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服吧。”
李嗣業站在楊玉瑤身後,雙手在她的肩頭上輕輕按捏。她長裙曳地坐在廊椅上,素面朝天眉黛微微綠,臉上神情愉悅,檀口中輕吐氣息。
“還真別說,你伺候人的本事不賴嘛。”
“這算什麼本事。”李嗣業謙虛地笑了:“不過是自己瞎琢磨。”
楊玉瑤擡頭看了他一眼,隨即耷拉起眼皮,慵懶地雙手伏在欄杆上,低頭呻吟道:“除了這個,你還會什麼?”
“還有射獵,蹴鞠,踏春,郊遊,等等。”
“這些不算什麼,還有什麼別人不會的?”
“別人不會的?玩耍的?”
“當然,娘子我除了玩耍,還能有什麼可愁的?”
這句話最是遭人恨,大多數人從生下來就開始承受勞力之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無論古今都是如此。卻有一小撮人從來不事勞作,放肆消耗着農民辛苦生產的糧食等生產資料,正是所謂的統治階級。
李嗣業一面在心中對統治階級表示痛恨的同時,一面笑着點點頭道:“給我幾天時間,等元正之後我給你們送上一套好玩的東西。”
楊玉瑤挺身坐正,回頭傲嬌地笑道:“好,我等你給我好消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不然以後我可不讓你進這個門。”
這個威脅還是有很大威力的,他認爲自己應該抓住這個機會,不管這個女人美醜善惡。
“好,一言爲定。”
李嗣業牽着馬離開楊府時,楊玉瑤坐在樓臺上冷淡地遙望他的背影。對於她來說,這不過是個健壯些的大孩子罷了。他曾經救過妹妹楊玉環,現在妹妹成爲了皇帝的寵妃,才使得他們楊家一榮俱榮。這確實是與他有些關係,但若是以爲能夠平白無故就能得到她的青睞,那就太不自量力了。
……
李嗣業馬不停蹄地在長安城中各個坊中尋找,先去找了木匠用不易開裂的香樟木做球桌。桌布不知該用什麼材料,絲綢太過光滑摩擦力小,其實羊毛纔是最好的,但葛布與羊毛混合的布料又太粗糙,選來選去只有吐蕃出產的氆氌最爲適合,這無疑又要花費一大筆錢,新昌坊故宅裡的薩珊金幣又要少一部分了。
他還要尋找做球的材料,象牙太貴能讓他心疼到滴血,玉石大個的也不好尋找,各種石材又容易開裂,選來選去還是檀木最好,長安東市有專門雕刻此類木料物件兒的店鋪,他特地去跑了一趟,要求他們所刻球體大小重量相等,光付這個的定金就花費了五六個薩珊金幣。
他又專門又跑到做弓的匠師家中,讓他們做幾根結實耐用的杆子。
李嗣業把所需的用料分配給五六家來做,一來節省時間,二來這些人就算想破腦袋,也不會知道這東西的真正用處。
他等待了近五六日,纔到各個坊中命人去把東西收集起來,僱傭了幾個勞力擡着兩張球桌前往楊府。
“這是什麼東西?吃飯用的長案?你怎麼一下子做了兩臺?”楊家姊妹望着這高桌滿臉期待。
“各位娘子,稍後我就演示給你們看,先把球桌安置個地方。”
楊府的小樓的底層正好除了屏風空無一物,李嗣業命人將桌子放進去,桌子四周共有六個洞,氆氌做的檯布上也染了草綠色。
他用木托架擺進去十六個球,其中一個白球,一個黑球,其餘十四球分別用硃砂塗做紅色和原色來區分,這就是簡單的花式檯球的構成。
楊氏三姐妹站立在桌旁,興趣盎然地看着這陌生事物,先看看李嗣業如何玩耍。
他取來一根箍好的木杆,將手掌放在臺面上翹起拇指,將杆放在拇指與虎口夾角之間,後手握着杆猛然撞擊,白球向前直衝將聚集在一起的木球擊散,然後依次設法將球擊入洞中,又給她們講解了遊戲的規則
