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殘破的，浸泡在湖水中的石林內。
無數斷裂倒塌的石柱半淹沒在水面下，彷彿被暴風海嘯摧殘過的石林裡，一根斷面光滑的石柱上，姜青和孫浪隔着一個小木桌隨意的盤膝坐着。
姜青是在到處參觀的路上撞見孫浪的。
看在客卿令牌的份上，曾和姜青結下不大不小樑子的孫浪倒不至於給其甩臉色、怠慢師門的重要客人。
一片陌生的環境裡，孫浪這個好歹和他胡天胡地亂侃（審問）了很久的熟人，對姜青來說反倒有一絲親切感。
反正他估計自己要在五行門待一段時間，樑子什麼的揭過最好，於是就和心下壓着不爽的孫浪提議進行友好的切磋，以男人的方式擱置矛盾以架交友，此架之後一切抹平一筆勾銷。
皮笑肉不笑的孫浪點頭接受了這個提議，領着姜青參觀了一路後，就把這個新生妖魔帶到了自己平時修煉的地方——這個不小的湖泊，有現成的熟悉水行法陣可用。
摩拳擦掌的孫浪準備在佔據了地利優勢的情況下，好好出一出當初被姜青偷襲制服損失兩個法器的惡氣。
他好歹在五行門正式修行了很多念頭了，自覺要比渾身都是缺陷的新生妖魔姜青要強得多，更別說還有法陣法器外力可用。
然後孫浪就被一路吊打，從頭壓制到尾，最終不得不無奈的舉手投降。
赤手空拳，除了一身淺薄時空法力外啥也沒有的姜青贏的相當輕鬆。
這些湖水，以及湖水裡刻畫着法陣、本身質量驚人的石柱，就是姜青手頭最好用的武器。
質量沒突破一個界限之前，空間曲率對其的影響是接近絕對性的，本身質量越高，同樣的空間曲率作用在其上產生的引力就越強。
反正忽略掉空氣阻力的情況下，羽毛和鋼球的墜落加速度都是相同的。
這種情況下，高質量的石柱和大規模的湖水，在姜青手頭就形成了蠻不講理，以力與量服人的絕佳攻擊道具。
只需要消耗一點點法力，製造出平常重力一兩倍的空間曲率，就可以自由控制大範圍內的物質運動。
全力驅動木行旗都只能砍掉一根石柱的孫浪，面對一個動手就將大量石柱連根拔起，破壞掉上面法陣的同時還掀起海嘯的姜青，自然是一臉懵逼的。
在剋制妖魔的法術對姜青效果低微、海市蜃樓類迷惑性法術對引力感應無效的情況下，輸出功率遠不如姜青，且靈活機動也佔不到優勢的孫浪自然只能無奈的投降。
雖然心中滋味難言，但孫浪這次敗的確實是心服口服，過去那點真正實力沒發揮出來就被打爆的鬱悶也就散了。
於是不打不相識的兩人就好好坐下聊了起來，後面孫浪還從住處搬了個桌子帶了一堆平時吃的水果過來，給感到有些飢餓的自己和姜青填填肚子。
儲物道具孫浪是沒有的，雖然五行門能製造出當前駐地這種虛空洞府，製造出儲物道具也不是很難，但維護和使用都需要一定的修爲，起碼也要能使用特殊性質的土行元氣。
孫浪修爲尚淺修行的又是和虛空無關的水行法力，自維護的那種儲物道具又太過珍貴，所以他手頭自然是沒有那種東西的。
對於孫浪拿出來這種剛好一口一個的、清甜香脆又沒有核的水果，辨認不出種類的姜青吃的很開心。
這些倒不是什麼吃了會有特效的仙果，只是某些木行修行者業餘愛好支持下研究擺弄出的改造植物，功能其實也就是產量不錯、對普通人來說比較好吃罷了。
煉精化氣的修行者沒刻意花費精力用特殊法門去修煉出辟穀能力的話，就不像煉氣化神的高深修行者那樣可以餐風飲露吃西北風、靠元氣過日子，所以五行門裡這類吃食還是很有市場的。
畢竟這個世界有天賦有機緣能走上修行者道路的人本來就少，能晉升到煉氣化神境界的、堪稱真正修行者的存在就更少了，五行門裡大部分人還都是煉精化氣階段的金字塔底角色。
填了填肚子的姜青忽然神色一動，打量了一下手中的水果後，以一種初次嘗試的表情將之丟進了嘴裡。
在孫浪怪異的注視下，姜青皺着眉慢慢嚼碎水果吞了下去，隨後悠悠地嘆息了一聲。
——難怪師父說他當初剛弄出全景圖的時候，平常生活中都不喜歡打開它...開着全景圖吃東西，這種味同嚼蠟、只能獲得一串數據描述的感覺真的太喪志了，真不知道師父後面是怎麼習慣一直開着的...
