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過是磨盤大小的一枚火球,於其爆裂之後竟炸起了滿城、沖霄大火!
火球?
可憐這世界不存日月星辰,在場無數人卻無一識得,城中先衝騰再轟碎的,分明爲一盞金輪.
那是一輪蘇景以陽火正法凝結的小小太陽!
師叔陸九代兄長傳於蘇景的帛絹上,記載妙法無數,其中大半都有境界限制,蘇景每破一景、都有資格修習新的法術,只可惜小師叔實在太忙,之前幾百年裡都沒能抽出太多時間來仔細沿襲。
但破無量、斬玄天后,因六耳封印鬆動和叛徒葉非勢力顯露、未來將有重大戰事之故,蘇景暫停境界修行,轉回精力專攻鬥戰之術:與殺獼歸仙精煉劍術、研讀無雙傳承煉化秘法,當然也少不得本門功課、從帛絹上尋找適合當下情形的陽火殺法。其中,便有一道陽火殺陣,剛好可在踏入元神境界後做修持祭煉。
是殺陣,陣名卻全無殺氣,喚作:扶桑。
扶桑是什麼?是爲神木,金烏誕生、修煉、棲身的所在,換言之,扶桑樹就是三足金烏的老巢。即爲老巢,豈容外人踏足!陽火殺陣‘扶桑’,取得就是此意,行法布禁,陽火絕殺,敢入陣半步,焚骨灼魂讓來人死得連一點灰燼都休想剩下。
帛絹法術樣樣不凡,殺陣威力自不必說,尤其奇妙的是這道陣法佈下後真元隱沒、法力斂藏,幾乎全無禁制法術成形後的靈氣震盪,敵人入陣後渾然不覺已經置身於險地,自帛絹上見到‘扶桑’陣法蘇景當時就笑了,這麼映襯心思的法術哪能不學。
陣法修習有成,但一直沒什麼機會施展。來到馭界、撿到白鴉後屢屢遇人探城,自然勾起了蘇景的心思,於冰城內佈下了一陣。心裡琢磨着說不定哪天能抓條大魚......從雪原到夏境,蘇景扛了一路的白鴉城裡什麼都沒有,但這冰城本身就是一座兇狠火窟。
陣法佈置完畢後,也曾有過修家潛入、刺探,不過等閒之輩的性命還不如蘇景的陽火‘值錢’,小師叔不屑動陣,直到此刻。一道心念流轉、‘扶桑’殺陣爆發,白鴉城化作陽火窟!
陣通神,城內大火翻騰崩裂,對城外包裹的玄冰卻絲毫無損,剔透冰晶包裹赤紅烈焰,小師叔手上的好法術、蘇鏘鏘眼中的好景色!
只是...坑內動兵。有大動干戈之勢,糖人卻動念去燒坑外的冰城?
點火取暖還是放火助興?這是何等呆傻行徑,以至看臺人衆還道城中大火併非蘇景所爲,而是望荊王密令焚城。
可望荊王看到城內兇火衝騰,臉上大驚失色,想也不想脫口就叫道:“救火!速速救火!那人...城池大火不滅爾等個個處斬!”
馭人王駕身邊從衆暫顧不得去理會蘇景,紛紛施法或挫土養沙或呼雲喚雨。霎時間擂外天空風起雲涌,轟轟大雨與萬鈞沙同時奔襲冰城。可城中燃燒的是什麼?天道正法、金烏真火!一輪紅日照耀陰陽世界,放眼天下無不可燒,管它是土還是雨、是山還是海,若金烏真個震怒,萬事萬物入火來皆可做燃燒之柴。
普通水、土入城,非但未能減弱絲毫火勢,反變作火上澆油。只聽得轟隆一聲,城中烈焰瞬間暴漲,煌煌金紅陽火焰又猛地拔高千丈。
望荊王鬚髮賁張,哪還有絲毫王公風度,雙目如刀怒視蘇景,厲聲叱喝:“夏離山,爾敢......”
剛說五個字。怒罵尚未真正出口,突然冰城中衝起連串淒厲長嗥,一道人影自城中衝出、周身上下處處殘火,飛遁之中身形搖晃、逃得狼狽不堪。
這等兇殘火陣。竟還有人能從城中逃生?擂坑衆人無不吃驚,有些心思靈活之人已然大概猜到:城起火、望荊王又急又怒,莫不是因爲此人在城中?如此一來事情就理順了,望荊王遣人入冰城探查、夏離山縱火焚城想要燒死此人。
不過逃出來的又哪裡是個‘人’,那道影子體色幽綠,皮肉如霧,五官扭曲煞血披身,分明是一頭兇魂厲鬼。
夏離山轎旁,糖人唐果微揚眉:“這鬼物哪來的?”
