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效笑容更盛,明明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子,言談舉止也全無女氣可言,但他的笑容卻只能用‘嫵媚’形容:“燒成灰了你居然還識得,七巧道人得和你有多大的仇?”
一撮塵土,旁人看不出什麼,可蘇景又怎會認不出陽火灼燒後留下的痕跡,再聯想對方言辭,哪還猜不出‘它’就是七巧道人。
劍鳴清越,樊翹雙劍並起,隨他劍訣掐動,天光忽然黯淡下來,一朵白雲當頭,不算大但形質古怪:分明是一條鯉魚。
水火雙劍消隱不見,藏於鯉魚雲,劍勢則凝而不發、穩穩籠罩餘效。
餘效根本不去擡頭看一眼,他的眼中彷彿只有蘇景。蘇景見‘童子’動劍,卻皺起了眉頭,語氣嚴厲,呵斥:“不可妄動,速速收劍。”
蘇景怎麼說,樊翹便怎麼聽,可‘童子’還沒來得及動訣,餘效似是動了一動,在他手上突然多出了一隻白骨金烏。
餘效沒有這寶貝,骨金烏是蘇景的,悄然放出的‘寂滅’一劍,竟被這個美貌男子赤手空拳地接了下來!
餘效放聲大笑:“滑頭小子!真被你給騙了!”
叫手下收劍、自己卻痛下殺手,不是滑頭是什麼;餘效的確被蘇景騙到了,可即便他精神鬆懈,蘇景的偷襲一劍也還是傷不到他!
美貌男子爲七巧道人而來,此事又豈有善了,你死我活吧。
餘效的笑聲未落。手掌中的骨金烏猛地燃起騰騰烈焰。
骨金烏也修得本命法術,燃起護身赤炎。而蘇景動作奇快,同樣揚手喚出一道陽火,身形一閃鑽入火中——這邊消失的同時,他已從骨金烏赤炎中鑽出,這何嘗不是因穿空遁法而成形的、另一道?‘瞬滅之劍’。
來不及吞食天香鎮元、也不用吃藥,飛魚鬼袍得多年滋養。足以替蘇景當下這次虛空之害。
金光閃爍,煞氣翻滾、屍吼陣陣,蘇景遁出剎那。九十九跟劍羽盡起、拍錦繡囊取冥明尊喚兇猛鬼將助戰、十三具陰煞鬼神齊出猛撲強敵,還有一條魚......蘇景左手持劍、北冥、鯤。
諸多手段,暴風驟雨般的攻勢。
饒是餘效見多識廣也被蘇景這種瘋狂打法給逼得手忙腳亂。心念急急一柄碧綠長劍躍出護主,劍一晃便斬殺了冥明尊喚來的利害鬼物、繼而叮叮噹噹地脆響不迭,抵擋潑雨般得劍羽。
餘效自己向後暴退,左臂大袖一揮將十三尸煞卷扔半空,右手則又是猛地探出,直接將北冥劍鯤抓住。只聽到一聲雷鳴,鯤之慘烈怒吼,北冥的兇猛劍勢竟擋不住餘效一抓,轟然散碎。
鯤滅,但蘇景一劍未完。長長厲嘯劃破九天,一頭金光大鵬突兀顯身,勢如奔雷猛擊向餘效面門!
北冥有魚,其名爲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爲鳥。其名爲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鯤可化鵬直擊九天,北冥劍勢兩變,鯤滅但鵬生!
在任奪手中,北冥只出一變;蘇景的修持遠遠不如任奪。但神劍對他的認可更甚,是以有了這第二變。
餘效的修持當真深不可測,猛提霸道真元,張口向着劍鵬狠狠一噴。
一口氣、一隻鳥,相撞一起卻爆出洪鐘大呂般金鳴鐵嘯!
同個瞬間,還有一道金鐵交擊的驚鳴響起......
片刻前、鯤化鵬,少年根本就不去看北冥劍能否克敵,右手一翻又亮出一把精光燦燦的匕首,猛刺心窩:他自己的心窩。
右手摸刀、心口在左、動作一氣呵成,奇快無比,口中同時大吼:“天魔解血!”
真正的全力自刺,不存絲毫餘地,不用眼力多麼精強、只要稍有見識都能看出,他這一刀必會將自此刺死,除非他是十萬中無一的右心人。
刀鋒入肉鮮血飈濺,也是這個瞬間,蘇景放開了握刀的手......現在放手還有什麼用?刀子上的慣力足以洞穿他的胸膛。
‘當’地一聲金鐵交擊之鳴,傳自匕首與蘇景胸口之間——少年周身再沒有絲毫靈元氣機、完完全全的普通人。金烏蠻。
這是蘇景在閉關時悟出的、召喚三尸的無上法門。正常自刺,自己死定了,這是來自身體的反應,無可逆轉、三尸即刻便會察覺;及時喚出金烏蠻、體魄暴增消弭匕首之力,小命保住、傷得還不重。
空氣暴鳴,三尸救駕!
餘效剛擊退劍鵬,三尸便跳了出來。
蘇景的動作餘效看在眼中,他當然知道蘇景不會自裁,多半是天魔解血之類自殘魔功,蘇景自己也是這麼喊的。
可天魔解血換來的是一道凌厲法術,餘效全力防備蘇景會有動作,哪想到會是三個矮子撲出來耍劍。
“吾劍巔頂!”