孫浪奇怪的打量了一下木桌上的碩大水果籃，對姜青問道：“你這什麼表情？吃到壞的了？”
姜青沉默了一陣後，對孫浪道：“你說，像李子...李門主那樣的強大修行者，吃東西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在煉神返虛境界的他眼裡，食物不過是不同元氣構成的聚合體吧？”
“哦，你說這個啊。”孫浪無所謂的擺了擺手，“我們修行修心還沒到那一步呢，別糾結這些。”
想了想後，孫浪也嘆了口氣道：“你沒接受過完整的傳承，對這些問題想不清也正常——修行之道，逆反天性、離人漸遠...
“所謂‘修命不修性，修行第一病’，心性跟不上生命形態的變化，就算沒有最後域外天魔的侵襲，遲早人都得修成白癡或者直接自滅，再說這個世界上，心性潛質本身就是一個人除了體質外能否走上修行道路的最大限制。
“我們五行門的修心養性法門雖然沒有那些道家宗派系統完善，但應對目前的修行還是沒問題的，你有客卿令牌以後會得到全部相關資料的。”
姜青點了點頭，關閉全景圖後再次吃了一個水果，他感受着口舌間的酸甜香脆，含糊不清的說道：“真難想象那種層面的修行者，是怎麼享受生活保持愉快的。”
“享受？”孫浪笑着搖了搖頭，“到了那個層次，如何控制住自己不沉迷於‘享受’纔是最難的事情，你覺得肉身那點感官刺激，比起元神層面沒有止境的歡愉又如何？”
孫浪攤了攤手，有些無奈地說道：“煉氣化神境界的修行者，明瞭本心、構築元神並與法力融合，後期只要自己願意，就可以沉浸在遠遠超越凡人感官層面的愉悅感中，痛苦、仇恨等等情緒也是同理...
“老實說我卡在煉精化氣提升緩慢，主要還是因爲我師父覺得我心性還需要打磨，他希望我多花點時間，適應修行者離世脫俗的物質需求和心態立場，多堅定一下修行求道的意志打好基礎再繼續深入，我都不知道這個過程還要持續多久，我也很絕望啊。”
話剛剛說完，孫浪腦袋猛的一垂，卻是被突然出現在他身後的李子昊給拍了一巴掌：“小崽子就你話多，你上次偷跑出門的事情還沒算賬，這心性不磨一磨你是要翻天啊？給我滾去找孫大全領罰去。”
孫浪低眉順眼的撤離現場，灰溜溜的滾去找自家師父去了。
從離開的孫浪身上收回目光，轉過頭來的李子昊露出和藹可親的神情對着姜青，友善的打了個招呼後就催促着他把程斌給喊出來——五行門的商議已經結束，是時候開始幹正事了。
......
