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做到無雙城供奉之人,不僅要修持精深,更得有一副精明心竅。
之前敢收棲霞道的寶貝,是因爲齊喜山沒傷人,李逸風覺得此事化解不難,何樂不爲?可蘇景現在擺出的是‘玉石俱焚’的架勢!
李逸風能辨出妙方說的是真話......看得出又有什麼用?待離山高人趕到,還不是蘇景說什麼便是什麼!
其他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離山劍宗的上位人物,不能隨隨便便就被外人所傷!只憑這一個道理,煌煌離山又哪會再去和棲霞道浪費口水。甚至可以說,就算離山高人看出是蘇景自傷也沒有用,只要蘇景一口咬定是棲霞道所爲,他們就一定會動用霹靂手段摧毀描金頂。
事關離山的臉面,絕無轉圜餘地。這個時候誰再幫棲霞道,那就是真正與離山爲敵了。
李逸風當真沒想到,堂堂離山第一代真傳,竟會用到青皮混混兒纔有的自殘招數來嫁禍棲霞道,但是不得不說,這一招的確有用,蘇景自刺了一劍,直接把事情變成了死局,除非他自己鬆口......青皮混混兒之所以得罪不起,就是因爲他們自持爛命一條,遇到溝溝坎坎就敢用小命做墊。棲霞山敢和蘇景同歸於盡麼?敢麼?
情勢已變,事情隨時可能惡化,巨靈足雖然難得,但還遠遠不夠爲了它要與離山翻臉敵對的程度。李逸風當機立斷選了立場。
李逸風說走就走,沒有片刻的耽誤,棲霞山描金峰一片寂靜。
蘇景已經把自己的小命擺在秤盤上了,就看棲霞道敢不敢去秤了。
爲了一個被女人吹幾句耳邊風便把師命拋到九霄雲外的弟子,就要把棲霞道的基業徹底拋開不顧?就要搭上所有弟子的性命?當然還有妙方自己的性命......這種事妙方做不出來。
妙方猶豫再猶豫,咬牙再咬牙,最終還是悶哼了一聲,嗓音略帶嘶啞:“便依蘇道友,人由你帶走吧,這個孽徒犯下不赦之罪,留在棲霞山照樣同樣也是必死無疑!”
服軟歸服軟,漂亮話總還是要說幾句的。
蘇景卻搖頭:“我不要人,只要頭。要麼我帶着人頭離開,此事徹底了斷;要麼我自己走,明日破曉前離山弟子再來造訪。若你等義憤難當,現在就把我斬殺於此也無妨。”
若之前痛快交人,蘇景不會過分爲難,現在蘇景自刺了一劍,還想讓他立刻下山,又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棲霞山不是心疼嚴辰麼?蘇景就逼棲霞山自己動手砍嚴辰的頭。
女冠妙常雙目圓整:“蘇景,莫要欺人太甚!”
“他不轟齊喜山,我根本不會來。你這句話,對嚴辰去說吧。”蘇景淡淡回答,眼皮低垂,都不去看對方。妙常不忿,張口欲再指責,掌門妙方揮手止住了她,跟着傳令其他弟子,去砍嚴辰的首級......
裝着人頭的四方木匣呈於蘇景面前,蘇景看了一眼,擡頭去望妙方,少年看老道的眼神和看嚴辰人頭的目光沒有絲毫區別:“還有,兇器。”
沒有半字爭辯,妙方自袖中取出‘巨靈足’:“便是此印。”
女冠妙常恨聲道:“此物有封禁,不過離山高人自有仙家手段破解,用不着我們棲霞庸才做什麼吧。”
話剛說完,不料蘇景忽然喚出劍羽,對着巨靈足奮力一擊,只聽啪地一聲脆響,大好寶物就此爆碎,再無用處了。
一見到此物,不知是不是因爲它沾了白馬鎮百姓鮮血的緣故,蘇景就覺得打從心眼裡那麼厭惡,想也不想直接出手將其搗毀。‘巨靈足’不是飛劍仙錐一類直接攻殺敵人的法寶,它的威力在於喚請外力,所以本身並不結實,根本擋不住蘇景狠力一擊。
蘇景此舉再度出乎所有人意料,棲霞道中不少人忍不住又一次低低驚呼。
毀掉一件能夠夷平大山的寶物,似乎看也不見得和打碎一隻茶杯有什麼區別,蘇景還是沒表情的樣子,擡眼望向女冠妙常:“你說話時語氣恨恨...我不明白,你恨什麼?你憤什麼?你又有什麼可委屈的?!”
女冠欲辯,但張開口才發覺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不是有人對她施展了什麼法術,而是她自己張口無言!
