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嘉命丫鬟放下簾子,自己只坐在簾子後面看那碼頭上的動靜。
“來了,來了!”費媽媽進來低聲說。
唐嘉不言語,眼睛直往後面那船的跳板邊張望。
只見幾乘轎子擡了過來,幾個下人擡的擡,攙的攙,弄上船去兩個中年婦人和一個小夥子,唐嘉覺得莫名其妙,一個丫鬟從最後一乘轎子裡攙下一個女子,扶着也上船去了。
跳板撤了,轎子走了,一聲令下,船起錨了。
唐嘉和費媽媽面面相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不是黃虹嗎?”
旁邊香囊和寶釵也看見了,又看見主子的嘴脣開始哆嗦,知道風暴即將到來,皆不敢出聲,又走躲不開,只能屏息在一邊站着。
唐嘉要瘋了,她一把掀了旁邊的茶几,桌上的水果杯壺被“譁琅琅”掃了一地,費媽媽急忙上前攔阻:“大娘子,小聲,當心驚了兩個小姐。”
唐嘉喘着粗氣尖叫:“我不活了,我要去殺了她!……”
費媽媽急忙招手叫香囊和寶釵過來,三個人抱的抱,拉的拉,總算把唐嘉給制住了。
費媽媽緊緊捂住唐嘉的嘴:“大娘子,要忍住,要忍住,來日方長!……”
香囊和寶釵也在旁邊勸解,見唐嘉眼裡流下了淚,點了點頭,費媽媽這才放開已被唐嘉咬破了手指的手。
“大娘子,來日方長,我們從長計議。……路上不是還有一個多月嗎?我們儘可以想好對付她的法子。……你千萬要忍耐啊……看在兩個小姐的份上……”
唐嘉脫力地癱在椅子上,也不知聽清楚沒有,臉上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脣上還沾着費媽媽的血,無神的雙眼只茫然地瞪着窗外。
費媽媽喚了香囊寶釵將唐嘉扶上牀躺下,又吩咐去燒了熱水來給唐嘉擦汗擦臉,倒了茶給她喝。
聽見女兒來給自己請安的聲音,唐嘉才恢復過來,再怎麼着也不能在女兒面前出醜。
她起了牀,竭力忍住不去看後面的那艘船,咬緊牙關陪女兒們看沿岸的風景,陪着她們憧憬回到家鄉的美好。
天黑船靠岸休息,郎又一聽說了唐嘉的失態,心裡冷冷笑了,他也不去看唐嘉,徑直往黃虹船上來。
傅佳音跟着他上了船,自去找平安說話。
郎又一去看黃虹,她正忍着暈船的噁心,侍候着吐得一塌糊塗的婆婆。
郎又一皺眉:“黃虹,這些事情叫下人去做就行了,自己何必動手?”
黃虹忙回答:“不是元香她們做的不好,只是是自己家裡人,自己照看更加周到些。官人,我就不招呼你了,你自便吧。”
正說着,史家娘子又“哇哇”地嘔吐起來,郎又一還沒來得及露出厭惡的表情,就被黃虹一把從艙裡推了出來:“官人,這裡空氣齷齪,你還是回自己船上去吧。”
郎又一苦笑,想去叫傅佳音一起回船,卻見傅佳音正與平安雙手交握,並頭私語,於是想想便到唐嘉船上來看女兒。
郎又一見狀,叫費媽媽他們下去。費媽媽臨去前小聲地叫了一聲唐嘉:“大娘子……”
唐嘉有氣無力地揮手。
“你要拿黃虹怎麼辦?”
“哦,娘子都知道了。”
“
你就裝吧。”
“這樣啊,進京以後跟在楚州一樣,另尋一處房屋給她居住就行了。”
“那有了孩子以後呢?”
“……我倒還沒想到那麼多。怎麼,娘子有什麼好主意嗎?”
“你……”
“事已至此,娘子也就不必生氣,大家相安無事罷了。”
“你……”
“就這樣吧。”
唐嘉一口氣上不來,抓起牀上的枕頭扔了過去,郎又一避了開來,臉上已經沒有了笑容:“唐嘉,你現在只需做好你當家娘子的本分就行了,手如果伸得太長,難保不會出什麼事。”
“婚後的約定我也遵守了多年,現在只不過想要一個自己的兒子,你不要把自己弄到難堪的境地去。”
唐嘉盯着丈夫:“生兒子?我也可以給你生!”
“這多年了,也沒見你生出半個兒子來。說實話,我大可以早幾年就休了你,只是我是一個遵守約定的人,心也不太放在這個上面,所以你以爲我什麼也不知道也不在乎?”
“而且如果不是你去年害死了九孃的話,現在也就不會有黃虹了。種什麼因,結什麼果。你自己心裡掂量去吧。”
郎又一說完,扭頭走了出去,心裡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今天兩人終於撕破臉皮,把這件事做個了結了。
艙門沒關,江上的秋風吹了進來,將簾幕捲起來直撲唐嘉的臉。
唐嘉呆呆坐在牀上,不知道這些年自己做的事到底是對還是錯。
這天中午,船泊在一處江邊,這裡風平浪靜,有不少船停泊在此生火做飯。
史家娘子暈船暈了個天翻地覆,這天總算有所好轉,在黃虹他們已經吃完午飯後突然說想吃辣魚湯。
黃虹見婆婆身體見好,急忙叫人拿來鮮魚,親自煮了辣魚湯端去給婆婆。
史家娘子肚裡舒暢些,正坐在船尾吹風,黃虹端了辣魚湯過來,見狀忙叫:“婆婆,別在風口上坐着,小心着涼了。辣魚湯已經做好了,趕快進艙裡來吃吧。”
史家娘子嘻嘻笑着:“黃虹,江上好風景啊。”
正在這時,旁邊傳來了一陣說話聲:“好香的辣魚湯啊!”
