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兩把妖丹吞回體內,起身望向黑風煞:“怎樣?”
黑風煞嗓子發乾:“怎會如此?”
裘平安的眼神也變得直勾勾的,這要是彼此不認得,在野外見到六兩吞吐妖丹,他非得下跪磕頭不可。
自己人面前,六兩不賣關子,低頭將一枚小小的八角鈴鐺吐到手心,託到同伴眼前,笑道:“這就是我的化形妖丹。”
裘平安不嫌腌臢,不顧鈴鐺上還沾着六兩的口水,將其捏在指間仔細端詳:“這是什麼?”
“極北玄天下、封凍界域內,亙古冰川沾染靈氣內蘊奇胎,有人有獸也有奇花異草,不論是什麼樣的胎珠,只要能長大、出世,那可都是不得了的東西。其中就有一味胎珠喚作妖鈴蓮,在玄冰內千千年發芽、萬萬年生蒂、那數不清多少年纔會開花結蓮蓬,你手中的寶貝,便是這妖鈴蓮的蓮子。”
裘平安瞪大了眼睛:“這麼大的來頭?”
六兩掩飾不住的得意:“這是自然。若不是一等一的好寶貝,又豈能幻化妖丹而不留破綻?就連仙佛都窺不透其中玄機。”
妖鈴蓮子形如鈴鐺,來歷算是不得了,不過它未開靈智就被採摘,生機斷滅後就只剩下‘冒充妖丹’這一個用途。可就算冒充,也得先經由秘法煉化,這個法門早就失傳了。
要說起來這也是六兩的機緣,在認識蘇景之前,他曾偶遇一位年老妖僧,見對方落魄垂死,六兩發了好心照顧了它幾天。
那個妖僧也別無長物,只有一道不知來歷的妖鈴蓮子煉化法卷,就送給了六兩。妖鈴蓮子是稀罕物,空有煉化法門尋不到蓮子也白搭,六兩當時也沒在意,將法卷丟入庫房封存起來。
這十年裡,六兩藉着離山妖屬的名頭,生意做得順風順水,場面越辦越大,一次做買賣的時候,上門的主顧無意中言及自己手上又一枚妖鈴蓮蓬,的確是稀罕東西,奈何沒有丁點用處,六兩想起妖僧傳下的法卷,當下就買下了那枝蓮蓬。
跟着他煉化了一枚蓮子,果然成功。
絮絮叨叨講述經由,六兩手一翻自乾坤袖中取出了一枝足有雨傘大小的蓮蓬,笑嘻嘻地對黑、裘和烏鴉衛道:“妖鈴蓮蓬天生異種,形碩大,蓮子上百,剛好夠自家兄弟們分一分,見者有份一人一顆!這可是好東西,齊喜山的兒郎我都捨不得給。”
精怪妖孽不論什麼出身,心裡都會藏着一抹頑皮性子,聞言盡皆大喜。給自己弄個假冒的妖丹,對修行沒有半點用處,但它是唬人的仙寶,十足有趣好玩。
不管起因如何,六兩到底是第一個追隨蘇景的妖奴,如今做買賣發了家,對同門妖屬頗有幾分老大哥的味道。
雨傘大的蓮蓬被掰開,蓮子人手一個,到最後還剩下了三枚,交回到六兩手中,妖奴們打了勝仗、又得了新鮮玩意,個個興高采烈,一路吵鬧着返回小鎮。
兵禍暫時消弭,白馬鎮平安無恙,蘇景真正輕鬆了下來,六兩這才找了個機會,把齊喜山這十年的經營仔仔細細地交代了一遍,對生意上的事情蘇景一竅不通,大概一聽也就是了。
之後六兩又把話鋒一轉:“有關‘天無常丹’,這十年間小人仔細查探,可惜......小人無能。”
天無常,青燈境時陸崖九提及過的仙丹,唯一有可能幫他擺脫窘境的靈藥。
陸崖九一生心高氣傲,最終躲進青燈避難,此事他無論如何也不願向門徒提起。所以有關‘天無常’的事情,蘇景也未向離山訊問,以免同門亂猜到老祖身上,而是着六兩追查。
蘇景皺了下眉頭:“全無線索?”
