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言悠怔怔的立在他面前,垂眸悲嗔:“原來,我在你們陸家的人眼裡,已經那麼根深蒂固了,就算我錯啦,我不應該,但總該給我機會啊!我害的紅兒失掉孩子,我好愧疚,感到自己是個天大的罪人,我只想要一個贖罪的機會,爲什麼都不給我?爲什麼一定要如此絕情呢?”
那模樣像極了一隻懵懂無辜的小貓,他心疼的攥住她的手,承諾的說:“你身體好了許多,在柴房總不是個常法兒,我去求奶奶,讓你在紫奼居修養。”說着就走,唐言悠下意識的回身叫道:“不要!”他站住,回頭,勸慰:“別擔心,我會想辦法的,直到她們答應爲止。”
她走過來抓起他的手,擄起袖子,幾道結痂的傷痕殷紅,她頓涌出淚來,嗚咽着,透露出落葉陷入泥土時的悽清:“她們會給一個不是人的女人一座像樣的居所嗎?連你都恨我,討厭我,恨不得我病死,她們就更巴不得我下十八層地獄!”
“你別說了!”他扭轉頭,側過身子。
她沉默少頃拭淚道:“爹被貶到定州,一個人過日子,一定很悽苦,我好的差不多了,回去就收拾一下離開,謝謝你救了我的命。”無限的怨毒,無處發泄,化作平靜,一陣陣巨浪,被理智的風擋住,擱淺在沙灘上。轉身走了幾步,很緩慢,似是希望他挽留,他也真的開口了:“你變了好多!”
“人總會因逆境而變得。”她冷冷的,低沉的。
“當初我們全家人趕你的時候,你說什麼也不走,你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不能隨隨便便就了斷的。還說,生是陸家的人,死是陸家的鬼,無論遇到什麼樣的阻礙,都不會退卻,難道你都忘了嗎!”他激烈的大聲重複,把她的忠貞回顧,很想不通當初的終始不渝爲什麼變成了主動離開。他很喜歡被愛的感覺,所謂被愛,就是不管自己在意與否,那個人都守候在原地,那樣就算在外面尋歡作樂,也會特別有成就感。至少,一顆心不會空蕩蕩的迷蹤不定。
現在,她的守候,似乎改變了方向,等在自己不會經過的路口。
他便着急了,惶恐了,想挽留,想一把把她拉回來,關進自己的小屋裡。“我累了,原諒我吧,姐姐會給你我所給不了的東西。”她義無反顧,走了。
他至少得保留些倨傲的尊嚴,用平靜和思索掩住血液下的沸騰。下巴上泛着青色的髭鬚,堅毅的肌膚繃得平平的。
沒有經過允許,她走不了,因爲他即刻趕過去央她:“今兒晚上,我們在一起吃頓飯,就當是踐行酒。”縱容了他這麼久,最後一個要求,總應該答應。她的心是真的爲他發狂,但已是被別的男人碰過,是個不貞的女人了,各自困在自己的牢籠裡,打開牢籠的鑰匙就握在對方手裡,而始終沒有開口去要那把鑰匙。
就在柴房
裡吧,設一個桌案,遮一層紅桌布,杯箸等器具也都是紅的,一應的紅色,映的她的臉蛋兒也潤紅。
一份炸雞,一份糖醋魚,一碗香菜豆腐,還有一塊塊綠豆糕,一盤蜜餞。對面盤腿而坐,很奇怪的一次吃飯,春紅也不在,她越發被這種靜謐和悄悄進行的斟酒行動感到不安,他臉上掛着安靜的笑英俊的不似人間之物。
“一直以來,我們沒有安安靜靜的吃過一頓飯,好容易有個開始,卻是最後一次。”他撩着寬大的袖子,把瓷質的雕花紅酒杯遞到她面前,自己捏起杯耳,惋惜道。
唐言悠有自己的話想說,卻被酒水頂回去,聽此感傷,有懊悔之意,心中怪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忘情的想着,她從沒這麼豪爽過,自知不勝酒力,偏偏沒命的灌。
噴出來,咳一陣兒,兩頰翻紅。
凌佐沒看見一樣,只顧喝自己的,雙頰也因酒氣上涌而紅撲撲的,一桌子的菜,幾乎沒動。
酒喝盡,她因燥熱而撕開了脖領,露出細長的脖子,跟臉連成一色,都是紅的。
“熱……好熱……”她醉嚷,揮舞着雙臂,一個勁的把領口往下拉,皮膚被烙的鐵紅,五內俱是滾燙不安的,像在沙漠裡走了七天七夜似的。
凌佐笑了,那是邪魅的笑,心下還正奇怪,怎麼她喝了一杯又一杯,還沒有發作,難道是藥量不夠?鬱悶間,她就春情氾濫,遂把手裡的杯子一鬆,起身抱住她,放在柴禾堆裡睡出的窩中……
春紅被凌佐囑咐過:“我不出來,你就別進去。”她在柴房十幾米遠的地方徘徊,心急氣躁,暗想:“六爺不會把小姐怎麼樣吧?”正想着,忽見不遠處影影綽綽的,有兩點燈火,近了,只見黃虹並兩個丫鬟,面帶怒色,她忙上前請安,黃虹冷冰冰的問道:“凌佐可來過?”