九頭蛇的靈識了得,可直到惡鬼逃出城前他都一無所查,本還在納悶好端端蘇景爲何要燒城。
“附於望荊王體內,殺獼厲魂,開擂前就到了。它身份大得很,連望荊王都聽他的話。”蘇景密語回答。
厲鬼由望荊王藏於體內,此獠修爲精深,無論金烏神目還是相柳兇識都難查其存在,可蘇景‘看’鬼靠得是阿骨王袍,蟒袍加身、再兇猛的喪物也休想逃過蘇景辨查。
是以殺獼厲魂的一舉一動早都被蘇景收入眼內,不過蘇景沒去點破罷了。
開始的時候殺獼魂無甚異動,偶爾傳聲望荊王指點一兩句,望荊王聽或者不聽厲魂也無所謂,到得白鴉城開、三尸執扇挎紅大搖大擺出來,殺獼魂對冰城重視起來,自王駕身內悄然遁出,潛入白鴉查探。
殺獼厲魂高深莫測,蘇景估計若不把‘丈一、屠晚、和尚’等等這幾樣自己最大的本錢翻出來,怕是鬥不過此獠,不料對方主動鑽進‘扶桑’殺陣去了,這可再好不過了。
冰城內扶桑陣蘇景殫精竭力、前後佈置了兩月有餘......狸貓鬥不過豺狼,可陣法是做什麼用的?佈陣中,每天狸貓都把自己一次撲擊之力存入陣眼,一點點積攢起來,直到殺陣發動、聚力成殺。
厲鬼入城,扶桑陣起。
坑是蘇景挖的,但人不是蘇景推進去的,是他非要往裡面跳,所以蘇景覺得自己這次不算坑人。
其實這也算得蘇景心思獨到的地方:一座醒目冰城帶在寸步不離,不許外人入內,城池顯得玄虛神秘,旁人只道內中藏了他重要之物,誰又會想到如此這醒目異常的城只是個醒目異常的陷阱!
太醒目了,反倒讓人辨不出真相。
只是蘇景沒想到那頭殺獼兇魂本領如此高強。竟能破陣逃生。
厲鬼身上仍有陽火未熄滅,被燒得慘嚎不已,身法急急向着望荊王撲來。陰喪兇物,本相爲生前模樣,但被烈火燒得太狠以至失去了形狀、更難再維持隱身法術,由此在場衆人無論修家還是凡俗都能看到它、看得出它是惡鬼卻又辨不出它是殺獼陰魂。
望荊王身邊護衛見惡鬼襲來哪能不理會,同時衝起迎敵。不料身後望荊王怒吼傳來:“滾開,統統滾開、讓路!”
馭人王駕飛身,叱退護衛,疾飛向前親自去接應惡鬼。
於此一刻,擂上夏離山又開口了,聲音平緩、語氣中頗有些無奈意味:“今朝馭人皇帝。兩重昏庸之罪,其一爲老眼昏花......”
話裡藏蘊真氣,聲聲遠播、字字清晰入耳,場內衆人也不知該怎麼去評價這個糖人了,連串異象頻發,讓人目不暇接、更擾得人心神大亂,如今糖人又無端指摘起了萬歲。這話題他是從哪裡扯出來的?
蘇景話說一半的時候,望荊王已經接應上那頭被燒傷的惡鬼,只見兩人在空中一碰,惡鬼就此沒入王爺體內,消失不見了。
“皇帝老眼昏花!自家胞弟遭惡魂附體奪舍卻渾不知親,仍委以重任...這不是眼花、是眼瞎!而妖孽稱王,國統何在!”後半句,蘇景語做鏗鏘。皇帝的第一條罪狀數過。
蘇景話音未落,那三十四頭赤武帝尊靈像同時開目怒視、戳指怒指望荊王,振喝化天音、奪人心:“妖、孽!”
四面看臺驚呼一片,糖人之言入耳亦入心,堂堂望荊王竟被惡魂奪舍,是個傀儡?
這髒水不止是糖人潑的啊,有赤武帝尊靈像鑑真鑑證!更要緊的是。望荊王‘身攜’厲鬼爲機密事情,除那位國師弟子外無一人知曉,望荊王身邊隨行明裡暗中的精修心腹都曉得王駕不修養鬼馭魂的本事,此刻親眼看着王爺一反常態、接應着一道厲鬼入身......
望荊王暴跳如雷!那厲鬼無論輩分還是身份都比着自己高得多。它被燒成重傷,回京后皇兄必然治罪下來,再聽得糖人張口就誣陷,大怒之中喝道:“大膽......”
眼見人心渙散,這個時候國師大弟子不能不爲望荊王分辨,也同時開口:“你可知......”
王駕罵兩字,高僧說三字,不等他們再向下說,坑底糖人夏離山猛縱身躍出小轎,與三十四尊先祖仙靈大像一起昂首望馭王、又次齊聲開口一字喝斷:“殺!”
