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刀、左手石,大天地中蘇景復端坐;
說笑着、比劃着,黑石洞天裡的蘇景身形緩緩淺淡,又一次心入空靈。彷彿時光倒流,靈臺中白光泛起、一頭烏髮瘋長,靈犀到時揮手一刀再雕靈石。
須臾間,發如雪皮相老,刀子離開石頭的時候,蘇景身形晃晃、軟倒在地。
七天後,千萬裡外,蘇景來時的陣法所在地方,忽然連串玄光閃爍。法術光芒散去後,地面上多出一對婀娜身形,兩個年輕女子。
右首女子着紫裙,五官精緻容貌嬌美,眼角眉梢裡天生帶了幾分嫵媚之氣,多情之相,涅羅蜂僑;左首女子也是美麗的,青色劍袍貼身且挺括,眉目如畫微笑舒雅,離山扶蘇。
蜂僑出關了,去往離山尋找蘇景,這才曉得他來了莫耶。正好扶蘇也打算來探看蘇景的舊傷,就引着她一起來了莫耶。
修家修天,修來修去都是修一個‘活’字,即便鬼修、屍修,追求得也是‘活’,是以越是有道之人,進入這片完全死寂的世界就越是覺得心裡不舒服。
幾乎同時,兩個女子打了個寒顫。
蜂僑不自覺皺了下眉頭,喃喃:“他來這裡作甚?”
扶蘇也不曉得。整座離山就只有風長老一個人知曉不聽的狀況,蘇景已經請他封口,這算是小師叔的私事,風長老對誰都不曾說起,即便他最得意的弟子也不例外。
行元轉氣,驅逐這死寂天地帶給自己的陣陣寒意,扶蘇揮手一道離山劍訊打出去......蘇景昏迷無法迴應,不過離山核心弟子的劍訊中另藏搜魂妙法,不久後扶蘇已經得知蘇景所在,當即催動雲駕,與蜂僑一起向着地方趕去。
此行遙遠。但兩位仙子都是有大能爲的,飛遁奇快全不吃力,飛過好一陣子遙遙就見前面遠處,拳頭大的冰雹正在狂風中下得熱鬧,兩位仙子同時一驚:莫耶已成死地,又怎麼可能會有‘天氣’之說。來時這一路上所見即爲沉沉寂靜,只在這裡。有風有雹子?
不等二人看清前方,前方突然傳來一個女子說話,聲若焦雷氣勢煌煌:“何方小輩,來我修煉重地!”
蜂僑和扶蘇都不識得陽三郎,自也聽不出她的聲音。扶蘇將自己的離山命牌高舉在手:“中土離山門下,真傳弟子扶蘇。求見我離山長輩,蘇景師叔祖。”
陽三郎是修煉得無聊了,憑她神物心思,遙見扶蘇身上的劍袍哪能不曉得她們來找誰,非得要開聲問上一句才痛快。待扶蘇應答後,陽三郎還不算完,森森冷笑道:“找蘇景就找蘇景。但須得牢記,進我修煉之地不得妄動法術,否則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多謝前輩提醒,晚輩曉得了。”
扶蘇就是有這個好處,不卑不亢不急不躁,凡事娓娓道來,說話溫文柔雅,陽三郎嚇唬過兩個女娃娃心滿意足。‘嗯’了一聲:“進去吧。”
附近亂了套的天象是陽三郎修煉所致,但天氣本身並非她的法術,是以放得收不得。她是說了句‘進去吧’,可狂風仍一個勁地刮,巨大冰雹撒歡似地砸。所幸扶蘇與蜂僑都有上乘玄法在身,各自行法護住身體縱雲繼續前行。
未入冰雹前,扶蘇與蜂僑也只是有些驚訝。而進到這片惡劣天候中,兩人情緒便是駭然了...離山、涅羅塢門下最最出色的兩位女弟子,修爲深厚且各有獨到‘靈秀’,兩人都能察覺這場冰雹、或者說這片惡劣天氣籠罩地方。暗藏了一份造化氣意。
此事難以言喻,任誰都沒辦法準確說出自己心中的感受,可是錯不了的,那是一點點生機,一點點靈瑞,眼中看不到春華秋實心中卻能體味得絲絲能讓生命誕生的溫暖。
寒風冰雹中,藏着孕育生機的暖意。
扶蘇、蜂僑對望一眼,心中同樣的念頭:此人修煉,修得竟然是造化,這個人是誰?
