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停頓一刻,蘇景、相柳飛身之時,何須隻言片語,兩人自有默契,對法陣行運瞭解更深的蘇景去往城中心、六耳神廟下的駕行法陣;天生野獸對外來危險感識敏銳的小相柳則潛身出城、探查外間......
一炷香後,兩人重新匯合於城內,相柳先開口:“看過四周,不遠處有雪林有溫湖,棲身小獸不少,此外另有一大片雪粟慄原,但並無修行之輩。”
“這便說得通了,”蘇景說道:“我看過陣法,自行收力、但陣法並未完全消解,是城中人一早就設計好的線路,這裡應是一處補給營地,獵小獸採粟慄以充食糧,大概會停留一天時間,再繼續行進。”
小相柳點點頭,但很快又想起一件事:“你查看陣法,用去多少工夫?”
“盞茶不到吧。”蘇景回答得理所當然,喝杯茶的時間他就確定是陣法自停,卻未通知相柳回來,由得同伴再外面提心吊膽的巡查。相柳冷哼一聲,懶得再理會蘇景,心中暗忖:這朋友不靠譜得很,幸虧我也沒急匆匆趕回來,不枉那餐好口福,這世界的生靈長得醜陋但滋味着實不錯......
虛驚一場,着沉冤郎戒備四周,蘇景、相柳又把那幾個俘虜娃娃找來,之前話題重提,蘇景問:“此間人分六等,怎麼回事?”
“相傳上古時候,這片天地諸族雜處,有的相親有的相殺,今日你我結盟,明朝盟友反目,總之亂得很,各族割據一方,來回征戰。”
“後來有天,有霸王猛士顯身世界,霸王猛士相貌迥異別族。頭開三目腮生六耳,身堅如鐵力大無窮,自稱馭族。開始他們人數不多,未成氣候,但他們退入荒僻地方慢慢繁衍壯大,終有天馭族大軍出世,席捲天下掃蕩諸族,臣服可得活命,頑抗必遭屠滅!”
“征戰漫長,馭族猛士一統乾坤。劃人六等,馭爲皇,是人中龍鳳石中金精,上上等。大貴人,別族見到馭人,一律都要躬身退讓、恭敬問禮,若是冒犯了貴人,那可死得活該!”
“傳說裡啊,這世上如今諸族大都是外來戶。並非此間真正土著,來得最早一批人背上生鰭、趾間連蹼,喜棲水而生但在路上也靈活得很,喚作‘古’族。古族最早臣服、投靠馭人,深得信任。朝堂之中古人可做得高官。古族列封第二等,地位高於別族,僅次於馭...是稱:馭人皇,古人王。見了古人,也得小心侍候,稍有怠慢照樣死罪。”
“古人最先到這世界,馭人來得最晚。其他幾族誰先誰後就無從分辨了。丁族之人肩上生角、手內藏爪,最是野性難馴,可馭族何等智慧、何等威風?殺三留七。問你服不服?不服,再殺三留七;還不服?又殺三留七...如此問你五次,第六次就全殺光了!打下另一處丁族集居地方再如法炮製,終歸嚇破了那些肩角蠻子的膽,徹底被降服。馭人見他們還算有些血性,將其封做三等族,丁人可做州官小吏,從軍入伍、積攢些功勞也能做得校尉之職。”
“丁人之下爲劊人,這一族身形強壯、周身披鬃,遇險時鬃毛乍起如鋼針鋒銳,他們打仗殺人,最喜歡砍人腦袋,是稱劊人;不過這族人也最是心胸狹窄,性情狡詐,也被喚作儈人。儈人列位第四等,已是卑賤之族,人人要賦重稅、男子皆有勞役、兵役在身。第三、四等人是稱...丁人吏,劊人役。”
“第五等人都是生番,據說他們纔是這世界真正土著,空有智慧卻無教化,馭人皇統一乾坤這麼久,就只有這些番子不服王統,不肯臣服,藏身荒野成天裡圖謀造反,有個屁用處,遲早被屠滅!這第五等人不提也罷。”
幾個娃娃你一句我一句說下來,蘇景全當聽故事,待聽到‘五等番’時稍顯好奇:“第六等又是什麼人,居然比逆賊地位還低。”
娃娃們伸手指了指自己,又伸手指了指蘇景、相柳,:“第六等便是你我,雜末!”
