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雲中書大吃一驚,難道姐姐那次來找自己是因爲這個?而後來再無音訊也是因爲這個?
“那後來呢?”
“後來,她兒媳婦嫁給富人家做小,把史娘子也帶走了。去年年初他們全家又搬回來了,她兒媳婦還懷了個孩子。”
“不過呀,老天在看着呢,平陵福大命大,沒有死,去年也回來了,發了財,聽說還做了大官,一來就把史娘子接了回去,聽說在東坊置辦了一所大宅子呢。今年開春就把他媳婦風風光光討了回去。”講到這裡,紫霞流露出一絲羨慕。
雲中書一時間無法消化這龐大的信息,呆呆坐在紫霞搬來的小凳子上。
紫霞看看雲中書的樣子,故意問:“那雲官人,現在要不要去平陵那裡看你姐姐呀?我找人帶你去。”
雲中書機械地搖着頭:“不用了,劉大娘,我自己去找。”他站起身來,有點頭暈,沒有看見紫霞那嘲諷的眼光,高一腳低一腳走出了院子,也沒有跟紫霞打個招呼。
紫霞在他後面冷哼一聲:“白穿那麼好的衣裳!”
雲中書覺得自己有點茫然,似乎是很輕快就走回了家,他一走走到花園的迴廊上,迎着涼風在廊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自己好像真的做錯什麼了?他煩躁地站了起來,在迴廊上來回地走着,又坐了下來。
不,自己決沒有錯,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換做任何一個有自尊心的男人,都會這麼做的。
怪只怪姐夫一去無蹤影,把姐姐和外甥這兩個包袱拋給了自己,可是……雲中書內心裡有那麼一點點良知在呼號,自己再找什麼藉口也是徒勞,一個無恥的自己現在暴露在陽光下。
要是姐姐他們母子二人一直平安無事的話那就好了,要是自己以前偷偷接濟一下姐姐他們就好了,要是……
可是,世界上沒有那麼多“要是”。
那麼,自己那天夜裡見到的的確是平陵了,只是,深更半夜,他一個人站在自己府前做什麼?一想到這個,雲中書覺得後背上的汗毛豎了起來,難道,他想對自己做什麼?想對自己家人做什麼?
雲中書跳了起來,跑向家人們住的院子。
卜玉英正在爲了小兒子云知科擦去臉上的汗,端起冰鎮的酸梅湯喂他,旁邊的女兒雲掌珠踢着毽子,在大叫:“娘,娘,你看,我已經踢了二十下都沒掉。”
卜玉英心疼地叫:“快過來,別在太陽下曬着。”
看見這天倫之樂的場面,雲中書心裡稍定,他環顧了一下,發現不見大兒子云知禮的身影,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衝着卜玉英叫了起來:“知禮哪去了?”
看見丈夫驚慌失措,卜玉英大感奇怪:“知禮平素下午都在自己房裡讀書呀。”
雲中書這才突然覺得自己的反應過於重了,忙訕訕道:“我只是沒瞧見他,一時又想不起來。”
卜玉英也沒有追究下去,只是說道:“上午你沒在家,麻掌櫃來過,說要跟你講講店裡的事情。”
雲中書點頭,店裡的事,肯定又是一堆麻煩事。
他轉過身去,準備去找麻掌櫃,突然間,一個念頭電光石
火間掠過他的心頭:外甥是衝着自己來的!
雲中書的背脊上涼颼颼地,他瞬間明白了,這一年來自己店鋪出現的經營不善等狀況,並不是掌櫃們沒有盡心盡力管理好,也不是同行之間的競爭激烈,而是外甥史平陵對自己展開的報復行動。
難道這個外甥就這樣記恨自己不對他們母子施以援手,所以現在要報復自己?
這麼一點事,至於嗎?
一念及此,他不由得打了個寒戰,說實話,換做自己遇上這些事,恐怕也是會懷恨在心的。
雲中書開始陷入一種焦灼的狀態,他不知道史平陵下一步會下什麼棋,會佈下什麼樣的陷阱在等着自己。
這年秋,黃虹又生了一個兒子,起名重生。
不管外面如何風雨交加,她的世界已經圓滿。
外甥的生意不多,就是隻有一家古玩店、一家綢緞莊、一家靴帽鋪、一家紙筆店,跟自己家經營的範圍一模一樣。
而且,席掌櫃和季師傅離開了雲記珍玩店之後,就到那家得意齋古玩店落了腳,而且聽說老闆很信任他們,店鋪的經營全權交付,毫不過問。
強掌櫃離開了雲記之後,找去卜小官人那裡,卜小官人收留了他,還放出話來說,原先卜家名下店鋪的掌櫃夥計,在外面如果混不下去,只要願意去他那裡,他統統無條件接收。
這話明顯是說給自己和雲記店鋪的人聽的,雲中書心裡充滿了憤怒,差點就想去找大舅子理論一番,可是想想自己在處理席掌櫃、季師傅和強掌櫃的事情上已經不夠妥當,這時還是肚量大一些吧。
另讓雲中書疑惑的是,雖然平陵只有跟自己類似的幾個店鋪,但是他生意的大頭卻並沒有在這些店鋪上,他已經擁有了自己的船隊,將不少各自爲營的小船主拉攏到自己的麾下去了。
現在放眼整個州城,平陵船隊的規模除了兩三家大戶的船隊可以與之抗衡以外,其餘都不足掛齒。
在這個靠船隻爲主要運輸工具的城市裡,如果被敵手扼住了船運這個咽喉,那他的生意將受到極大限制。
貨物走陸路運輸的話,各種費用支出起碼要比水路增加三分之一,這也是楚州城水運發達的原因。
這個雲中書倒不擔心,他早已有合作的船家,跟那自家船隊八竿子打不着,根本不怕。
還不容許雲中書想出對抗和反擊的對策的時候,楚州遇上了幾十年未見過的暴雨,莊子上的即將收穫的稻穀全部爛在田裡,顆粒無收,各種養殖的家禽家畜被突發的暴雨引起的山洪沖走了不少,連莊子上的人丁也有損失。
這種天災,能怪下面的人嗎?