想來是蘇景的朋友了,即便知道蘇景從不缺神奇朋友,兩個女子還是忍不住驚奇...當知‘造化’二字,非人力所能及,它的出現和發生與修爲本不存直接關係。
扶蘇耐不住好奇,想問一問,微笑開口:“敢問前輩與敝宗師叔祖蘇景如何稱呼。”
“仇人。”陽三郎的回答一點也不大氣,扶蘇不敢再問了,默默前行。飛了一陣,遠遠就看到地面上有人趴伏,看背影正是蘇景,只是變成了個光頭:空靈一刀斬下時他會剎那蒼老,之後昏迷又會‘返老還童’,白髮脫落隨風飄散不見,此刻新發纔剛生了短短一層青茬。
這可把兩個漂亮女子看得稀奇了,心裡琢磨他是削髮明志麼?一邊納悶一邊降下雲頭,兩人一左一右,小心翼翼把蘇景扶起,旋即兩人同時‘啊’一聲驚呼!這哪裡是蘇景,分明是個蒼蒼老者!
老了的蘇景。
才七天,蘇景正老,未回覆。
在看清楚這個老人就是蘇景,扶蘇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相熟交好近千年的兩人,全無準備時候一個忽然見到另一個老了,那麼老了。那份堪稱摧殘的寒意直擊心底,讓她沒辦法不流淚。
蜂僑眼中也顯出濃濃恐懼,貝齒緊緊咬住了下脣。
“他在施法,上次也是這樣,要用半年功夫緩緩恢復,不必做無謂擔心。”陽三郎不喜歡蜂僑的媚氣,但覺得扶蘇溫婉討人喜歡,由此提醒一句。
話說完,稍停頓,陽三郎又尖聲尖氣笑了:“離山丫頭,我看你心裡有蘇景啊!正好,蘇景前陣子還跟他婆姨提過再娶二房的事情來着。”
前一刻傷心難過,後一刻愕然呆立,扶蘇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迴應,片刻後無奈搖頭,心裡倒是大概曉得了陽三郎是什麼貨色。
施展法度,會讓自己變成個耄耋老者、之後又再緩緩恢復年輕,這樣的法術聞所未聞。蜂僑只道這是蘇景師門傳承的奇術,對扶蘇由衷讚歎:“離山妙法,匪夷所思。”
扶蘇笑而搖頭:“師叔祖修以陽火真髓,但他身上還有諸多法門,得自前輩仙神,至少這重嚇人的法門不是我們離山的傳承。”說着話,把蘇景扶坐穩當,芊芊手指拿住了他的腕子,爲他問脈。
片刻,扶蘇又次面露驚奇,不過這次帶了些些喜色,跟着她那尖尖眉峰一挑,似是又從蘇景的脈象上察覺到什麼,之後忽然撲哧一聲笑了。
蜂僑和扶蘇不算太熟悉,若是她家師姐、那位口無遮攔的啓巧來了,此刻一定一定會伸手指去戳戳扶蘇頰上的笑渦,說:又哭又笑,天上那位前輩說得沒錯啊。
可扶蘇的雍容大方不是裝出來的,哭哭笑笑算什麼失態?他一下子老去,扶蘇心裡難受自然流淚,蘇景的脈象讓她想到一件趣事,她自然也就笑了,相比於蜂僑的天生媚骨,她的從容和溫婉美得毫不遜色。
問脈,扶蘇歡喜是因爲短短半年不見,蘇景的舊傷居然大有起色。不是說他的傷勢好了多少、能動用多少厲害修爲,而是冷冷的竈中多出了一道火苗兒,那火還微弱得很、遠不足以燒開竈上的大鍋,但火有了、再添柴,還愁竈不旺鍋不開麼?
一點火苗之前、之後,是那座竈臺的本質脫變!
問脈,扶蘇把自己給逗笑了,是因爲她察覺到蘇景體內正有新的生機萌生,且還不止一道。這生機因蘇景而來、與他有着莫大關係,但卻不是他自己的......
扶蘇知道蘇景在馭界修行‘如意胎’,知道蘇晴、屠晚奪天命化真形,與蘇景的本命元神一起成就元嬰初態,是以她曉得蘇景脈象中的生氣從何而來。
蘇景從馭界回來後,扶蘇沒少給他診脈,今天查到的萌動生氣以前沒有,這也是大好事,當時長眠中的那幾個小傢伙有所‘突破’導致。
可明知如此,她還是聯想到了另一件事、另一個字:孕。
真的很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