六耳殺獼生性淫靡,卻最看重血統,只要是異族合歡誕下的孩兒,哪怕血統稍有不純、哪怕其父母一方是殺獼皇族,也會被視作最最低賤之人。
混種之人,是稱雜末,稅賦沉重、世代賤民,另有‘火役’一律:每三年,每十個雜末人中要有三個被選出、進貢,豬牛一般被烹飪以供貴人宴。被賦‘火役’的‘雜末’就只有一個下場:釜中香肉盤中美味。
“咱們雜末人啊,不知是不是混種之故,據說燉熟了之後,會有一股淡淡的羶味,你猜怎麼着,那馭人皇古人王丁人吏就偏偏喜歡這股味道。是以第五、第六等人,也有個說法,叫做:番人蠻,雜末羶。”
身爲最最低賤之族,甚至地位不如逆賊,可幾個小娃娃提起‘馭’‘古’貴族,全都是一臉奴相,說自己的肉好吃竟是得意洋洋。
馭人皇、古人王,丁人吏、劊人役,番人蠻、雜末羶,六等人解說細緻,但娃娃們的話還沒說,其中一個道:“雜末雖是最低賤之族,但所謂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雜末族中也分三六九等、也有貴賤之別。”
已被列做‘賤民’,自己還要再添細分,蘇景不想再聽下去,但娃娃不會察言觀色,有人已經開口:“像你們,就是雜末中最最差最最低的‘糖’人。”
忽然事情跑到了自己頭上,蘇景稍稍提起些興趣:“怎麼說?”
“看我們,或生三眼、或背長鰭,雖爲雜末但好歹也有身帶些先祖特徵,糖人不是,周身不見絲毫返祖象、生來身軀無力、能爲淺薄,最是無用之人。”
蘇景問:“爲何喚作糖人?”
“身子嬌柔,好像糖人兒似的一碰就破;細皮嫩肉,味道香甜;二者歸一,自然叫做糖人。”
蘇景再問:“那糖人多不多?”
“不算太多,但也不很少,夏家就是城中的糖人大戶。”
蘇景見過丹世界,對世界輪迴、圓圓交替有些瞭解,由此他曉得,‘人’所以成爲世界靈長、能夠獨秀於乾坤,固然有運氣成分,但絕非全然僥倖,‘人’自有長處:比如直立行走、視野更廣;比如腦葉肥大、智力更盛;比如五指分開、靈活卓絕。是以這座世界中諸多‘人’族,於身體構成上也都有共同特性。
所謂‘糖人’就是隻保留了這份‘通性’,但消弭了各族的‘個性’。也分不清是巧合還是造化,此間糖人和中土世界今圓中人,在身形樣貌上一般無二。
當然,也只是長相看上去一樣而已,完全就不是一個種族,糖人有血有肉但力氣綿軟大都體弱,智慧平平天性懦弱,身中只有七條經絡,不是不能修行,但成就實在有限;中土今人則生命旺盛、心性堅韌、精擅智謀、不肯甘於現狀敢想敢爲,至於修心上的資質更和糖人不可同日而語。
又和幾個小娃聊過幾句,蘇景揮揮手打發他們離開,小相柳冷笑森森:“這地方,比着南荒還狠啊!”
此間人吃人,上三族不互啖,上等人、有教化,只吃下三族;而下三族則互相吃。至於雜末也分三六九等,是雜末人自己搞出來的名堂,不再‘王法’之內,沒有官面認可,只能算‘民俗’。
之前娃娃口中的‘夏家’,就是城西北大宅的主人,不知是無意中吞吃了仙果還是得了其他什麼機緣,夏家人比着普通糖人健壯許多,一點點發展成這世界中罕見的糖人大戶,在城中地位非凡。糖人也吃人,不過礙於‘民俗’不敢明目張膽去吃高級雜末,所以才藏着掩着,自城中偷娃娃關押地窖,隨時來解饞。
幾個小娃對蘇景等人恐懼是因爲性命懸於人手,目光深處的鄙夷則是因爲糖人低賤,小娃是普通雜末,比糖人高貴......
如蘇景所料,一天之後神廟法陣自行運轉開來,再度開始行移,蘇景和相柳由得這城池亂走,他倆基本學會了說話,開始讀書認字。
不止蘇景和相柳,沉冤郎、惡人磨中數十統領、和數百損煞僧全體,都來一起讀書學字,將來少不得派他們出去追查敵情打探消息,不識字哪行。
過目不忘者,學認字何其簡單,三天盡識五天通讀第十二天提筆成章,兩個人都會寫書法了,小相柳寫得不如蘇景好看,每逢豎直比劃相柳總畫得彎彎曲曲,好像蛇身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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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得字了,再要了解環境就真正簡單起來:雜末卑,富饒地、繁華城中除了‘火役’之外不許雜末人居住,這第六等人統一居住於北方苦難地方,便是這座大雪茫茫的冰原了。
蘇景抵達這裡的二十餘天,正趕上全年最最暖和舒適的時候,真要到了寒冷時節,來自天角的白毛風輕而易舉就能把人吹得骨肉剝離,就是蘇景所在這種方圓幾十裡的冰中城,也多有被狂風吹碎的先例。
‘馭人皇’將雜末發配此地,但並非放任不管,興建了一座座冰中城供其居住,城中雜末管雜末,誰當官誰做主六耳不理會,只管到時候來去取賦稅與火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