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在上,天威不測,一道之尊開口留人不過是個笑話,可是今日世界中現存的幾乎所有菁英齊聲請願……轟隆一聲神雷綻裂!
墨色深處,血色天渦正心眼中,身體開裂正閉目等死的天魔,身形同時一振,消失不見了。
神君目中凜冽不在,緩緩呼出一口濁氣,請願於天,再得九天靈犀:天留人。只是天隨人願之後,少不得會有一場反噬。反噬就反噬吧,以後的事情現在想他作甚。
就算有反噬,還不是佛祖道尊神君婆婆葉非大小魔君三靈胎這一羣人共擔!既然入戰,便已同命相連,以後再一塊挨一重天罰也算不得什麼。
只可惜天威無限但人力有限,一道宏志大願想要實現,永遠不可能超出許願者的本我力量,否則就算拼着立刻挨神雷,大夥也要試着問問天……剷除墨色、成不?
留人。
看似簡簡單單的兩個字,神君卻有虛脫感覺……但還不等他回一口氣,神君的面色再變!
又何止閻羅一人面色驟然,西天佛祖、瓶兒婆婆、火星戰場上所有仙魔盡數變色:火星深處、一重重渾濁不堪的古怪氣意開始緩緩播散,凡人察覺不來,但見慣圓起圓滅星辰老喪的上位神魔哪個辨識不出:火星神核中散出的氣意。正是毀滅前兆!這顆星完了!
萬里細雨突兀散去,道尊顯現身相一言不發疾飛火星。
入戰容易,回去卻難!四面八方墨色大軍蜂擁而上……但星天戰場中並非道尊一人獨行。
火星顯現毀滅徵兆。十三星陣少一星,那便是陣法的徹底崩潰、是星天的一敗塗地,如此要緊大事,非得佈陣道尊返回火星查探、尋找力挽狂瀾的辦法不可,大小魔君、葉非、三靈胎同時變換衝陣方向,前去接應道尊。
三尸立刻衝騰天空,同時回望小不聽。後者當然明白他們的意思:“去吧!”
去吧,接應道尊。中土有我鎮守!
瓶兒婆婆深吸一口氣,白髮頃刻化作滿頭烏絲,皺紋退散目光明亮,起身前她還是鶴髮雞皮的老嫗。起身後她已經變成風華絕代的仙子:“去吧!”
兩個字說給神君和佛祖聽,去吧,接應道尊,火星有我鎮守!
天之驕子,巔頂神魔入戰去,自個個方向向着道尊所在迅速靠攏,終於成功會合,盡數歸返。
……
下治真尊眯起了眼睛。
道尊等人能查到的氣意,下治也照樣能夠探知……十三星大陣未能成功發動。今日仙魔的圖謀敗了。
接連有巔頂神魔入戰來,下治真尊不覺得奇怪,這很正常。敵人最後的指望不再了,跳出來決一死戰,很好,那就都去死吧,墨色軍陣匡闊無邊,再多強者進來。終也會耗盡法力化作枯骨。
可陣法不能用了,依舊如此重視火星。又爲得什麼?
還保有成陣希望?那希望何所在?下治猜不透真相,他也不需要去猜什麼,更不用去理會道尊他們究竟有沒有辦法挽救火星,墨色只需加把勁、儘快攻上前去將那顆星徹底打爆便萬事圓滿!
下治真尊再傳法諭。
……
落足火星,道尊直撲此間陣法中心,但才相探他的面色就沉黯下來……陣法其實是沒問題的,但這顆星的毀滅已經無可阻擋。
其實這樣的情形很正常並且早已得以預見,這一仗打得太激烈也殘酷,巔頂神魔與無盡仙魔參與、曠日連天且絲毫不停的激鬥,就算蘇景、閻羅等人再如何小心維護,也總難免會有法力餘威波及此地,一次安然無恙,百次仍可承受,可總會有個極限的,此刻火星承受的衝擊已經超出了極限,必定毀滅。
早有預見,盡力避免,但也只能是盡力而已……
星辰要爆碎,修爲精深的神魔以大手桎梏,抱着它不讓它碎不是什麼難事,可不讓它碎和不讓它死根本是兩回事,陣法依託於火星,大陣流轉時就需得火星本有元靈爲引,如今這顆星辰將死,本有元靈要麼散盡要麼化作一灘死水,再不可能流轉,任誰也沒辦法改變的事實……
而道尊探陣、探星的同時,天真大聖再度身化白光,徹底融入火星去……不久後白光閃爍,天真大聖重新顯現身形。
中土劍主聖僧其聲發問:“如何?”