六兩搖頭:“倒是有些端倪,可是用處不大。天無常的丹方早就失傳了,千萬年裡有無數高人尋訪,但查之無果,應該是被毀了;就算找到了丹方,據說煉丹所需之材盡是天材地寶,絕難採集齊全;最要命的哪怕有了丹方、找齊了材料也還是沒用,因爲這種丹只有遠古時‘江山劍域’的嫡傳弟子會煉。那是早都傾滅無數年頭的門宗,又怎麼可能再有傳人。”
“江山劍域?劍冢?”蘇景在離山修行十年了,修行道上大大小小的事情他了解得不算少。
那是傳說中的天宗仙門,遠古時與摩天寶剎起名,一道一佛,主掌中、西兩域。
摩天寶剎早已墜落大海,遠古時的梵音只能唱給魚兒聽;江山劍域也不例外,偌大門宗只剩下一片石崖,插滿千萬柄上品飛劍的石崖......便是今日修行弟子採劍的劍冢。
劍冢是古代遺蹟,其中無數好劍均爲先輩遺惠,是天下所有修行弟子共享的財富,此事早就有了共議,各門各派的修者,無論正邪出身,只要修行進入第三境,便可到劍冢去‘採劍’。
但這樣並不是說誰都能從劍冢內得到好劍。說是‘採劍’其實是被劍選。神劍有靈,修士只有被劍認可才能將其從石崖拔出、歸爲己用。否則就算十一境、化三清的大修家,也休想把劍拔出,更毋論使用。
且來自劍冢的好劍,修士用則用矣,但不受祭煉、不能傳承。待劍主死後,長劍會自行回冢,靜靜等待着下一位主人......若非如此,劍冢早就被人‘摘採’成光禿禿的石頭山了。
少年弟子劍冢採劍、好劍伴其一生、修家離世後劍歸原處,無數年頭裡都如此往復,本來一切正常,直到十五年前,不知爲何劍冢內忽然萬劍驚鳴,繼而銳意自起,劍冢竟自行封閉了。
無論修者還是凡人,只要踏足劍冢所在三百里範圍,內中長劍便會鳴嘯示警;不顧而接近,百里後會有劍氣阻攔;自持修爲了得繼續前進......萬劍暴起誅殺無赦!
最近這些年裡,修行世界中的兩大懸案之一就是劍冢異動;至於另一樁懸案,蘇景倒是知道答案:離山陸崖九的天劫哪去了。
蘇景想了一陣,神情漸漸輕鬆了:“還好。”
事關陸老祖,就算六兩心裡不在意,他臉上也得擺出滿滿愁容:“還好?哪裡好?”
“劍冢有異動,總比它死氣沉沉、全無變化要好!”
六兩大概能明白蘇景的意思,皺眉道:“自從劍冢封閉,無數修家高人都曾趕去查探但全無所獲,連靠近都不能,又何談調查?咱們要查,怕也不容易吧。”
蘇景笑了笑,不置可否。
六兩則後脊發冷,蘇景的性子他了解得很,這小子想做得事情一定會去做,六兩生怕他開口說出‘趕明你去劍冢看看’,當下咳嗽了一聲,另起話題:“小人還有一件事,想要勞動小祖宗金身法駕......”
不等說完蘇景擺手笑道:“可別這麼客氣,雞皮疙瘩都竄到頭皮上去了,有什麼事情就說。”
“想請您到齊喜山住上一段時間,不用太久,兩個月即可。兩個月後三阿公會來齊喜山,您若在場便再好不過了。”
蘇景納悶:“三阿公?你家親戚?”
“我哪高攀得上他老人家...”苦笑搖頭中,六兩忽然想起自己的本分,又急忙把胸膛一挺:“再說小祖宗的身份地位何其尊貴,六兩追隨您老辦事,又何須去攀他的親戚。”
蘇景失笑搖頭:“直接說正事。”
六兩答應一聲,加快了語速:“三阿公是妖門中的元老人物,真身是修煉大成的三足金蟾。這一屬的妖家天生懂得聚財進寶,做買賣的絕頂好手。”
“三阿公就更不得了,就這麼說吧,他老人家的買賣字號於妖門,等若聚靈閣於多蘭城。莫說在妖門,就是整座修行道上三阿公的‘天酬地謝樓’也是一塊響噹噹的金字招牌。”
蘇景點了點頭:“是修行道上的大商賈。來齊喜山是和你做買賣?他親自上門,足見你的局面也不得了。”
“的確是談一筆生意。”六兩應道:“這十年齊喜山的生意興旺,但又哪比得了三阿公脊背上的一顆疙瘩?這等人物紆尊降貴親自前來,說到底還是託了您的福,三阿公衝得可不是我這頭松鼠兒,是您這位離山第一代真傳、掌門真人的小師叔。你若能去和他見上一面,就最好不過了。”
蘇景本就要送白馬鎮鄉親進山,當下痛快答應,跟着又說道:“在齊喜山裡,你幫我找個寂靜地方,雖然我住不長,但也別平白虛度。”
和六兩說過話,蘇景再出門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樊翹在外等候多時了。
樊翹的神情有些複雜,低聲道:“拜見主上。”這幾天裡他都在幫着鎮民收拾家當準備遷徙,有些話早就想來問蘇景,四個字之後,他忽然不知該怎麼說了。
蘇景擺手示意他無需多言,直接說道:“這幾天你好好想想,回離山以後是老套路繼續修水,還是換個路子煉火。前者我省心,把你還給樊長老就是了;後者你自己有趣,萬一以後能有點成就......修水到半途轉煉火,可以拿來吹牛。”
說完,蘇景不再理他,快步向着縣衙走去。
樊翹愣愣站在原地,此刻腦中想的究竟是什麼,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
而蘇景走出幾步,又復站住了腳步,轉回頭問他:“我和齊頭約好晚上喝酒,你去不去?灌老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