全身都酥了:“也罷也罷,我就替你喝了這三杯酒吧。”說罷,仰頭便幹了三杯酒。
顧媽媽在一旁放了心,這黃虹,要真能放開了做的話,說不定真能成爲她飄香閣的臺柱呢。
旁邊其他陪酒的姑娘看着場中偏身坐着的黃虹,口中幽幽唱着《烏夜啼》,臉上的銀粉色薔薇花鈿在燈光下一閃一閃,格外吸引人的目光。
原來黃虹在梳妝匣中尋出了幾朵銀粉色薔薇花和柳葉狀的飾片,原本是準備釘在衣裳上做裝飾的,現在她拿來貼在臉上傷處做掩蓋,又起到了很好的裝飾作用。
曲終人散,賓主盡歡。
有幾位客人乘着酒興,偷偷跑去問顧媽媽黃虹的度夜資是多少,顧媽媽一面陪笑應對,一邊開始打主意怎樣說服黃虹將來賣身接客。
黃虹回到自己的小屋,地上的破損的衣裳已經被人收拾走了,她換了自己日常的衣裳,對着鏡子卸妝。
那些在大廳裡明亮閃爍的花鈿,在這小屋昏暗的燈光下黯淡無光,黃虹小心地撕下那些飾片,以後還要用,可不能弄壞了,傷口處凝結的血痂被撕開了,又有一絲絲血滲了出來,她小心地用溼手巾擦洗着臉上的妝容,避開傷口。
這一天裡的經歷使她身心疲憊。
依着她的性子再怎麼受氣也不願意和別人發生正面衝突,這隻會樹些敵人而已。
但今天她實在是忍無可忍了,那一股子怒火在壓抑了幾個月後終於爆發出來。
她一點也沒有爲自己剛纔的先動手而感到內疚:講道理?那含玉如果是講道理的人也就不會有這些事情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黃虹只不過是在維護自己的合法利益,今後,也許還會遇上更多類似的事,如果這次沒有表明自己的態度,將來說不定還會有人繼續欺負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