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的太陽沒了,最直接了當的辦法莫過於‘還它一個太陽’,可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自己煉個太陽給它?那得猴年馬月了,蘇景飛昇這麼久之才煉出了個半吊子小光明頂。
又或者去天外找個太陽來?蘇景倒是能挪移驕陽,可仍是之前的道理,宇宙自有玄機,星辰錯落彼此引斥,弄個太陽過來大小是否合適、距離怎麼擺放,蘇景還得現學,怕是不趕趟。
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了:金烏小煉世、金烏大焠真!把這個世界煉成一方自有陽火流轉、從此無需天外驕陽照樣的獨立乾坤。
爲這世界鑄陽基開火脈,讓它自己會發光發熱又恰到好處,可溫暖乾坤又不會燒壞了人間,然後再做風雲篆定晝夜符,完成後這世界就算保住了,至於四季劃分要靠火脈流轉來控制了。聽上去複雜其實比着煉化驕陽容易太多了,如今蘇景有這個本事,就是得費些力氣花些時間。
烏悲悲仰頭看着蘇景施法,這好半晌過去了,他的心情平復不少,猛地想起一件事,快步走到三尸面前:“三位前輩定是東、天、尊上神,晚輩烏悲悲拜見前輩。”
東天劍尊可是三尸與蘇景並稱的尊號,東雷動、天赤目、尊拈花,‘劍’給了鏘鏘,這事烏悲悲以前聽師父說起過。
三尸見烏悲悲懂事、主動來拜見仙尊,一個個眉花眼笑,雷動擺手:“免禮免禮。你這孩子有心,本座就提點你兩句。”
烏悲悲大喜:“晚輩恭請前輩教誨。”
“你們答應給蘇景寫屠晚,你知道屠晚是什麼故事麼?”烏悲悲茫然搖頭,這世界哪會知道火爆中土的《屠晚》。
“不知道沒關係,我們告訴你啊。”拈花手摸肚皮,笑嘻嘻。之後三尸就拉着烏悲悲,你一句我一句地給他講‘屠晚’,聽過一陣烏悲悲愈發迷惘了:“《屠晚》寫得……不是主公,而是三位前輩?”
“對嘍,屠晚讚頌的本就是我們三個。你當蘇景爲什麼這麼有名?還不是因爲與我們沾親帶故。”赤目微微笑。說着得意的話面上卻不見一絲得意,他只是講出個事實,沒什麼可得意的。
……
時間晃晃,百日過去。高空處的烈火大陣仍在飛旋。火如鏈。勾連了天地。噼啪聲音接連不斷,那是烈火煉世之聲,急促躁動卻也生機勃勃。
劍芒中包裹的一切生靈都維持在百日前、剛飛起的樣子。萬生沉睡。一隻小花貓用做賊的態度和謹慎,把一條沉睡的魚小心翼翼抓到自己面前;
南三萬裡山,妖冶明媚的女子飛出,在半空裡選了選,拿了幾個雞蛋和幾把韭菜回山了;三大宗師的聲音時斷時續,屠晚這個故事說得太久了,他們肚子裡沒了情節開始現編現說,可憐烏悲悲百無聊賴卻不敢有絲毫怠慢,拿着筆認認真真地記錄着,心裡後悔死了自己是鬼催的麼,好端端地非要去給三個矮子磕頭。
烈小二閒的,教十六老爺下象棋,一百天,從百戰百勝到一敗塗地,十六居然很有下棋的天分。
烈小二不想下了,十六用尾巴託了棋盤跟在他身後:“烈,烈,忽啊!”不斷招呼他再來一盤。
終於,烈小二受不得小蛇的糾纏,又和他擺開車馬。這一盤不知怎麼了,烈有如天助,幾招好棋連出殺得十六老爺節節敗退,即將大勝時候烈小二忽然皺起眉頭,舉目望向天際。
十六也有察覺,一股冰冷氣意正從天外侵入此間,十六老爺立刻探出脖子,趁烈小二擡頭之際把他的一車一炮吞進肚子裡,跟着也舉頭望天:
佛!