“可行。”天真一點頭,隨後三尊中土的乾坤靈胎同時來到道尊、閻羅等人面前……火星將死已成定居,改無可改,但火星與中土本爲大脈一道‘靈圈’內的並蒂雙果,中土在圓正中位置更好,所以更着茁壯飽滿,火星稍稍有些‘營養不良’,不過兩顆‘果子’的元質並無不同。
所以三靈胎提出了一個法子:既然雙果並蒂,便可雙星共命!
這不是簡單的講中土元氣輸送給火星,雙生兩兄弟,一個命火已絕,另一個也只能哭泣難過全無救命的辦法。雙星共命所指:納中土入火星,將兩顆星辰合併做一顆星。
火星還是會死,但火星也會變作中土,不是火星得到靈氣,而是從此火星變成了中土。
將火星上的陣法挪移到中土去,不可行,刻畫一座星陣需得漫長時間,何況陣內十三星有嚴格的位置要求;但陣不動,直接挪移乾坤……道尊的眼睛眨得厲害:“誰來挪?”
“我們挪。”天真、劍主、聖僧面露笑容。
將一座乾坤挪移入另一座星辰,這是宇宙開闢從未有過的法術。不止沒有過,根本就沒人想到過!這又不是搬家啊。
但火星與中土爲並蒂雙果,更要緊的是天真大聖等三位仙賢已是乾坤靈胎。他們就是那座完美世界的掌域至尊,這世上神魔無盡,但挪移中土入火星之術,只有他們做得。
至少,他們有能力一試。
“我們做,但只靠我們做不來,須得諸位相助。”摩天聖僧的語氣不急不緩。江山劍主卻是個急脾氣,直接開始分派任務了:“道尊請留駐火星。主掌陣符安穩,不必理會外物變幻如何,只需守住陣符不爲外力所傷即可;神君、佛祖、你、你、你,隨我與和尚歸去中土!”
三個‘你’。大小魔君和葉非,劍主不認識他們。
佛祖卻搖搖頭:“我去不得。”
劍主一切好商量,聽說佛祖去不得,他‘哦’了一聲,又想伸手去點瓶兒仙子,但隨即搖了搖頭,以瓶兒仙子的傷勢怕是支持不了這樣的重術,不過無妨,中土上還有個小不聽能頂上位置。
兩星共命。需得於兩地同時行法。
火星上還好,只需天真大聖和道尊坐鎮即可,但中土就麻煩得很了。劍主與聖僧施法,需得四位巔頂神魔鎮守中土四向,還需得閻羅神君把持幽冥大局,兩地一下子就佔去了九尊強者,火星、中土兩地能戰的強者,佛祖、瓶兒婆婆和三尸。
三尸隨時可能死去蘇景身邊。婆婆身上傷勢更重,就只剩下一尊佛祖……佛祖微笑。雙手合十,對三靈胎等衆多仙魔施禮:“拜託你們了。”
跟着佛又望向閻羅:“你記得給蘇景說,我欠他的那尊佛,還了!”
閻羅點了點頭:“若有來生,我請瓶兒婆婆給你接生。”
“別別,大家熟人,我光溜溜地出來怪不好意思。”佛笑眯眯地,又從袖中摸出僞佛神位與蜷縮其中正沉睡的小金童殘魂,伸手想要遞給閻羅,但手都伸出去了佛又改了主意,將其遞到了葉非手中:“我覺得你的路子挺合適小金童的。”
佛覺得應該因材施教,哪怕平添妖孽……葉非接過、收好,沒多說什麼。
衆神魔散去,或者入法火星,或者歸返中土。
幾乎同時時候,始終劇烈涌動的墨色大陣突然變了模樣……海就是海,不會變成大烏龜,但是大海永遠藏有不爲人知的猙獰一面!
