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陵整個下午無心做事,巴巴地盼着收工時辰到來,
他急急回住處換了衣裳,揣了銀兩就來到會仙樓,定了個雅座,點了菜,就坐等貝磊的到來。
貝磊果然來得稍晚了一點,也是換了便服,精神抖擻地走了進來。
平陵忙起身迎了上去,一邊招呼小二緊着上菜,一邊就握住貝磊的手:“貝兄,你是如何當上這監察給事中的?”
貝磊笑着說:“賢弟勿急,坐下慢慢說。”
貝磊自在那古香山妙峰寺前搭草屋定居下來後,天天去妙峰寺求見心素,那心素總是對他避而不見。
時間長了,寺中衆尼和宮裡寄管的妃嬪就對他熟悉起來,知道貝磊的癡情,其中有不少人就頗爲同情他和心素的經歷,有心要撮合二人,其中尤以心素的師父至葉師太爲甚。
貝磊無事便去那雷鳴寺幫善衆抄寫經文,賺幾文生活費,見平陵一直沒來看他,猜測大概是中了進士,而後任命爲官,走馬上任去了,心裡也並不介意。
隨着冬天的到來,貝磊的住的草屋禦寒能力就不足了,他正想着是否冬天乾脆到那雷鳴寺借宿算了,這時,發生了一件事。
新年過後的一天清早,貝磊被凍醒了,昨夜燒了取暖的小火塘已經快熄了,他只好起牀去屋外搬了柴進來燒火取暖。
柴上落了雪,火一燒就化了,頓時冒出煙來,貝磊正被那柴煙嗆得眼淚鼻涕橫流不斷咳嗽的時候,屋外進來了一個人:“這位兄臺,好雅興啊,隆冬時節在在山上建草屋賞雪,咳咳咳……”來人也被嗆得直咳嗽。
貝磊沒好氣地說:“賞雪是富貴人家吃飽穿暖後的雅興,你看我像嗎?”
那人邊咳就邊笑了起來,貝磊只道對方是來進香的香客,便在煙霧中打量着對方,見他衣着富麗,氣度不凡,料想是有錢人,於是說:“這位官人,雷鳴寺在前山,你別走錯了,這個時節如果在山上迷路是會死人的。”
那人心情頗好,在草墊上坐了下來:“我只是隨便走走。上次來這裡的時候還沒有這個草屋,所以一時好奇,走進來看看,打擾了。”
貝磊也是不拘小節的人,這些日子沒個閒談的對象,見來了個像是有閒情逸致的人,也不客氣,從火堆下三兩下刨了個地瓜出來,那是昨晚就埋在下面的了:“來,吃個烤地瓜。這麼早,你怕沒吃什麼吧。”
那人接了過去,卻沒料到會那麼燙,一下子就把地瓜扔回給貝磊,貝磊看了失笑:“你是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吧。來!”貝磊兩下剝了地瓜皮,遞給那人,自己也剝了一個吃起來。
烤地瓜香甜滾燙的滋味讓寒冬裡的兩人顧不上說話,埋頭大吃起來,那人吃得直打噎,貝磊見了,不禁大笑,上去就拍着那人的脊背,把自己化了雪水燒的茶遞了過去:“慢點,噎死了我不好跟你家人交待。”
那人橫了一眼貝磊拍着他脊背的手,忍了忍說:“你怎麼會在這裡住?上不挨天下不挨地的地方,吃住那麼不方便。”
貝磊不笑了:“兄臺,這事說來話長了,我們也不熟,有些話不便對
你說。我只告訴你,我是爲了一個尼姑在這裡住下的,你信不信?”
那人瞪大了眼睛,一付欲知究竟的好奇模樣,追問起貝磊來:“好香豔啊!說來聽聽。”貝磊便簡略說了一下自己爲什麼守在這山上,只把自己父親那段略去不提,那人聽得出神,問道:“你那未婚妻是何等美麗,竟讓你如此流連?”
貝磊輕輕搖頭:“兄臺,在男人的心裡一個女人美不美只有他自己知道。要說婉兒跟世上女子相比,也只是中人之姿,但是在我的心裡,她是天下最美的那一個。”
那人不服氣說:“當今皇帝后宮三千佳麗,難道都不及你的婉兒妹妹?”
貝磊冷笑道:“你去問問那皇帝,他的女人哪一個心甘情願爲他出家、爲他死?”
那人頓時啞口無言。
貝磊興致來了:“說到皇帝,我看哪,他只是一個整天坐在宮裡吃喝玩樂,對官吏腐敗視而不見,什麼民間疾苦都不知道的糊塗蟲。”說着,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來,益發滿腔憤慨,沒有注意到那人臉色已經大變。
那人按捺了一下,問:“你怎麼這樣說?”
“別的不說,就說當今官吏吧……”貝磊便從自己這幾年在各地看見的官場醜態一一說起,一直講到進京來後在坊間聽見的各種傳聞,那人勉強耐心地聽着,最後就問:“須知你這些話多半是民間百姓口中之言,當不得真。”
貝磊嗤之以鼻:“皇帝一直聽的都那阿諛奉承之詞,當然不願意聽這些真話了。百姓的眼睛最爲雪亮,要是連這些也當做是百姓的妒忌誣告之言,那世人誰敢講真話?若這朝廷上下都不講真話,都不聽真話,這江山遲早要滅亡!”