掌門妙方岔開了話題,問蘇景:“道友還有何吩咐?”
“你會盡快派人,去齊喜山和六兩商討賠償有關之事,對吧?”
待妙方點頭之後,蘇景也點點頭:“甚好,那便只剩最後一件事了......”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傷口:“我的劍創。”
女冠忍不住又開口了:“你自刺一劍,難道也要算在我們頭上?”
“惡徒毀滅大山、損害人命,死有餘辜的。嚴辰犯下大罪,你棲霞山交兇徒、繳兇器是天經地義之事,但你等不肯,非要我自刺一劍,逼你們上絕路才低頭。理應你們做好的事情,你們沒去做,那多出的這一劍,不算在你們頭上,算在哪裡?”蘇景的語氣不輕不重,好像閒聊天的樣子:“還了這一劍,萬事皆休。”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說的?除非棲霞道敢和蘇景同歸於盡,否則蘇景說什麼就是什麼。掌門妙方狠狠心抽劍反刺,與剛纔蘇景一模一樣的,把長劍刺入自己的右胸。
棲霞門下弟子急忙上前救護,妙方卻一揮手把衆人遣開,目光直視蘇景:“現下蘇道友可以走了吧?”
蘇景站着不動,又次問了古怪的問題:“你師父是誰?”
妙方悶哼,不答而反問:“蘇道友又想怎樣?”
“我師父名喚陸角八,引我入門牆的師叔名喚陸崖九,兩位老人家均爲離山劍宗的開山始祖,離山劍宗蒙天下修家擡愛、公推爲正道天宗之一,我便是離山門下第一代真傳弟子。”蘇景垂目而言,沒語氣,說話有些像唸經、莫名其妙的經,全都是人盡皆知的廢話。
右胸的傷勢不輕,說到這裡蘇景稍加停頓、緩了兩口氣,跟着又把話鋒一轉,同時撩開眼皮望向妙方:“你師父是哪位?棲霞道是什麼門宗?你妙方又算得哪一號?我這一劍,能換來離山劍仙傾宗而出;你那一劍,能請來一位元神大修麼?我這一劍,能在明日天亮前讓世上再無棲霞道三字;你那一劍,能動得了離山上的一隻麻雀麼?”
蘇景放慢了語速,目光牢牢盯住妙方,幾乎一字一頓:“就憑你,自刺一劍?還得上我麼?”
蘇景爲人並不刻薄,但不說明他不會刻薄。
妙方怒氣勃發,正待反脣相譏,猛地察覺到有些不對勁:身邊人,不對勁。
蘇景出言陰狠,常理而言、常態來說,棲霞門下長老、重要弟子都該翻臉大怒,就算不動手至少也該喝罵出聲。可是自掌門之下竟無人吭聲......
沒人再叱喝,只因蘇景的表現已經讓棲霞道衆人看得明白:不是虛張聲勢、不是小人得志得寸進尺、更不是不知死活,他是真的不顧死活!只要稍不滿意,他真就敢死,拉着一座棲霞山陪葬......蘇景,撒潑。
仍是那個關鍵,唯一的關鍵:我敢死,你們跟不跟?
念及此,妙方心地一寒。既然不敢,還有什麼可說的。
妙方語氣沉沉:“那...你到底要如何啊?”
“棲霞道所有長老、人人自刺;全宗弟子披麻戴孝、爲齊喜山殉難之人執孝子禮七七四十九日、真武殿前立碑鐫刻今日之事永做戒訓,方可抵回我這一劍。”蘇景應道。
嚴辰之惡,長輩難逃其咎。但是這句話蘇景沒說出口,他沒興趣去講什麼道理。
掌門身旁女冠妙常眸中血絲橫生,恨恨應了聲:“好!”猛抽劍自刺小腹!看上去決絕乾脆頗有烈女之風,可也只有她自己明白,之所以如此痛快是因爲她真的怕掌門對蘇景怒吼一聲‘棲霞道跟你拼了’。她還不想死,更不願被瘋子拉去陪葬。
蘇景纔不管她心中是如何想的,他只要他們都吃苦頭。
掌門一言不發,妙常動手,其他長老也陸續動手,再氣再疼也顧不得了,只求能快快送走面前那個年紀輕輕的煞星......
蘇景的目光掃過全場:“現下兩清了。”稍做停頓,又淡淡說了一句:“你們啊,何苦來哉!”言罷把首級帶上,在烏鴉衛的小心攙扶下飛天而去。披麻戴孝、立碑戒訓之事以後他自會派小妖來監督。
天邊火光妖嬈,蘇景一行離開。
棲霞山,描金頂,只剩下死般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