見過巨浪如山,見過暴潮轟動,就以爲見過海之兇殘了?哪有那麼簡單,一座大海盪漾啊、盪漾啊,越來盪漾劇烈,到極限、破極限、整整一座汪洋徹徹底底倒捲過來:近岸的海水急急向後退去、而遠端、彼端、遠隔千萬裡的海洋的另一端完全翻卷而起,大海整個將自己向着前岸倒扣過去,又當是何等兇殘!
此刻墨色汪洋便是如此,萬萬邪魔無邊大陣,正倒扣翻卷、挾必殺之威、自視線盡頭涌上九霄高空、再從九霄玄天狠狠衝向火星、中土!
而這場強襲中,再沒有‘單獨巨靈’了。
每二十巨靈中,自損一人,以命化鏈以魂結織,勾連真色融合身元,由此所有所有墨巨靈都與同伴心神交織、元力相連,化作一個整體!
要直接損喪半成軍馬的結法。
而金輪毀滅前,就算墨巨靈肯放棄這半成同族,也無法施展此術,那時他們的力量不夠強、不足以‘倒卷’,那時他們的身體也不夠強悍、不足以承受‘倒卷’時的巨力撕扯,但現在這些都不是問題了。
墨色的陣實在太大了,所以這場‘倒卷’從發生到真正淹沒還有不少時間,足夠佛祖邁步上前、入位持法。
當佛祖動時,所有被他從漏中挽救回來的西天精銳盡數邁步,追隨在佛祖身後,昂首仰望着前方正急急吞沒星空吞沒視線的墨,他們的步伐穩定。
果先在其中、悠小菩薩在其中,小優佛陀也在其中。
“我佛,說些什麼吧。”愛喝酒、三口酒後化身瘋魔羅漢的那個小沙彌加快腳步,追到了佛祖身邊、請願。
佛回頭看了他一眼,笑問:“你喜歡聽哪句?”
小沙彌雙掌合十:“一切如來。身語意業,無不清淨……不好不好……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盤……也不太好……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這句好!”
佛的笑容更盛:“這句的確很好。”說着,佛深深提息、朗朗開口:
“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
佛言。
羣僧盡做合十。每一人都在笑,或醜或美可眼中無一例外的清澈明慧:“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
誦經聲朗朗,整齊且悅耳。
就在安詳得幾乎沁出清香味道的誦經聲中,佛祖的身軀散碎了,高大金身化作千千萬萬金色蝴蝶,揮舞着翅膀、翩翩飛舞着。
佛之後、佛身後,每一尊佛陀、羅漢、菩薩、沙彌都如他一般,身隨去、化金蝶。
遠方,墨潮滾滾鋪天而來,引得空間都在瘋狂顫抖。彷彿這片星天已然承受不住巨大力量,即將崩毀去一般。
中土世界,摩天寶剎內香燭盡滅。佛祖大像、諸座佛陀、諸殿菩薩,原本昂昂流彩的金身驟然失去顏色。
而火星、中土兩座星辰周圍,無以計數的金色蝴蝶上下翻飛,自在美麗……忽然,冥冥中佛祖之場再次響起,依舊是那麼平靜卻溫暖的聲音:“你來吧。”
跟着。先前那個小沙彌的聲音響起了:“願我來生,身如琉璃。”
最後八字、西天羣佛最後的八字佛唱。就在這唱聲中,金色蝴蝶的翅膀下突然多出一絲絲灰色痕跡:
它們的飛舞於空間中留下了灰色痕跡。
灰色之痕越來越明顯,元靈、星空迅速躁動,而蝴蝶周身光芒卻越來越暗淡……三息、三個時辰、還是三百年?時光奇快卻又奇慢,羣蝶翩翩時,灰色的痕漸漸蔓延漸漸勾連,漸漸變成了網再漸漸變成幕……灰,爲漏中色。
‘漏’這個概念本就是佛家最先給出仔細定義的。
迷失漏中,尋路不回。但漫長的迷失也讓羣僧對‘漏’有了重大領悟。這重領悟不足以讓衆僧歸來,但歸來後以此領悟入佛家法持,卻能將一場‘殺漏’引入天地間!
