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蘇景、六兩這些修行之人幫忙,白馬鎮的遷徙變得簡單了許多,什麼家當都不用捨棄,歸攏整齊後把蘇景喚來,讓他用錦繡囊一收了事。甚至有些光棍懶漢連收拾都免了,把六兩請來家裡,笑嘻嘻地一指屋子院子:“都要,老神仙受累。”,六兩應上一聲:“得嘞!”雙臂揮動,鍋碗瓢盆被子牀褥盡數如袖,轉眼‘家徒四壁’。可惜房子離不了地基,否則也都一起搬走了事。
擊退兇兵不久白馬鎮就收拾妥當,幾個妖怪催動雲駕,裹起全鎮老幼飛赴齊喜山。對凡俗百姓而言,能有機會凌雲飛遁當真是一件做夢都想不到的妙事,初時的緊張過後,人人喜上眉梢,娃娃歡笑大人開心,就連一貫穩重、最講究禮節儀容的劉夫子,也忍不住伸着脖子向下眺望,一路上接連不停做了十幾首詩,還把當年私塾中的得意弟子招蘇景招過來,讓他品評新詩,搖頭晃腦喜不自勝,興致到時老夫子發了癡性子,非得要喝上兩杯不可......
這種快樂來得簡單且直接,一如小鎮人心思,蘇景也在笑着,可是笑得久了,胸中卻升起了些些唏噓,下次再返鄉劉夫子、齊頭兒這些老人,或許就見不到了吧。
修行路遙遙,比起他們,蘇景終歸是要走得更遠的。
抵達齊喜山後衆人暫只能先住入山洞,不過六兩已經另外選好一片平坦山谷,他手下的兒郎正伐木燒磚,張羅着搭建新屋。蘇景抵達後將妖奴也派出去幫忙。如此,熱熱鬧鬧地忙活起來。
蓋房子這種事情,多蘇景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見六兩安排得仔細他就放心了,繁雜事情都由手下去做便是了。
現在距離‘三阿公’登門還有四十幾天的光景,蘇景不願耽擱時間,打算趁着這段工夫繼續修煉。可惜六兩的洞府不合火勢,蘇景讓他帶路去往山中靜謐之處,尋找合適的練功地方。
可是沒想到的,六兩引着他一連看了三四個地方,都不適合陽火修煉。入山時間稍長蘇景也漸漸覺得不對勁了。
地方沒問題,都是向陽之處、安靜無擾。有問題的是大勢:不知爲何,蘇景總是覺得齊喜山透着一股陰悽之意,淺淺淡淡卻非同尋常。蘇景攔住正打算再帶他去看新地的六兩:“你家的山怎麼這麼‘瘮’。”
六兩茫然:“瘮?”
蘇景把自己的感覺大概解釋了幾句,六兩卻更迷糊了,搖頭道:“我在這山中生、山中長,從未覺得有什麼異樣,更分辨不出這裡和別處山峰有什麼區別。”
說到這裡,六兩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頓住話頭思索了片刻:“有個傳說在齊喜山代代相傳,倒是和小祖宗的感覺對應得上。”
蘇景饒有興趣:“說來聽聽。”
六兩一開口就把事情支到了太上古時......簡而言之,以前的世界要比現在大得多,世上有一道山脈名曰崑崙,自西向東綿延無盡,乾脆就是橫亙在大地上。後來大地巨震世界分裂,崑崙山就此碎裂。
崑崙山在中土大大有名,幾乎是本古代誌異就會提及此山,蘇景早有了解。
“山中前輩相傳,齊喜山曾經是崑崙山的一部分。”說到這裡,六兩又把話鋒一轉:“不知小祖宗對堪輿之說了解不?”
