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壽二年八月中旬,行軍大總管蘇仁師率領中軍主力六萬餘人,強攻圍困zhuō zhōu的契丹大營。
號稱五萬大軍的契丹兵馬倉促迎戰,其兵馬老弱居多,且數量不足兩萬人,營中盡是僞裝假人,一觸即潰,接戰不到兩個時辰,便向營州幽州方向敗退。
戰事方停,蘇仁師挾大勝之餘威,於范陽縣衙聚將議事,調兵遣將,綢繆fǎn gōng契丹。
“幽州刺史殉國,着麻仁節等前軍將領向東北運動,收復幽州失地,撫慰黎民,張都督守土有責,如今zhuō zhōu之圍已解除,本大總管分你兵馬萬五千人,收復檀州”蘇仁師再沒有在北都留守府的無奈模樣,氣勢凌厲,徑直髮號施令,“爾等可有異議?”
“下官無異議,早日光復檀州,少我一日罪孽,謝過大總管成全”張九節感激涕零。
“呵呵,全憑大總管安排”麻仁節按住青筋暴跳的宗懷昌,皮笑肉不笑,“只是我軍羸弱,收復幽州已是艱難,怕不能分兵給張都督了”
“不必你分兵”蘇仁師哼了一聲,掃了宗懷昌一眼,不予理睬,“只是前軍騎兵所部,要全部留下,交由張玄遇將軍統領,追擊契丹宵小,本大總管要直搗他柳城、遼東城巢穴,盡屠其城,爲陛下重立天威,爲我大周子民復仇雪恨,麻總管,可還有話說?”
如此沉重的兩頂大帽子壓下,別說是麻仁節,便是混不吝的宗懷昌都只是咬牙切齒,不敢吭聲。
蘇仁師悠然端起茶盞,刻意等了許久,見他們不敢發作,還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轉臉朝宋璟一笑,“宋侍郎修築了連接zhuō zhōu和雲州,用以牽絆突厥的馳道,卻未料竟是契丹生了戰火,待本大總管平定禍亂,少不得,要再請宋侍郎出山,修一條連接營州和zhuō zhōu的馳道,有此三點兩路,東北邊塞,當無憂矣”
“不敢當”宋璟對他大言炎炎的作派很不欣賞,簡單做了迴應,“下官適逢其會,差事已畢,今仰賴大總管虎威,契丹望風披靡,下官不日即將起行回京”
“也好”蘇仁師淡淡地迴應,早該知曉,權策的人馬大抵都是如此,難以親近,卻也討厭不起來,再看旁邊的鄭重,也沒了熱絡的意思,“鄭都督扼守zhuō zhōu,經月不失,大有功勳,如今zhuō zhōu境內契丹兇頑殘餘不少,便請鄭都督收拾了,待匯合了後軍李多祚、野呼利等部,再聽我軍令出擊,一舉攘除奸兇”
“末將遵命”鄭重起身捶胸,行了個端正的軍禮,不論此戰有何蹊蹺,眼前的蘇大總管,終歸是解了zhuō zhōu之圍的人。
蘇仁師頗爲意外,旋即瞭然,含笑點了點頭,“本大總管後背所在,託與鄭都督,權郎君乃是福將,都督與他相交莫逆,盼權郎君武運福祉輝映,助我二人共立殊勳”
此言一出,麻仁節等人眼中幾乎噴出火來。
鄭重露出一個誠摯的笑臉,卻未出一言。
“哈哈哈”蘇仁師仰天大笑,他雖是武將出身,卻甚少關注武備之事,反而在朝堂爭鬥上花費不少心機,頗得豆盧欽望信賴,眼前鄭重這副不偏不倚,不惹事也不怕事的樣子,實在與朝堂中的權策太過相像,令人難耐發笑。
“張玄遇”笑過之後,蘇仁師厲聲一喝,“令你統帶前軍、中軍騎兵三萬,本大總管親率精銳步卒三萬,立時開拔出徵”