那人一拂袖站了起來,臉色漲得像豬肝:“大膽!來人,把這狂徒給我拿下!”
一時間,屋外衝進數人,將貝磊綁得像糉子似的,推倒在外面雪地上,貝磊來不及驚慌憤怒,一下子看見雪地上站的人,不由得直想扇自己幾下,那些人的服色——分明是宮中侍衛。
自己前些日子在京中陪平陵,無事時上街溜達,就見過宮中儀仗出行,隨在後面的宮中侍衛正穿着這種衣裳。
剛纔跟自己說話的人,是皇帝的可能性有百分之九十九。
貝磊仰天長嘆:“看樣子自己這一家人,都要死在皇帝手中。”
他心裡哀嘆:“爹孃,我馬上就來陪你們了。”正想着,那人施施然從草屋裡走了出來。
剛纔草屋內光線昏暗,貝磊只拿平常心對待對方,所以沒覺出什麼異常,現在定睛一看,那人雙手袖在身後,立在雪地上,雙目斜睨的模樣,透露出一股威嚴來。
往那人腳上一看,貝磊暗自叫苦:“要是早注意到他這雙靴子就好了。”那人腳上穿着一雙雙龍搶珠的牛皮靴,那兩顆珠子在雪地上熠熠生輝,普通百姓哪裡敢穿、哪裡穿得起。
那人朝地上橫躺着的貝磊冷笑一聲:“接着說,怎麼不說了?”
貝磊把心一橫,大聲說:“哼,早知道你是那個心眼狹隘、目閉耳塞的皇帝,剛纔就讓地瓜噎死你!”
聽了這話,旁邊的侍衛拼命憋住笑,那人聽了,低頭忍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笑了:“好,有膽色!”
這一笑,雪地上緊張的氣氛就緩和了下來,那人慢慢繞着貝磊走了兩圈:“說吧,你想怎麼死?”
貝磊隱約覺得自己的性命保住了,於是恢復了自己戲謔的本色:“陛下,那就讓我爲你除盡天下貪官污吏,還你一個上爲天子效力、下爲百姓盡力的清靜官場後,鞠躬盡瘁而死!”
聽了貝磊的回答,皇帝哈哈大笑:“好!就讓你鞠躬盡瘁而死。”
原來那天是皇帝偶然興起,到妙峰寺看望被自己冷落髮放至此許久的一個妃子,到寺門前一看,多了一間草屋,就走了進去。
事情就是這樣,過了些日子,貝磊就被皇帝召回上都,任命爲監察給事中,只說務必要鞠躬盡瘁,至死方休。
小兩口回到京城,貝磊先走馬上任,接着儘快安置下來,也就沒來得及打聽平陵,但前些日子與刑部的公事上有所交集的時候,知道平陵已經被任命爲大理寺少卿了,也就不再掛念,只等着相聚時刻的到來。
平陵聽罷,連聲恭喜,那貝磊只是搖頭:“我這五品官來得容易,名不正言不順,引人眼紅,所以,下一次科舉試,我一定要參加,讓人知道,我也是有本事中進士的人。”
平陵不禁失笑:“已經做官就好好做官了,何必去走那獨木橋?”兩人同時想起這幾年來參加的科舉試,不由得相視而笑。
接下來,平陵也不隱瞞,把自己和那戶部尚書白崇君的瓜葛說了一遍,貝磊不住嘆息:“人心,永遠是琢磨不透的。”
講到自己從狀元降爲探花,平陵就說了那天白崇君無意中說出的那幾句話,貝磊點點頭:“那郎更一的兄長郎又一在他殿試的事上,沒少下工夫,不過這事先放放。現在郎又一牽扯進下午我們所商議的那個瀆職貪污虧空案子裡去了,他在這事裡,起的是主要的作用,但我懷疑,在他背後,還有更大的老鼠,現在我要深挖下去。”
平陵擔心道:“你官微言輕,怕開罪不起那些人。”
貝磊冷冷一笑:“你說皇帝爲什麼要提拔我這個非科班出身的人來做這些事,就是讓我沒有顧忌,放開幹。你說皇帝真不知道這些事?非要到監察御史去查才查得出來?我不信,他只是礙於官場裡面某些潛規則,不便動手,拿我來當槍使罷了。”
平陵一驚:“這個兄長看事物一向靈敏準確,那皇帝的居心可有點叵測了。”於是忙問:“那現階段你倒是受皇帝青睞,可以放手大幹,可到了一定的時候,或者不知什麼時候觸動了皇帝的利益,你豈不是岌岌可危了?”
貝磊笑了一下:“我已經想好了,等差不多的時候我自己申請去做監察御史,到時候我帶了婉兒,溜之大吉。”
平陵一聽也笑了,在這皇帝手下幹活,還真得多長几個心眼。
和貝磊重逢,可以說是平陵中探花以來最開心的一件事了,想到在今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兩人都可以經常見面,在一起共事,他就高興不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