哪會再給對方留下分辨機會,怒喝之中三十四尊大像沖天而起,挾雷霆震怒飛撲望荊王,這便要除妖魔、清君側。
審斷公事,國師首徒與望荊王會審夏離山,怎會一下子變成糖人揭真相判望荊王實爲惡鬼傀儡?
場面亂、心神更亂。無論王駕是真是假都容不得糖人隨意打殺,無論是不是從京中來的、此間每個武士和修家都護駕有責;可現在正撲來、要斬殺望荊王的是那仙祖祠內、神帝龕上赤武帝尊仙靈,是這場內所有馭人古人丁人劊人自懂事起就跪拜供奉祈願求福的信仰之一!
打還是不打、又該怎麼打?人心彷徨,但仙靈決絕,怒聲吼、撲襲去、舉手捏殺印,扣落!隨即那一聲轟動巨響,天崩地裂也不過如此吧,聲浪蘊怒橫掃四方......下一刻靈像消失、天地隱沒,濃濃大霧衝騰瀰漫!
以煉化掉的青果氣意勾連赤武真君神像靈犀,請馭人仙祖仙靈,嚇人不難,可殺人做不到,因爲蘇景的境界不夠。想要指揮靈像動法殺人,除非蘇景自己也是飛天金仙。是以真正要打殺的時候還得靠蘇景自己。
收攏自南荒狐地的大霧煉得三變:本相迷霧、白玉長弓、白狐暖裘。其中最最好用、也是蘇景喜歡的仍是此寶的本形本相......飽蘊狂狷氣意的大霧,突兀充斥擂坑。
無論精深大修還是淺薄劊卒,深陷霧中就只剩‘三尺’,目力再精強、看不到三尺之外;靈識再敏銳,穿不過三尺外!唯獨這怪霧不封耳識,人人都在驚呼人人也都能聽到驚呼,可看不到探不到,由此心頭更慌張。
觀擂的平民百姓頃刻大亂一團亂跑亂撞人仰馬翻,數不清多少人就此摔入深坑。兵馬也比着百姓強不了多少。深陷迷蹤大霧人人心中惶恐,即便還有忠心衛士想要捨命護主,奈何現在連自己身在何處都不曉得,又談什麼保王護駕。
不過大霧來得快散得也快,短短半盞茶的功夫不到,瀰漫四方的大霧就那麼一下子消失不見。
天地重新明朗,視線與靈覺又復清晰。衆人第一反應是望向之前王駕所在地方:空空如也!
望荊王不見了。
找不到王駕,再急忙轉目去看坑底擂臺,夏離山、僮兒、唐果、三個矮子、六對新娘、三千猛鬼夏兒郎...擂臺上所有人都在,似乎根本未曾挪動半步。三十四尊仙祖靈像也已收勢力、重新環繞在糖人周圍。
坑底糖人一部一個人都不少。
何止沒少,反倒還多了一個:就在帝尊靈像身前三丈地方,一位馭人橫身地面。心口破開大洞、天靈深深塌陷,赫赫然正是當今萬歲御弟,望荊王。
已然死得透了。
毫無意外的,寂靜擂坑中猛又掀起無數驚呼。
凡事都有個積累過程,從十八雪原爭擂、糖人那一聲‘夏兒郎、卸衣袍’大令開始,夏兒郎殘殺雪原四部兇兵,惡人磨奪旗於馭人陰蜓衛。國師弟子提起公事望荊王亮袍立威,三個矮子率兇物出城,夏離山更袍揚施,九綵女與雙叟殉身,三十四尊仙祖仙靈,玄冰城大火突起,惡鬼遭闖與王駕匯合,糖人道出王爺實爲被附魂傀儡。靈像出手伏魔大霧瀰漫八方,最後大霧散去望荊王慘死......樣樣驚心動魄,可所有這些事情加在一起也還不到一個時辰的光景。
到了現在,八方人衆的心情已然無法用言辭形容,心中只有一問‘這夏離山到底是人還是鬼,是仙還是魔’,而他們再望向蘇景的目光。除了敬畏還是敬畏。
炎炎伯的臉色蒼白得幾近透明:當初灰山神廟前,世子驕狂被夏離山請來仙靈點上一句‘不成器’,由此斷了前途;如今世子他爹再來,乾脆就直接弄死了?!且還不是立刻取其性命。先奪精銳兵旗、再殺精修手下、最後斥其妖孽當場擊斃,這糖人的手段未免太狠辣了些。
驚呼因本能而起,四面喧譁,但滿天兵馬並無異動,全都呆立在原地。因糖人身前,有仙祖帝尊靈像相護。
仙祖顯靈堪稱神聖事,望荊王的地位一人下萬人上,若靈像去殺王爺衆人護衛有責,非得出手不可。可是現在王爺斃命,大軍就此去衝擊‘仙祖’那是萬萬不敢的。
蘇景不去看望荊王的屍身:“望荊王被惡鬼附體,至少也還是馭人的皮囊。可其他什麼閒雜東西,無端來攙和馭人間的事情,配麼?”