蘇景不置可否:“你直接說下去就是,若有不解我自會發問。”
以中土堪輿的說法,大凡巍峨山脈都有陰陽兩大穴眼,曾經是天下第一山的崑崙自然也不例外。而近日的齊喜山,當年緊鄰崑崙山陰極穴位。
“想那巍巍崑崙,古往今來第一神山,它的陰極穴位必定不得了,齊喜山早年沾染了穴眼中的陰氣,時至今日仍未散盡。”六兩給出了結論,跟着又笑道:“不過這種氣勢我們是感覺不到的,只有小祖宗這種修習乾坤正法的陽火天驕才能感到異常。”
雖是響亮馬屁,不過說得也是實情。齊喜山透出的陰悽於常人無礙,對普通功法的修行也不存絲毫影響,就算修爲精深之輩也未必能探知。
但是這種‘陰勢’,與金烏陽火之意截然相悖,頗有些針鋒相對的味道,是以蘇景能發覺有異。
六兩意猶未盡,對着蘇景繼續讚歎:“真真沒想到,小祖宗一進山,就破了齊喜山這樁萬萬年的懸案......”
這次不等他說完蘇景笑着打斷:“我在山裡隨便轉轉,你不用管我了,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
有關齊喜山的來歷,如此久遠的事情無可考證,不過在這種地方修行金烏真策無異自討苦吃,事半功倍不算,還有陰寒逆沖走火入魔的危險。但也是因爲此間的‘山勢’,蘇景生出了另外一個念頭:陰悽於淬鍊陽火不利,於煉屍卻再合適不過了。
打發了六兩,蘇景走走停停,一路尋覓着,忽然笑了一聲......自己現在的樣子怎麼看怎麼像只小狗,差別僅是狗靠鼻子聞、他靠靈識體會。
大半天之後,蘇景總算找到了一處滿意山谷,偏僻靜謐且陰悽甚甚。充其量只是試煉,蘇景不貪心,就取出來一具‘鬼身’,一人一屍端坐相對......
與淬鍊法寶不同的,屍雖也是死物,但體內有脈、胸中存煞、骨中藏性,想要煉成上品屍煞不止要打通屍脈、更要喚醒屍性、激壯煞根,至於淬鍊骨皮只是末節罷了。所以煉屍初始講究‘開煞’,此時蘇景的陽火精元並不做祭煉之用,而是主人心性的載體,自我五內入爾煞身,以吾道根開汝煞心!
秘法催動,陽火流轉於一人、一屍之間緩緩流轉,蘇景面無表情、屍煞一動不動。而兩人所在七丈方圓,泥土漸漸稀軟,蘇景與屍煞緩緩沉陷,不久後徹底沉入地下,又過片刻地面回覆正常。
‘入土爲安’是開煞的重要輔助,能夠安撫屍性免其躁動。至此,蘇景、屍煞與這座陰悽悽的小山谷融爲一體,除非高深修家刻意查找否則絕難差距蘇景的存在。
一晃七天,蘇景從地下跳出來,他餓了。
吃飽喝足休息足夠,帶上屍煞再次‘入土爲安’,如此往復轉眼三十餘天過去。
這一天正午,齊喜山外來了一老、一少、兩中年四個人。
老人看上去年近花甲,穿着一身團簇寶藍長袍,臉上帶着些笑意,面團團和藹的一位老員外;身旁的少女有說有笑,十三四歲,青衫荷裙,稚氣初褪青澀猶存,本來中上之姿,但是因爲一雙眼睛離得遠些,所以打了個折扣。
兩個中年人從舉止做派到穿做打扮,都是伴當模樣,亦步亦趨跟在員外和孫小姐身後。
富足之家祖孫出遊,兩位家人隨性跟差,無論放到何處都不會惹眼的四個人,來到山腳下站定了腳步。胖員外回頭看了看兩個伴當:“整肅衣衫,上門做客不可失了禮數。”
兩個伴當撣袖提帶,把本就整整齊齊地衣袍又整理了一番,胖員外這才滿意點頭:“把禮物取出來吧,我這就要通報了。”
我到門前我來通報,胖員外的家風一貫如此,從不弄那些下人唱號奴僕傳聲的勞什子。
吸一口氣,胖員外開口,似乎是對着齊喜山說了句什麼,但就算他身邊的孫女,也只見他嘴動、聽不到絲毫聲音。
不過身處齊喜山深處的六兩及衆多精怪,耳中都突兀響起了一陣和藹笑聲:“天酬地謝樓金來到拜訪齊喜仙山,求見六兩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