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虹擦擦脣邊的口水,說:“等回去再說,總找得到活下去的法子。”
滕小懷就在旁邊接口說:“黃虹,別擔心,等回到楚州,我去酒樓裡找事做,很快就可以找到的。”他對自己的廚藝水平非常有信心。
黃家娘子什麼也沒說。
蕭檐一付不假思索的樣子說:“小娘子,你看我這船上也缺一個縫縫補補的人,不如你跟了我吧。”
黃虹一臉驚訝地望着蕭檐,蕭檐紅了臉,眼睛不敢看黃虹,嘴裡只說:“你肚子裡的孩子,總得有個爹吧。”
黃虹拿不準蕭檐的意思,畢竟對他的瞭解僅止於這幾天的相處,又恐他是見色起意,對自己懷有莫測之心,於是小心回答說:“承蕭大哥有這份心,如果是我黃虹一個人,就隨你走到天邊也無所謂,只是有我娘和婆婆,在船上起居非常不方便,還有我弟弟,一個沒看牢就不知跑到哪裡去,在船上生活始終擔心他的安危。”
蕭檐沒說話,想了一陣,嘴角勉強笑了笑:“那,小娘子,就當我剛纔什麼也沒說。”
從此,蕭檐再不提要黃虹跟他的話,對黃虹恭敬客氣起來。
春江水暖時節,黃家四口和滕小懷終於回到了楚州。
蕭檐和老宣頭把黃家人送回了黃家舊屋。
黃家的小院沒有人光顧過,可能實在是太窮了。
院門上的銅鎖已經鏽得打不開了,更何況鑰匙並沒有帶回來,蕭檐只能用棍子硬是將門鎖撬掉。
院中,薔薇架子已經倒了,蔓生的枝條遍地縱橫,從枝條間隱隱可見粉白的花苞。
蕭檐也不說走,在黃虹把娘和婆婆他們安頓在鄰居家住下後,就開始幫着黃虹重新打理小屋。
還好,滕小懷去黃家通風報信的時候,隨手抓的銀兩一直帶在身上,雖然不多,但足夠修繕黃家房屋的了。
有了蕭檐父子倆的幫忙,加上黃土土也可以當做壯勞力使喚了,鄰居們不時也來幫把手,黃家的房子很快就修好了。
原來的兩間房子加一個廚房,院內還有一個小棚子,現在把小棚子也蓋成了一間房子,這樣就滕小懷也有住的地方了,另外牆邊還搭了一個小窩棚,供以後養雞養兔用。
黃虹看着家已成模樣,對蕭檐父子萬分感激。
蕭檐卻淡淡道:“快莫提這個謝字,我蕭老大今生認識你,也是一種緣分。”
沒等黃虹搬家,蕭檐父子便要走。
黃虹攔阻說:“這段時間蕭大哥你們受累了,住一陣子再走吧。”
蕭檐只是拒絕,說:“小娘子如果有事,只管到碼頭找一個叫育生的人,叫他傳話給我。”說罷,帶着老宣頭自去了。
黃虹望着二人的背影,內心深深感激:險境危難時刻得遇這樣的好人,真是自己和家人的幸運。
人道是好運天賜,但好運往往孕育於個人日常的修爲,你不能指望一個壞得頭頂流膿腳底生瘡的人會有什麼好運。
新居落成,黃虹操持着全家入住,又辦了水酒兩桌請了請街坊鄰居們,感謝他們的幫助,也告訴大家一聲,黃
家又搬回來了。
街坊鄰居們看見黃家四口又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老頭,而且還頗大方地重新修了房子,心裡大感好奇,但又不好細問,只盼着改日能從跟黃家交好的竇家那裡聽到詳細信息。
歇了幾天,黃虹跟娘說了自己的打算,說還是要出去尋個活計做着,爲將來孩子的出生做準備。
滕小懷早就想出去尋工了,被黃虹勸着閒了幾天,今天也是按捺不住,自己一個人上街去了。
黃家娘子見屋裡沒人,便叫黃虹把門關了。
黃虹十分奇怪,但也還是聽話地去關上了門。
黃家娘子就叫女兒來幫自己:“黃虹啊,來幫娘把這件小衣換了。”
黃虹一聽,頓時不安,這些日子,在船上不方便,回到家又忙着修房子,加上娘她自己也說女兒爲修房子太忙不要麻煩了,還真疏忽了,沒有幫娘清洗換衣,於是急忙幫娘換下小衣。
還沒等黃虹會廚房端熱水,黃家娘子拿起自己換下的小衣,順手從牀頭的簸籮裡拿起一把剪子就剪起來。
黃虹愣住了:“娘這是要做什麼?”很快她就明白了,因爲娘從那件小衣的夾層裡拆出了幾樣東西。
那是一些金銀首飾。
黃虹一一看着,想起了這些首飾的來歷。
這個金手鐲是去年孃的生辰郎又一給買的,因爲重,平時不大見她戴;這幾片金葉子是娘說要做供奉給送子娘娘的綵衣上的裝飾,拿了自己的幾樣金飾叫穆克鹹去化了打的,綵衣倒是做好了也給送子娘娘披上了,可大家都沒注意上面有多少金葉子;這對鑲紅寶的耳環是郎又一給自己買的,娘說喜歡自己就送給娘戴,可總也不見她戴……林林總總共有十來樣首飾。
黃虹哽咽了:“娘是想得多麼周到,原來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怨不得一路上都不願意換這件衣服。”
黃家娘子看着這些首飾,微微露出一點笑意:“就衝這些首飾,咱們還是得感謝郎大官人,有了它們,我們下半輩子不用愁了。”
是啊,再怎麼和郎又一沒有感情,就衝他給黃家人提供的這幾年的好生活和這些將來的依仗,也得感謝他,何況還有腹中的這個孩子。
撫着尚平坦的肚子,從京城回來後這麼久,黃虹頭一次緬懷起郎又一來。
黃家娘子道:“有了這些,咱們不用急,慢慢找找看,能做些什麼長久一點的事。”
聽見門扇“吱呀”一響,滕小懷回來了。
黃虹忙上前去:“滕師傅,趕快來吃飯吧,飯菜都涼了,我去給你熱熱去。”
滕小懷一臉頹喪,剛纔連跑了幾家酒樓,掌櫃的都說不要人了,因爲酒樓飯鋪都是新年過後就把人找好了,起碼也是幹一年的時間,他這個時節去,人家怎麼會半途中要他呢。
但這還不是最主要的,最可氣的是有一個掌櫃的,上下打量了他半晌以後說:“老師傅,你這歲數,還顛得動勺麼?”