楊氏三姐妹先是略顯冷淡地看了一會兒,隨即眉毛挑起躍躍欲試,又興致勃勃地拿了杆親自嘗試。李嗣業手把手親自執教,當然免不了身體接觸,但對於他來說不過是小考驗。
唐人以胖爲美,但並不是從肩到腰一樣粗的胖墩,他們所要求的是細腰肥臀,前面凸了後面翹,楊家三姐妹就完全符合這樣的審美標準。
三個女人圍着檯球撞得不亦樂乎,李嗣業放鬆下來盤膝坐在一旁,滿足地看着她們嬉笑揮杆,她們似乎把他這個功臣給忘記了。
“這個桌球果真有趣,如果把它敬獻到宮中,聖人和太真娘子也會喜歡的。”楊玉瑤拄着球杆興致勃勃地說道。
“所以我才找人做了兩臺,一臺留在府上讓你們解悶,一臺敬獻給聖人與太真娘子。”
楊玉瑤回頭看着他,眼睛閃爍出不一般的光澤:“李嗣業,看來你不是一個只會拿刀動槍的武夫呀。”
李嗣業叉手笑道:“多謝三娘子盛讚。”
從她們臉上綻放出的笑容來看,效果還不算差,就憑這個也足以讓她們玩一陣子了,他正好也可以置身其外清靜幾日。
他確實是閒了幾天,回到平康坊的安西都護府留後院中靜下心來歇息,思考到底該如何與楊家姐妹相處。
只是短短三天之後,楊家的僕從又找上門來,給李嗣業送上請帖,邀請他明日到長安城外進行冬狩。
這大冬天的竟然要去郊外打獵,冬季獵物非常稀少,興許只有野羊和麋鹿,誰知道這些娘們兒是怎麼想的。
第二日清晨,空氣中還有些淡淡的薄霧,使得街巷沉浸在白茫茫中。李嗣業已經從留後院牽了馬準備出發。
“李鎮使!”
他猛地回頭,卻見程千里不知從什麼地方貓出來,身上揹着一把弓,雙手捅在袖子裡,像個地主老財似的蹭到了他面前:“你最近有些忙碌啊,而且還是獨來獨往,連屬下和親兵都不帶。今日還穿着獵裝,莫非是要去郊外打獵?”
這貨爲何總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簡直像個牛皮糖。李嗣業叉手笑了笑:“高都護,我只是閒來無事,獨自去長安郊外散散心。”
“你別誤會,”程千里說道:“我並非是要打聽你的行蹤,我這裡有一把格弓和箭囊,若是要遊獵不帶上這些東西怎麼能行?”
程千里的想法李嗣業很明白,自然不能太過冷落他,雙手鄭重地從他的手中接過,點點頭道:“謝過了。”
他牽着馬在程千里的目光遙送中遠去。
李嗣業來到楊府門外,已經有五六名小太監牽着馬匹等待,無論是馬匹還是太監,都是皇帝的賞賜品。
三位娘子姍姍來遲,她們身穿交領胡服,頭上扎着簡單的朝天髻。僕從們跪趴在地上,等着她們踩着肩頭上馬。
衆人一路行出長安城外,放眼望去四野裡草木蔥蘢,奔跑的動物卻很稀少。女子們對所謂的打獵似乎興致不大,她們也不願意花那個氣力去拉弓瞄準,純粹只是遛馬而已。
行了將近五六裡,不遠處有一支旌旗招展的隊列正在行進,從那六面猩紅的大纛和絳色的門旌來看,這定是某藩鎮節度使的出行隊列。
若是一般的百姓,看到這樣的隊伍應當遠遠地躲避,但楊家姐妹不是一般人,相互對視一眼後策馬上前去看。
隊伍最前方黑色的麾旗上寫着“平盧”兩個大字,在這風聲獵獵旗幟交錯、馬隊並行不悖的中央,分明可以看見一個身穿紫袍,留着數道長辮子的肥胖漢子,他的身邊有幾個騎馬披掛鐵甲的虞侯,腰背挺直滿臉肅殺之氣。
楊家姐妹笑道:“原來是安胖子,我們喊他過來。”
李嗣業深感不妙,他可不想在這個場合與此人見面,但眼下這種情況怕已是無法阻止。
楊玉瑤擡頭挺胸,深吸一口氣高聲喊道:“安胖子,給老孃滾過來!”
行進中的隊列驟然停止,那些行進中撐着長戈,打着幡旗的兵卒們紛紛側目,隨即又目視前方,騎卒們下意識地將手按在刀柄上,殺氣自然而然逸散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