非金身,剔透極淨、比着最最純透的水晶還要更光潤更純淨的大身。無垢琉璃的身體,映襯於漫漫天地的烈焰光芒,五光流彩旖旎千色。
冷,這尊佛彷彿一塊冰,又或者說他就是一座冰天雪地,當他入境凜凜寒意橫掃乾坤!
眉目五官、衣着打扮都與佛祖一般無二,可不知爲什麼,他看上去就是讓人感覺他要更年輕一些。
年輕一些,以及深刻歹毒。同樣是沒道理可講的,他也大耳垂肩、他也慈眉善目,眼是佛眼面是佛面,卻一望之下就是讓人心底生寒、血骨發冷,蛇蠍毒物爬到手上後會有的感覺。
烈小二眯起了眼睛,十六人立,正摘韭菜的不聽託着她的‘金花盆’一步登上山頂,正爲葉非護法的方先子背後的雙劍泛起不易察覺的嗡動……
但很快,前後三兩息的功夫裡,身處本界的‘無事仙’先後放鬆下來,大家都看出真相:來的稀奇古怪佛並非實相,只是光影幻像而已,能說能動也有強大氣意,但他是‘虛’的,不存絲毫力量,自也談不到作祟或傷人。
身化烈火的蘇景也見到這尊‘佛’,且一眼就認出,這虛影來自何物……火中幾重光彩繚繞,蘇景以一道神識化形、做本相迎向剛入境的‘佛’:“大真西天地唯我寶相?”
僞佛有分身,大真西靈石雕刻而成,是稱天地唯我寶相。先天皆知那是僞佛最最強大的分身。
僞佛死了,分身卻還活着,即便蘇景等人不知前後因果,憑他們的見識也足以猜出這分身開靈結智、涅槃真生了。
‘佛’搖頭:“天地唯我寶相是我生前名字,如今我名:後身天法金童。”
這是大身顯露涅槃跡象、但尚未真正轉生時候僞佛爲他封下的寶位法名。
活着時候僞佛把他視爲己出,如今僞佛死了,新的邪佛就用了他留下的名字,今生此世窮盡宇宙。邪佛只有這一個名字:後身天法金童。
打量了面前‘金童’一陣,蘇景問:“你人在何處?”
又一棧正全力追查此人下落,優和尚、羅剎凸都投入此事中,對這種莫名其妙的敵人,又一棧從不會有絲毫大意。
邪佛聞言笑了:“你倒真直接,不能說。”
不說在意料之中,就算他說了蘇景也當他亂編的,隨口而來的開場白罷了,蘇景本也沒想對方能交代什麼,又再問道:“何必遣影幻光。直接殺過來不好麼。怕不是我的對手?”
邪佛從容,有問就有答,依舊微笑:“你道我不想來殺人麼,可惜現在我動不得。一動就會被優和尚他們發現。不等打完小的怕就會引來老的。我現在還有傷,隱忍一些比較好。”
蘇景第三問:“你我皆知,其實遣影幻光也算不得真正安全。既然是法術總會有跡可循,尤其逆推追蹤更容易,你就不怕我會因這道影子到來找出你藏身地方?”
“咱別吹牛啊,你算得奇葩,可到底修持年頭尚短,憑你現在本事還查不到我,要不我從天外巴望一眼就走了,哪還會顯影現形。”
蘇景話歸正題:“那你來做什麼呢?”