“是”張玄遇轟然領命,鼓了鼓高高隆起的胸肌,明光鎧甲上的甲片爲之簌簌抖動。
“恭祝大總管旗開得勝”衆人躬身下拜。
“諸位,且聽我報捷,哈哈哈”蘇仁師闊步走出議事堂,笑聲幹雲,震動屋瓦。
松漠地區,野曠天低,深山老林不計其數,這也是生於斯長於斯的契丹人絕不可能滅種的信心源泉,只要躲進山林,任你如梳如篦,總有疏漏之處。
然而,眼下的契丹勇士正在做的事情,卻違背了祖先驕傲的傳承。
他們正在將大羣大羣居住在山林裡的同族驅趕出來,丟到遼闊的草甸子上,到顯眼的大路上去,發給他們兵器和瘦弱的馬匹。
不僅這些老林子的契丹人遭了殃,便是部落聚居的契丹人也難以倖免,只不過,這些人當中,能生育的婦女,正在成長的青少年男女受到嚴密的保護和轉移,年老的,病弱的,無論男女,全都離開了家園,他們不配得到緊缺的兵器,只有少量的食物果腹,在大道、山口周圍徘徊,等待渾噩未知的命運。
“伏鬆,前面那個寨子,由你帶隊執行”一箇中年百夫長,騎着一匹棗紅色的馬,呆呆地望着山腳下的一處村落,過了良久,猛地灌下一口烈酒,蓬鬆的鬍鬚上水漬飛濺,握着鞭子的手,遙遙往下一指,命令手下的夥長去將裡頭的老弱病殘驅趕出來。
“百夫長,獨活部落的頭人欺人太甚,您……”叫伏鬆的夥長眼都紅了,他的百夫長跟他一樣,也是伏部的,有同一個部落姓氏,性情固執剛硬,族人都叫他鐵石,伏部也是酋長李盡忠座下的精銳部落之一,但卻實力最弱,上不去,下不來,地位尷尬,平時還無妨,勾心鬥角不過是山林獵物,戰事一起,伏部受到的壓力陡然增大,人死得最多,官升的最慢,要不然,百夫長才不會只是百夫長,在獨活部的屋檐下,受盡窩囊氣。
“伏鬆,一切都是爲了勝利,那裡,有我年邁病弱的父親,你要我親自去將他揪出來,扔到大路上嗎?”伏鐵石面目冷硬如鐵,儼然是個毫無感情的機器。
“不,不,我去……”伏鬆用髒污的衣袖擦去臉上的淚痕,轉過頭,呼喝着胯下戰馬,帶着手下的勇士衝下山去。
伏鐵石孤零零一人在山頭上立着,看着下頭熟悉的場面,大人哭,孩子叫,全副武裝的勇士們掄着鞭子抽打,伏鬆將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從家中倒拖出門,仰臉朝他的方向看了看,抽出腰刀,手起刀落,將花白頭顱斬下,鮮血狂涌。
伏鐵石目睹了全過程,在馬上躬了躬身,向伏鬆行了一禮,繼而閉上眼睛,想要向狼神祈禱,卻又很快頹然睜開,祈禱什麼呢,他的眼睛越過莽莽山林,望向了南方。
伏鬆並沒有看到他的禮節,他已經很有經驗了,有條不紊地發號施令,該送走的人都送走,該拖出來的人都拖了出來,然後,丟出一個火把,將整個寨子燒成灰燼。
繞着寨子策馬跑了一圈,確認沒有任何遺漏,伏鬆帶人回來覆命。
“做得好”伏鐵石拍拍伏鬆的肩頭,“走吧,今日還有五個寨子”
蹄疾如風,飄來伏鐵石的難解的疑問。
“伏鬆,你說,中原人也會這樣做事嗎,即便是爲了勝利?”
“伏鬆,聽說有個中原人只買你的皮子,他還會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