這話題來得莫名其妙,尤其後半句,沒人聽得懂。夏離山對着南臺衆人揚了揚手,這時衆人才看到在他手上不知何事多出了幾段紅繩,本來是要一條繩子,但被利刃截開、斬斷成了四五截。
老宰相的兒子、外姓王的胞弟,來自京師中地位崇高的幾位貴人認出了他手中的紅繩,面色又是一變,不自禁轉頭張望......找不到那個人。先前大家都把精神放在望荊王身上,由此當大霧散去後,誰都不曾留意南看臺上,除望荊王之外,還少了一個人:國師大弟子。
國師弟子並非肉身凡胎,乃是馭皇臺仙祖神祠正殿內一根吊鐘紅繩,受薰陶得造化、獲點化開靈智,又修行漫長年頭才得脫本形化得人身。
如今這段紅繩四分五裂,被蘇景拿在了手上,國師弟子的下場不言而喻。
借一場大霧,誅望荊滅紅繩,連殺場中兩個最最重要之人!
夏離山笑了下,語氣漠然:“王爺被附體,皇帝不查,一重昏庸;繩子算什麼東西,皇帝派他來問馭人家事,兩重昏庸。”
一邊聽着糖人之言,現在場中兩個地位最高之人也在密語商議,宰相兒子傳聲問外姓王胞弟:“要不要打?”
兩個人身份、地位、官職、輩分都不相上下,不過宰相爲文官,外姓王是軍功封王、爲武官,望荊王死後以馭人兵律,此間軍馬就歸外姓王胞弟統帶了。‘胞弟’很有些猶豫:“你看呢?”
嘆了口氣,宰相兒子應道:“糖人有靈像相護,不敢打;糖人殺了王爺和國師弟子,又不敢不打啊。”
是廢話,但也是再明白不過的實情了,進退兩難。
稍頓,宰相兒子倒是有決斷了:“打或不打都不是個事,那就看打不打得過了!”
這倒是句痛快話,裡外都難辦那就不琢磨這一重了,就看能不能打得下來,能就打,不能就別打。
外姓王胞弟搖了搖頭。糖人身邊實力不菲,那場怪霧如果再來、縱然提前有所防備怕也不好應付,不過這些都還好說,關鍵是現在他們誰也看不穿糖人是不是還有其他依仗。
糖人的態度擺得太高了!
再就是軍心動搖,莫說麾下兵馬,就連諸多貴人現在對蘇景也是畏懼遠勝憎惡。
這個時候坑底夏離山忽然開口:“哪位主事,還請當面細談。”說完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笑了,擡頭環顧於四面看臺:“公事審斷完畢,大家好走。”
之前王爺要清場,‘糖爺’不讓走;如今王爺死掉了,大家就散了吧。
後面或許還能有熱鬧看?看個屁,誰也不願和着煞星再多相處片刻,看臺上有是一陣大亂,無關人等爭先恐後地撤走,蘇景全不理會,徑自望向南臺貴人席位。
宰相兒子,外姓王胞弟愈發躊躇了,見面細談?下到擂上去?身邊重兵相護還嫌不夠了,邁步下去萬一被靈像伸手一指鼻子尖罵聲‘妖孽’哪受得了。
正猶豫難做決斷之中,坑底糖人笑道:“大人莫躊躇,我上去就是。”說着做回轎子,伸手拍了拍轎槓,一對細鬼口中長呼:“退避四方、擋路者死!嗲嗲...起...駕...”細鬼每次起轎喊得詞都差不多,但每次也都不一樣,估計他倆也沒有個統一辭令,每次都是現想現喊,反正兄妹心意相通,喊出來肯定異口同聲。
小鬼兒登風,小轎搖擺,向着南看臺蕩蕩飄去,就只有蘇景和一雙僮兒,其他大隊人馬都留在了擂臺上。
是膽色還是輕蔑?至少南臺貴人見狀心裡踏實不少。
轎子落下,其他地位不夠之人撤步退開,宰相兒子與外姓王胞弟並肩迎上。
小鬼掀轎簾,蘇景一貫淡漠語氣、開門見山:“望荊王是攜鬼而來,並非被鬼附身,他是被我冤死的,但他死得不冤。”
他被冤死,但他死得不冤!
今天也是二合一,看了下,大概五千七八百字,比着兩章少了一點,大家包涵,主要是今天一個同學家出了點事,得趕過去看看,估計十二點前沒空碼字了。
空前想念存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