黃虹擡眼一看,旁邊一艘小船上,一個花白鬍須的老者正垂涎欲滴地望着自己手裡的辣魚湯。
黃虹歉意地笑笑,把辣魚湯端進艙裡桌上放好,出來扶婆婆。
這時,果然不出黃虹所料,史家娘子吹了風,又開始嘔吐起來。元香在旁邊,連扶帶架和黃虹一起把史家娘子弄進艙裡歇下。
等安頓好了婆婆,黃虹纔想起這辣魚湯來。
她本來過過苦日子,不會浪費食物,但才吃完飯,這辣魚湯一時也吃不進去,她想想還是決定把它倒了,畢竟在這船上,這些湯湯水水的不好擺放。
黃虹端了辣魚湯,走到船邊,剛要往江裡倒,擡頭突看見那個老者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手裡的碗,她靈機一動:“這位老人家,你也看見了,我婆婆身體不舒服不吃了,你如果不嫌棄,那這辣魚湯就端去吃了吧。”
那老者喜笑顏開,吞着口水說:“人老了,嘴饞啊,小娘子見笑了!”
說着將船撐過來,接過黃虹手裡的辣魚湯大口吃喝起來。
因爲船的移動,從那老者身後的船艙裡走出一個青年男子來:“老宣頭,你幹嘛動船?……咦,怎麼喝上魚湯了?真香!”
黃虹聽了,急忙回艙裡,把剩下的辣魚湯全部端了出來:“這位大哥,你如果不嫌棄,這裡還有一些,你拿個碗來全部倒了去吃。”
那青年嗅到魚湯香氣,也不客氣,回艙尋了一個碗出來,接了黃虹倒過來的魚湯吃起來。
黃虹望着這一老一少兩個男子,香香甜甜地吃着,心裡不由感慨,看這二人,皮膚曬得焦黑,光膊赤足的樣子,一看就是在這水上討生活的人;看樣子身邊也沒有女人,褲子刮破的地方隨風飄搖,唉,也是窮苦人!
爺兩個把一鍋辣魚湯吃得乾乾淨淨,兩人望着黃虹一笑:“多謝這位小娘子!”
黃虹急忙說:“別客氣。我做好了婆婆突然又不吃,我倒要謝謝你們,要不就浪費東西了。”
這邊前面的大船已經起錨,眉生跑了過來:“小娘子,仔細別摔到水裡去。”
黃虹看着那兩人的褲子道:“要不是馬上就開船,我倒還可以幫你們縫補一下褲子。”
兩個男人忙笑道:“小娘子,不用麻煩你了。”
黃虹歉意地笑笑,重又向那兩人點頭,回艙去了。
是夜,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郎家的船隊會同別的船隻,停泊在一個水灣裡。
風清露白,水面光潔。
半夜時分,突起喧譁:“有強盜啊!打劫啦!……”
黃虹被驚醒,急忙起身叫眉生:“眉生!趕快把我婆婆他們都扶到我這裡來。”
她又急忙去叫弟弟,穆媽趕出來:“小娘子,你自己呆在艙裡,我們會安排。”
不多時,黃家老小全部聚集到黃虹的艙房中,穆克鹹聯繫不上郎又一,自己做了安排,把船上男子全集中到黃虹艙房周圍,手持棍棒,以做保護。
黑夜裡只聽周圍叫喊聲驚天,不時有東西落水的聲音,最後還有一艘船被燒了起來,火光沖天,照得江面上分外明亮。
穆克鹹他們高度警惕,誰知直到天亮,他們的船一直都安然無恙。
天亮十分,郎又一來到黃虹的船上,進艙門就緊緊抱住黃虹。
黃虹羞澀萬分,衆人的眼睛也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郎又一半天才放鬆手上力道,低頭看懷裡的黃虹:“你真是我的福星!”
昨晚強盜來時,郎又一想立即把家人接到自己船上,被傅佳音力勸不可,還是應該保存力量,他們船上也像穆克鹹安排的那樣,把所有人集中到一間艙房,家丁船伕皆在艙房外守候。
不料半夜過去了,他們的船一直都沒有遭到襲擊搶劫。
船上衆人正在奇怪之中,就聽江面上一聲唿哨,似是什麼暗號,黑暗裡就見點着火把的小船在江上往來穿梭,有一艘就停在郎又一乘船的旁邊。
小船上就有人高叫:“兀那大船上的人聽着!本來你們船上的貨色不少,但是今天大哥我受了你家小娘子的恩惠,就放你們一馬!”
說完,那船如箭一般划走了。
船上的人像做夢一般,待得江面上安靜了一陣,這才發現天快透亮,郎又一急忙安排下人去探聽其他船上的情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