“吾劍封域!”
“吾劍瞬滅!”
自離山循例蘇景險些身死後,三尸被藍祈嚴厲教訓了一頓,從此痛改前非,救駕前就準備妥當,一跳出來立刻動手。劍之三絕被他們喊了個遍、然後第四絕從天而降,直轟餘效......
“啊!”餘效一聲怪叫,不是害怕、是氣的,只是不知是因爲蘇景剛剛的‘天魔解血’,還是現在三尸吆喝的‘吾劍什麼’。
天星入劍、勁銳之力自九霄直下,餘效的身體陡然散碎!
時值此刻,蘇景也終於驚呼出聲!
不是被劍力灌天靈、身體轟碎,而是他自己解體,身體化分作數十段、一分即合,下個瞬間他仍站在原地。臉上笑容嫵媚,但已‘讓過’了三尸合擊一劍。
這等解體神通,根本就不是蘇景現在能夠理解的,更不是他能應付得了的,可少年的態度卻愈發強橫了,金烏蠻散去又化作修家體魄,口中怒喝:“跟你拼命!”金光暴現。火翼劇顫......蘇景轉身便跑。屍煞、劍羽、金烏什麼都來不及撿了,唯獨路過樊翹處不忘伸手一抓把他拋到自己後背上。
本尊和三尸在不要臉處心思想通,三尸並不意外。哇哇怪叫着把寶劍舞成一團光,爲本尊斷後阻攔強敵,蘇景逃不了他們纔是真正得死。
餘效卻並未再追趕蘇景。腳下隨便錯步躲過三尸的猛攻,連還手都不屑,只是一揚手把一件東西拋向蘇景,大笑道:“你認不認得此物?”
笑聲起時,美貌男子身上,因劇鬥而起的敵意、氣勢忽然散去了......
餘效的力道控制得巧妙異常,他打出的那件東西在追上蘇景後便減慢了速度,蘇景一側目便看得清清楚楚,樊翹也看清了此物,兩人同時驚呼一聲。
蘇景抄手將其拿住......明明白白、絕不會錯:離山真傳命牌!
北面四字古篆。劍出離山。
正面正楷題名,塵霄生。
停頓於半空,蘇景和樊翹都愣住了,看看彼此、看看命牌、又看看餘效。
餘效卻笑容一僵,他見到蘇景另隻手上不知何時又握住了一塊拳頭大小的紅石頭......這小子還有手段?不用問了。這個是逃命用的,餘效得追上去才能領教。
三尸擡頭,看看蘇景,又看看餘效,確定他們不打了,喚出自己的小棺材。嘩嘩地飛上天空和本尊匯合,赤目性子急:“什麼東西?”拈花哼哼唧唧地嘟囔,一臉不高興,他是從牀上趕來的;雷動最爲從容,伸手從棺材裡摸出一盒點心。
蘇景無暇理會三尸,正待發問,餘效又把手一揮,將玉玦召回到自己手中。
這便絕不會錯了,真傳命牌都是封印了神通的寶物,它們是認主的,除非主人否則無法這般召回!
蘇景落地:“當真是塵霄生師兄?”
蘇景的心思不差,見‘塵霄生’的真傳命牌,下一刻便悟出‘餘效’,雨肖、分明是取了諧音的一個霄字。
驚訝的神情中透出喜色,可口中還是那句:“當真是塵霄生師兄?”
“區區一個蚊子妖道,也值得我替它報仇麼?你若不是師弟,我才懶得來!”塵霄生笑道:“若再不信,我只能背離山律給你聽了。”
哪還用背離山律,見命牌飛回到他手中蘇景就已經信了,接連兩句發問,純粹是因太意外而本能問出的。
一來沒想到要命的強敵變成同門、二來沒想到塵霄生竟還在人間、三來更開心於塵霄生居然還肯把他當做同門,當然這對師兄弟‘半斤八兩’,都是被趕出來的貨色,彼此相認倒是順理成章。蘇景又驚又喜,正經按照離山同門之禮拜見師兄。
塵霄生也執離山禮節相還,當真看不出他們都是離山棄徒......
樊翹也上前叩頭自不必說。
不嫌腌臢,師兄弟席地而坐,蘇景一肚子的好奇,正要開口問,轉念又想了想,笑道:“我不問了,撿着能說的,您就說給我聽吧!”
當年塵霄生爲救魔徒,受八祖一劍肉身徹滅,只剩魂魄帶那個魔徒下山。
歡喜兒的元神離開身體活不了太久,那個魔徒知恩圖報,本欲尋找門中宿老,看看能不能救下塵霄生,但塵霄生不欲委身魔道,搖頭拒絕,且要對方立下重誓,畢生不得與離山爲敵、更不許爲他報仇。
待魔徒答應之後,塵霄生便獨自離開,找了個能看得到離山的地方等死,不料八祖居然顯身。以一隻碗施展詭怪法術,救下了他的性命。
蘇景自帛絹記述中,見師父提到過碗,脫口問道:“一隻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