“我這個人多疑膽小,感覺到有一小隊沉睡的古仙突然出關,怕會走漏我掌控古族奇兵的消息,越想越不踏實,就跑來看看……咳,這消息還是泄露了,如今踏實了。”邪佛直言相告,坦誠得不像邪佛。
蘇景笑笑:“消息的確是泄露了,百天前我就已經傳訊天外,如今冥道棧大家都曉得古仙把你們當朋友了。既然來了,乾脆多聊幾句吧。”
“成,我也想聊聊。”邪佛腳下一尊冰雲蒲團顯現,坐:“不過我不能說的你趁早就被問了,白白浪費脣舌浪費時間,畢竟咱都挺忙的。”
“放心,我曉得。”蘇景身後一柄真火大椅躍出,坐:“有個事情我一直不明白,古仙實力不俗,西天那尊假佛卻只動用了一次?到最後甚至與東天決裂,他都不曾喚醒古仙,這事說不通。”
提到僞佛,新的邪佛眼中略顯沉黯:“是啊,說不通。我要是告訴你真相,你怕是會覺得更說不通。”
“你說吧,我挺想聽聽的。”
“遺存古仙承了他的恩情,把他當成朋友,只消一句話古仙就會爲他入戰去,”邪佛的聲音緩緩,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聲音很動聽,清清涼涼的聲音:“他唯一動用古仙的一次是狙殺瞑目王。他心知肚明,閻羅一脈遲早會與西天爲敵,神君與其他十二位冥王不易追蹤,但瞑目王一個人脫隊去鼓搗什麼天地之類法術,他早都發現了。後來瞑目王奉召,放棄法術去與同伴匯合,他就傳訊一支古仙出關……殺不殺瞑目王不是關鍵,他是想看看古仙究竟怎樣戰力。結果不錯哦,那支古仙比你誅滅的這一支人多些、實力也厲害不少,十一王的心都給挖出來了。”
說到這裡,琉璃身的邪佛忽又嘆了口氣:“明目王雖未死,但一支古仙能有這等實力也是超乎預料的,多好的結果,可事後他卻一點都不開心,彆扭了好一陣子。”
“怎麼說?”蘇景愈發疑惑,僞佛掌握了厲害的實力,又鬱郁個什麼。
邪佛的笑容古怪,有些嘲諷、也有些心疼:“烏龜和烏龜結仇,一隻烏龜跑去請來老鷹幫忙打架,老鷹殺了對方烏龜後,請它來幫忙的烏龜就不開心了。”
蘇景微微皺眉。
邪佛聲音不停:“我聽說,你們離山弟子最最愛惜自家的中土凡間。你不妨這樣來想,你和中土的敵人爭殺,然後你又從這座道家世界搬請援兵,助你殺了中土老家的敵人……然後你不開心了。懂?”
“懂了。”
邪佛問:“說得通麼?”
蘇景應:“說不通。”
邪佛又一聲嘆息:“但這就是真相了。我就說真相更說不通吧。古仙今仙,兩個時代兩個世界,開始時候他不覺什麼,動用過一次古仙后卻覺得自己不好用古代的神怪來對付與自己同代的仙魔,這樣做讓他心裡很不痛快。他這個人啊,壞歸壞,邪歸邪,但心裡那點莫名其妙的氣節還是有的,所以自那以後他就再未動用古仙,直到自己被打死。”
低垂頭,片刻後邪佛再擡頭,望向蘇景:“他是僞佛,篡奪西天自封三寶,偷改經文普惡人間,你們要打他要摧毀西天皆無妨,但你們不該殺他的……不是他不該死,是你們不該殺。他若還活着,一切都好說,可他死了。”
說到此邪佛重新笑了一笑,嘴角微揚之際邪佞凜然:“他死了,就輪到我上陣了。我不似他那般彆扭,西天凌亂不要也罷;古仙力大爲我所用!”
邪佛的笑容徹底綻放了,邪異中他的眉目透出濃濃歡喜,可他的聲音陰冷如刀字字插心:“他視我爲子,他是我父親。”
語氣變,後一句話在邪佛口中變得輕飄飄,如煙:“後身天法金童誓報父仇,我不會理會什麼今時古代,能殺你們的刀,即爲好刀……我們生死再見。”
跟着邪佛似是發現了什麼重大事情,面色陡變,什麼笑容什麼歡喜什麼邪異什麼陰冷全都崩散去,火燒屁股似的跳起來,氣急敗壞:“你這人,你說你這人,說好聊聊天怎麼還藏了只貓,陰險陰險,簡直陰險……”連串抱怨之中,邪佛身形一抖,徹底消失不見。
遣影幻光可追蹤,蘇景葉非等人都沒這個本事,可上上狸有啊!
之前蘇景打古仙上上狸懶得理會,她有她的道理:我是貓,我懶得動。
如今邪佛化影來,上上狸明白這邪物可是明白人刀下鬼的兒子,以她和明白人的交情,勉爲其難管一管吧,從邪佛影入界起她就開始施法追蹤了……
差點四千字,高高噠!情緒起伏似流雲無定,悲喜交加如咖喱拌飯,這章寫得不錯!謝謝謝謝謝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