此漏非必漏,以法行衍生的漏是錯亂空空錯亂時時的殺域死地,而非時間或者空間的穿越。
行漏,需持法,再寂滅。
纔剛剛從漏中歸來西天精銳,爲了最後的庇護,毀滅己身再布漏於中土、火星周圍!
僞佛與真佛之間的區別究竟何所在:看看那些斷翅、斷身、正湮滅在灰色法幕中的蝴蝶便可得知,他們都曾是佛、也永遠是佛,真正佛!
趕上了最後一戰,何其有幸;
獻身於心中神聖,無不清淨。
還有佛祖,曾對蘇景許諾:西天欠了你一尊佛。
其實真沒什麼深刻內涵,特別簡單的一個意思:蘇景的三尸將佛祖帶回來,算是救了佛祖一命,所以佛祖欠了蘇景一條命。
西天欠了蘇景一尊佛。
佛將來會還給蘇景一尊佛……還命與他。
佛寂滅,爲庇佑中土與火星,中土即爲蘇景的性命所在,佛爲中土而死,還了蘇景那尊佛。
佛好奇,佛有趣,佛做事東一棒西一錘,佛常常想起一出是一出,但佛永遠是佛,他永遠不會逃避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佛高高在上,但佛從不覺得自己的性命比着普通生靈更重要,倒是肩頭的擔子重逾萬鈞!
東遊西逛、儘量玩耍,可無論他做什麼、怎麼做,肩頭的那副擔子永遠不會放下。
佛自在還是不自在?
擔子在肩怎能自在……錯了錯了,若放下擔子纔會不自在,那沉沉的擔本就是他的自在所在!
因果不沾身就去以己身撞因果,此刻蘇景正拼勁全力催長的完美驕陽就是他撞出來的因果,此刻中土、火星兩座星辰周圍正瘋長蔓延的漏上殺法就是他撞出來的因果!
佛又是怎樣的大能威,他撞出來的因果,必定好看……必定給墨巨靈一個好看!
“啊!”下治真尊暴跳如雷!
所有墨巨靈皆‘聯法’,除了下治真尊。佛不可怕、西天精銳不可怕,他們就算再怎麼強大,於黑色的倒卷汪洋前也是脆弱的,根本劫持不了一時片刻,但佛與同門皆做寂滅,他們不止是施法,他們還是借力、引法,引動漏中真力行布灰色屏壁,這就再不是他們能夠掌握力量範疇了。
想都不用想,一旦開始‘衝撞’墨巨靈必定傷亡慘重;可是一樣想都不用想的,墨色聯法後短時間裡根本無可開解,‘汪洋倒卷’大勢已成再無更改……
灰幕綿延、墨潮湮天,兩道絕不屬於今時世界的浩瀚偉力終告碰撞!
不存聲響,不見法芒,聲音與光芒都在漏中被攪碎了,只有一黑一灰,兩重都象徵着死亡的顏色,死死糾纏到在一起。
黑色遠比灰色浩瀚,但灰色是西天羣佛以性命引來的最最堅固的庇佑之盾,墨色想要徹底毀去他……不是不可能,但一定得用性命來墊,萬萬性命吧!
兩股毀滅巨力的糾纏,就算火星安好、閻羅道尊等強者都在,也是無法插手的。
三尸愣愣看着天外的法術糾纏,好半晌後,雷動取出小刀子,給兩位兄弟剃了光頭,再把刀子交給赤目,讓他給自己也剃成光頭。
三個侏儒光頭齊齊合十,低聲詠念:“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
本自清淨,本不生滅,本自具足,本無動搖。
本無動搖。
三尸曾經做過‘三疊大寺五長羅漢’,對佛法有些研究,大都一知半解,但膾炙人口的經傳,他們是懂得的。
就在三尸的誦經聲裡,中土世界開始迅速的模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