這些年跟着郎又一,在郎府中做事也不費力,加之這兩年歲數大了,有時候連郎府的管事都說“滕師傅,你想歇着就歇着
吧”,是啊,怎麼也是五十開外的人了,尤其是這幾個月,頭髮都白了許多,也無怪乎那個掌櫃的嫌自己老。
滕小懷唉聲嘆氣,端起碗來又放了下來,黃虹見狀便詢問,滕小懷把自己今天早上的經歷說了。
黃虹抿嘴笑了:“爲這個啊,滕師傅,叫你別急。”
滕小懷咬着筷子說:“唉,替別人做工是辛苦,自己做也辛苦,還不如自己做呢。也是銀子使光了,要不,剛纔我從街前過,看見有一家小飯鋪門上貼着停業轉讓,要是有銀子,接手過來多方便,桌椅鍋碗瓢盆都是現成的,我來炒菜,你和土土跑跑堂,打打下手,那還愁沒飯吃?”
黃虹一聽,眼睛一亮:“真的?在哪裡?待會兒你帶我去看。”
滕小懷憂愁地看了黃虹一眼,食之無味地扒着飯:“又沒有錢,看了也沒用。”
黃虹興奮地說:“滕師傅,我正等你回來跟你說呢,我娘還戴着兩樣金飾,待會兒我拿去典當了,我們一起去把那個小飯鋪盤下來,自己開店。”
滕小懷大喜,三口兩口扒光了飯,就和黃虹一起出了門。
典當了金飾,滕小懷帶黃虹來到他之前看見的那家小飯鋪,黃虹一看,原來是自己曾經做過小工的元家鋪子。
元老兒前些日子去世了,臨終前留下遺言,說自己打小背井離鄉來到楚州,現在只希望能葉落歸根,要兒子把自己安葬回老家去,那元康頗爲孝順,加之元老婆子見老頭子去世了要安葬回老家,便也說要回老家養老,那元康做事也果斷,當即貼了轉讓鋪子的告示,然後自去準備父親靈柩回鄉的事去了。
見有人來接洽,又是熟人,元康兩口子和黃虹滕小懷爽快談妥了價格,請了葛江等人見證,寫了鋪保,就此把鋪子轉讓給了黃虹和滕小懷。
黃虹堅持這個鋪子兩人共有,活了大半輩子,滕小懷總算有了自己的物業了,他臉上樂開了花。
他立即走進鋪子,前前後後,上上下下把鋪子看個遍,心裡就在想這裡改放什麼,那裡該加個什麼。
黃虹也笑了,有了這個小鋪子,以後黃家的日子會越過越好。
這個小飯鋪,起名叫“滕記”。
見黃家人歸來,又修補了房子,又接手了一個鋪子,街坊鄰里的眼睛都睜大了:“這黃虹,哪裡來的這多錢?”
黃虹現在不像以前了,以前行事,總要想想街坊鄰里會怎麼看自己,會有什麼閒言碎語,做事時瞻前顧後,不像以前只爲餬口而忙碌,低着頭做事做人。
現在,她走起路來呼呼生風,臉上隨時綻放着美麗的笑容,少女的羞澀已經在她身上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女子的風韻。
街坊鄰里們的探聽多半沒有結果。
黃家人統一了口徑,只說黃虹嫁人了,但丈夫忽得急病而亡,夫家不容,所以回來了,現在肚子裡還懷着丈夫的遺腹子。
能夠修房子開店,也是這幾年的一點積蓄,多的也就不能了。
滕小懷,那是丈夫家的一個年老長輩,自願跟着黃虹回來,黃虹是要爲他養老送終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