看着狼狽前來報告莊子上損失的消息的管事,雲中書心想:“連老天都要幫他嗎?”臉上還不得不堆出同情體諒的神色,宣佈今年免去莊子上應交的各種租子,另外還倒貼銀兩出去幫助莊子上恢復生產。
此時雲中書深知自己已經再不能像之前一樣,一味把責任推給下面的人了,籠絡安定人心更加重要。
莊子上的管事感激涕零,口中連連稱道他是一個好主子,雲中書聽在耳中,痛在心頭。
這年
的冬天,雲中書前所未有地覺得漫長,府上人丁破天荒頭一次沒有在新年裡添置新衣裳,給下人的紅包也輕了很多,甚至還辭退了幾個下人和店裡的夥計。
卜玉英看着丈夫爲難,就跟他建議說向大哥請教如何度過危機的辦法。
雲中書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向大舅子求救,怎麼可能?卜家人就是以卜小官人帶頭看不起自己的,自己好不容易纔在他們面前樹立起能獨當一面的光輝形象,如果此時向他們示弱,那豈不是很沒面子、落些嘲笑?
“先等等看,瞧開春後市面形勢如何我再做定奪。”
卜玉英無奈地瞧着丈夫,她如何不明白丈夫的心思。
一場雪落了下來,整個新年雲家都籠罩在一股灰色的氣氛裡,主子們不像往年那樣出去拜年遊玩,而是整天縮在房裡,下人們走路時的腳步都比以前輕悄許多。
雲中書整天呆在書房,終於讓他想出一個對策來。
新年過後一開市,雲中書便下令雲記的綢緞店、靴帽店、紙筆店均全部低價拋出所有貨品,這時候,他也顧不上聯絡其他同行一起聯手來對付平陵了,自己先下手爲強,平陵,就讓其他店家去對付他吧,現在他雲中書只能自己顧自己。
雲中書的想法是,儘快出清店裡的存貨,不管虧不虧本了,把資金先盤活,然後迅速去進一些精品、新品回來,低價快速銷售,如此周而復始,雲記的元氣應該能在半年之內恢復過來。
他這一手果然收效不錯,資金很快回籠了不少,他一面安排得力的手下儘快聯繫本地的上家提供貨品,一面就安排掌櫃夥計去外地進貨。
雲中書這段時間就坐鎮在雲記綢緞店裡,親自招呼客人,介紹布品,笑臉送客,忙得不得了。
剛纔他已經按計劃讓店裡的夥計婁大有帶着兩個人,載了一車布匹到碼頭去了,準備用船運到飛仙鎮,那裡有一個跟雲記往來多年的老供貨商,到那裡後,將這批布匹低價轉手,再從供貨商那裡購進今年的新布料,他就不相信,自己還競爭不過那個乳臭未乾的小子。
雲中書送走一個客人,轉身回到鋪面裡,不忘看了斜對面大福一眼,見對面冷冷清清,沒有自家這裡熱鬧,心裡才平和了一點,哼,走着瞧!
他剛抖開一幅布料,向新來的客人介紹着,就聽有人叫:“雲官人,雲官人。”他擡頭一看,纔出門不久的婁大有回來了。
“怎麼回事?怎麼就回來了?”
“雲官人,是這樣的。我剛纔在碼頭上,問了一下租船的價錢,結果比去年貴了好多,我不敢做主,還是回來問你一聲,他們還在碼頭上等着我呢。”
“貴了多少?”
“貴了差不多一倍。”
“怎麼會那麼多?”
“說是今年皇帝要下江南,徵集民間船隻前去使用,城裡最大的兩家船隊危家和江家都被徵用了,下來大一點的船隊就是童家船隊和那新起的自家船隊,所以連現在河上的散船,無不看這兩家的眼色行事,只要他們兩家不鬆口,這租費就降不下來。”
雲中書倒吸一口涼氣,這下可壞了,自己千算萬算怎麼不如天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