五行門門主雖然有着不小的權威，但五行門其他高層也不是擺設，客卿雖然掛着外門兩個字，但也權限極高，不是門主腦門一拍就能隨便找個人上的。
事急從權、臨場獨斷是門主的權利，但事後若不能給出能令衆人信服的解釋，這種重大決策也是有可能在高層集會時被推翻的。
不過五行門衆多支脈首領藉助法器五行門遠遠觀望了一下姜青的情況，又聽李子昊描述了一下程斌的存在後，大部分人也就點頭認同了門主的處理方式。
剩下的那些有意見的，顧慮基本都在兩個方面——
一是姜青的妖魔身份問題，倒不是他們有什麼歧視，而是姜青這種獨特的妖魔必然已經引起了魔淵裡那位的關注，百首魔君就是一大證據，這背後的風險五行門想要承擔下來的話，估計得和正一派和昊天宮好好溝通一下。
二是程斌這個神秘存在的問題，從念氣在姜青靈魂上產生的干涉力量的特徵來看，毫無疑問，程斌是一位域外天魔，而且是力量遠超以往歷史記錄的域外天魔。
從這個世界的常識上來說，修行者只會在突破至煉虛合道境界後，纔會有機率遭遇域外天魔的侵襲，這種侵蝕出現在修行者的本源意識上，除了一顆堅定的道心外沒有任何手段可以抵禦。
昊天和魔淵那兩位古老者的神秘取巧辦法就沒人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值得一提的是，道家修行者，特別是追求破界飛昇、修煉成仙的那些修行者，被域外天魔盯上的概率是百分之百，他們在煉虛合道末期必定會經歷心魔劫。
域外天魔侵襲的具體原因修行界莫衷一是，但結果大家都很清楚——
被域外天魔侵蝕的人，絕大部分都走火入魔元神崩潰死掉了，餘下的部分往往會在不知不覺間被扭曲意識，嚴重的甚至會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一個難以溝通毀滅慾望強烈的人。
無論這個人原來的實戰能力有多弱小，被域外天魔侵蝕後都會變得無比的強大，強大到足以碾壓整個世界，所以每一次域外天魔出現都是極其可怕的災難。
而上一次有人渡過心魔劫成就天仙成功飛昇，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在這種環境下，可以想象五行門的衆人對程斌有多顧忌。
不過程斌和李子昊交流時表現出的平和與邏輯，以及其腦子裡的衆多奇怪知識，令爭執了很久的五行門高層終於達成了一致，覺得這個風險值得冒一冒。
於是除了幾個跑出去和其他門派聯絡溝通的高層外，五行門所有感興趣的高端人員都聚集了起來，在和程斌交流後開始了正經的研究工作。
說起來五行門在整個修行界都算是一朵奇葩，修行理念和各種追求都和其他宗門格格不入，在程斌看來這個五行門人員體系更接近於某種鬆散的學術研究組織，除了關乎宗門生存與追求的幾項核心研究外，大部分人都是興趣一起就開個項目搞實驗的傢伙。
偏偏這個世界的修行者自帶方便的觀察與干涉工具，有元神後也不缺計算力和思考速度，所以高深修行者一個人就能完成從理論實驗到實物生產的所有步驟，除了交流靈感外都宅的不行。
所以針對姜青和程斌的研究工作一開始亂的不行，一些傢伙往往腦門一拍，就半路拐彎自顧自的搞起各種意義不明的研究來。
讀完五行門提供的修行界資料後，看了一段時間研究亂象的程斌忍無可忍，強行要過了研究工作的統御指揮權，把自家知道的那些較爲先進的組織結構與管理辦法套了上去，好歹收住了各行其是的節奏，逐漸弄出了一些成果。
最重要、程斌也最關心的成果，自然是他真正認知解析，並干涉這個世界物質的辦法。
原理說起來倒也挺簡單的——讓姜青修煉突破到煉神返虛境界，到時候他的元神可以與法力合一，精神運轉無障礙和物質元氣對接，甚至可以直接轉化爲虛態元氣化虹飛遁。
屆時解析了姜青靈魂信息的程斌，自然而然的就可以解析其轉化出來的元氣物質，再稍微實驗變通一下，念氣干涉元氣就不再是問題了。
到時候程斌來到這個世界的主要目標就有希望達成了——探索不同世界不同物質規則在底層的相同點，獲取比內域世界夸克更深入的物質解析能力，尋找物質與時空之間的關聯統一方式。
這種辦法，比起等五行門和程斌一衆人研究出元氣底層的奧秘和與四維時空的關聯關係，去直接找到程斌本體要簡單的多了。
不過姜青的獨特修行辦法五行門雖然拿出了一些草案，但具體實施上還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
姜青深入修行前需要解決的最主要的問題，就是魔淵之主在妖魔領域的統治力問題，這就需要姜青去正一派，或者說正一派庇護下的妖魔帝國跑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