春紅一臉爲難,想說而不敢說,顧慮重重,若他們在做那種事,大小姐忽然闖進去,怎麼得了!黃虹看着有貓膩,也不再問,徑自走向柴房,春紅怕她唐突,拉道:“大少奶奶,六爺不在這兒,您別處找吧,大少奶奶!”黃虹哪裡肯聽,甩開她,斥道:“混賬東西,好歹我看了才知,真的在這兒,看不揭你的皮!”
凌佐慍怒,叫道:“本少爺的好事都被你攪合了!”
黃虹走近,凌佐抓住她的胳臂,兇道:“給我回去!”黃虹卻信手打在唐言悠臉上,一時間,一個更大更猛的巴掌打在她臉上,本來的金剛怒目更添恨惡:“你打我!你居然爲了這個女人打我!”
唐言悠恍惚,不知剛纔發生什麼,但看情形,也明瞭大半。
黃虹又潑辣的鬧,被凌佐強硬的拖回去,丫頭們都慌了神,急急地追着。
春紅也心下明白,拿絹子給她拭汗,她驚悚的一抖,心有餘悸
的瞪着眼。
仔細整理一下思緒,昨夜春情可恥!爲什麼會這樣?原打算忍痛割棄對他的想念,怎麼可能沒頭沒腦的和他……“不對。”天微亮,她窩在角落裡,抓着發毛的鬢,驚恐和羞恥同時肆虐她的心,“我沒有勾引他,我想離開他,把他讓給姐姐!一定是多喝了酒,他乘虛而入!”越想越神經麻木。
外面鳥雀啁啾,青灰色的天空空蕩無垠,春紅站在柴房外,窺着她,那種事也難於直言,所以尷尬遲疑。
說走的,也給耽擱了,種種惡劣的情緒吞噬着正常的想望,有些混亂了。
黃虹眼眶浮腫,雙目無神,呆坐在牀沿,那凌亂的鬢髮所掩之下是一道道瘋狂的抓痕,刺痛猶在。
“六爺,您怎麼坐在門檻上睡覺呀?”路過的丫頭,驚奇的詢問。
原來昨夜回房大鬧了一陣兒,夫妻倆賭氣分居,黃虹在牀上坐着,凌佐則坐在門檻上,頭靠着門框,恍恍惚惚的眯一會兒,聽丫頭問,便站起來,答非所問,急問:“樑小姐走了不曾?”丫頭怔然,搖搖頭:“不知道。”遂走了。
又是唐言悠!敢情除了她就不會想別的了。黃虹立起身就往外衝,凌佐卻早離開,登時氣的倒仰。
他直奔柴房,春紅見他來,就低頭溜走了。房門半掩着,見一切安好,便心中歡喜,走進去。
“別過來!”像一隻獵食的猛獸,匍匐接近獵物,她太過機靈,眼珠微轉,毫無情意。
他怔住了,氣餒的低下頭,看樣子真的奏效了,爲了留住她,雖然方式可惡點,但好歹她沒走,好像以後也不會走了。“唐言悠,你怎麼了?”他謹慎的問。高高的鼻樑,因光線暗而投射在面頰上一道陰影。
她顫顫的轉過脖頸,淚晃脣抿,恨恨的瞅着他,他一愣,站的筆直,伸手道:“唐言悠,我……”
“你怎麼可以用那種方法?從前,你強迫我,我沒怨言,因爲我是你的妻子。”她緩緩起身,出於自尊,她哽咽着,“現在我們是親戚,這樣做是不是太寡廉鮮恥了!”
凌佐不以爲然,過去安撫:“唐言悠,你別激動!我不想讓你走,才迫不得已的。”
她顧念大局,她再也承受不了醜事發生在自己身上,被人指指點點的感覺,她受夠了!“我早說過,自從你娶琴兒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再沒機會了。”她推開他的手臂,不讓他觸碰,或許是自己太髒,或許是他太髒。一離近,兩種味道就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嘔。
他被觸怒,莽撞的箝住她的雙臂,攬她入懷,不管她如何反抗,他只死死地不放手,把鼻尖埋入她的頸窩,憤恨道:“你不是言而無信的人,你不能就這麼散了,我要你做妾,我要永遠折磨你!”
彷彿一道道霹靂,自晴天而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