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匆匆下榻起身,往簾幕這邊走來。迎着外廊燈火,才見到王妃真容,粗看是個三十五六的婦人,髮髻雖然散亂,但相貌不失一種別樣的溫婉。
簾幕後面傳出一聲呵斥:“不要靠近我!”黑影掙扎着往後退了幾步。
田月嬋腳步一頓,停在原地追問道:“你到底怎麼了?你曾說過自己手段通天,鬼神仙人都不放在眼裡。怎麼今晚卻說自己要死了?”
黑影一邊呼氣,一邊低聲苦笑道:“這世上哪有什麼不死的人物,只是沒碰到該死的時機罷了。我今晚被厲害的高手打傷,命不久矣。臨死之前,只是來看看你。”
“我知道你一直怪我不肯隨你,可我來這變成平王,本就是身不由己。我若不這麼做,自己也活不長久。在我們這一道的,走上這條路,就意味着無法回頭。”
“我那師門,豈是好相與的,他們傳我神通功法,我就要給他們賣命。月嬋!以後我不會再礙着你了,我死之後,讓你的兒子韓榮鈞繼承王位吧。”
田月嬋聽到這裡,再也壓抑不住苦澀,流下眼淚,口中喝罵道:“蠢貨,白癡!你和韓承霄一樣是個蠢貨。早勸過你,你偏不肯退。現在卻來害我!”
她幾步衝上前,一把掀開簾子。只見簾幕地板上,正癱坐着樣貌大變的平王。
平王此時容貌漆黑,皮肉就像風乾一般,滿是裂紋,縫隙流出黑色汁液,看上去恐怖而又陰森。他半癱在地上,身下地板沾滿黑液。
“你怎麼變成這樣?你的法術呢?”田月嬋急匆匆撲下去,顧不得滿地污穢,一把扶住難以支撐的平王。
平王順勢倒在田月嬋手臂間,氣息微弱,強撐着笑容:“我用六千年通靈,一千年修煉,想不到最後還能由你來送我,真是不枉此生了。”
田月嬋一邊哭,一邊忍不住到:“怎麼會這樣?你這傢伙看起來聰明,卻蠢得要命。本事不行,爲什麼一定要去送死?你若是死了,我豈不是成了寡婦?你這一輩子害苦我了!”
平王苦笑着想要出聲,卻已經無法回答,他一邊抽搐,五官一邊流出黑液。
就在這時,旁邊一個聲音傳來:“你這傢伙還有點意思,一點真心倒還未失。聽你剛纔所說,你到這來,也是被你那師門所制?不得已而爲之?”
陸玄靈走到近處:“既然這樣,我給你個選擇。我可以幫你除去你師門的暗手,讓你恢復正常。只不過以後,你要到我手下給我辦事,你看怎麼樣?”
田月嬋先是一驚,接着急忙搖晃着平王:“快答應他!先把命保住,這次聽我的,快答應他!要是你不答應他,以後就真死了,我就要跟着守寡!”
陸玄靈聽到這位王妃粗獷大條的言語,不禁心下一笑。這兩個可真是一對有趣的人,王妃在外人面前看似高貴典雅,私下的言語行動卻不羈常理,大大咧咧。
平王深入魔道,卻還能維持一點本心不變,極爲難得。怪不得陳玉卿要自己留手,連姬軒剛纔也這麼說!他走上前到:“別晃他了,再晃下去,他沒死也要被你晃死。”
於是往前一抓,將其收進了袖子裡,對着目瞪口呆的王妃到:“你且等幾天,等他恢復了,我帶他來見你。”
田月嬋連忙起身,伸手向前抓:“且慢,我怎麼知道你是誰——”話還未完,陸玄靈已經消失不見。
她手伸到一半,便抓了一空,愣愣的看着室內,低聲嘆口氣,用滿是污泥的手擦了擦淚痕,臉上留下五條黑乎乎的泥手印。
另一頭,陸玄靈回到天界,將這位平王交給了姬軒。而後走出天界,在延興神社頂上遠遠觀望太乙宮。
那邊此時已經打到了白熱化,在太乙宮上空,劍光雷火對撞,光芒閃爍。一道帶着人皇之力的劍氣,在宮觀中隱隱呼嘯翻飛。
許鏡的功力是三人中最強的,有玉晶子和柳三通合力,想必已經不需要自己去了。自己若去,那楊孝忠必死無疑,到時候誰把承天劍帶走?
略有片刻後,旁邊傳來一道聲音:“天下人皇劍陣大勢已破,將來必然有無數劫難橫生。”陳玉卿從虛空走出。
陸玄靈眉目一抖,低聲到:“你的神通越來越厲害了!”
陳玉卿搖頭道:“我等到了一定境界,都會產生一種本體所具的先天神通。有時即使法力不濟,依靠某些神通,一樣能窺破諸多法術。不過神君不是爲了問這個把?”
“不錯!”陸玄靈盯着遠處翻騰的火海,沉思片刻,“我知道的越多,有些事越不明白,正好也問問你的看法。”
“我看過很多天宮書庫內的古籍,讓我發現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在聖皇姬軒封天之前,神鬼道的力量遠遠不像現在這麼羸弱。”
“那些上古時代的鬼神,擁有的法力幾乎可以擬比頂尖修士。動則翻天倒海,噴雲吐霧,往來天下,幾乎可以和仙道修士抗衡。”
“但是在聖皇封天之後,神道一落千丈,仙道雖然也受到重創,卻沒有傷筋動骨。”
“縱觀歷朝歷代,仙道都在國祚更替之際,暗中出手打壓神鬼二道。內裡的箇中原因,依我看,絕不只是爲了渡劫。究竟還有什麼原因?”
陳玉卿將手中的木杖杵在一邊,盯着陸玄靈,笑的有些神秘,一字一詞緩緩道:“那——神君認爲是什麼原因?
陸玄靈長吸一口氣:“我覺得,仙道的根本是起源於神道。遠古大劫時代,仙人未出,天地間鬼神獨大,幾乎很少有修士。”
“早在金母木公稱霸天地之前,修士們的一切修煉之法,都是從鬼神身上學到的。他們趁鬼神內鬥,大劫興起之際,趁勢崛起,鬼神反倒逐漸沒落。”
“修士們如今打壓鬼神,是因爲他們在懼怕,懼怕重新被鬼神壓制的遠古時代。聖皇誕生時,人道再起一劫,聖皇封天,就是爲了打壓仙神兩道。”
“他不希望有超出於人道之上的力量,他成功了,但也徹頭徹尾的失敗了。”
“過去種種歷史雖然早已隱沒,但我也知道不少。水神、火神等強大鬼神當年相助聖皇,摧毀西崑崙,消滅東方仙庭,幫助聖皇一統天下。”
“他們本是想借助人道香火之助,更進一步。但誰也沒想到,修士們懼怕鬼神強大,所以給了聖皇建立人道氣運的方法來對付鬼神。”
陸玄靈略微停頓,看到陳玉卿沒有打斷,便盯着太乙宮那邊的震天雷火,繼續道:“而且,鬼神也給了聖皇對付修士的方法。”
“聖皇將兩者結合一起,創造出人道大勢,把修士也一起壓制住,奠定了萬年的人道發展之機。當年聖皇死亡的真相,除了有修士暗中下死手,還有鬼神插手。”
陳玉卿點頭笑道:“不錯,事情大致接近真相,不過你說的對了七分,當年並不是鬼神或者修士主動給聖皇方法。而是聖皇自己找上門,欺騙了兩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