侏儒麥基的謊言並未能維持太久。
不幸的是,在他穿過守衛們的長矛時,一個法師發現了他的真實身份——侏儒們在吟遊詩人的詩篇中幾乎佔有與矮人相同的分量,可惜的是,矮人們即便會被描繪成頑固而又骯髒,滿臉鬍鬚的暴躁傢伙,卻因爲他們的忠誠與正直得以被人們信任和寬容;相對的,侏儒在每個故事中,不是邪惡之徒的爪牙,就是吝嗇貪財的丑角,尤其是侏儒在傳說中,還經常會僞裝成人類的孩子爬到那些願意憐憫他們的人類懷裡,偷竊財物或是侮辱女性。如果是這些還不夠糟糕的話,那麼麥基愚蠢地提出修的名字,讓人們不免要更深層次地猜度他的動機——修就在幾天前剛剛接受了新王的封賞,他將成爲第一個可能與諾曼王室毫無血緣或是姻親關係的雷霆堡領主。
獸人們的足跡甚至尚未從那些慘遭劫掠的宅邸與堡壘中消失,一個企圖僞裝成人類孩童想要接近雷霆堡領主的侏儒當然會受到最嚴厲的拷問,也許還有無需經過訊問與探查的判決,在監牢的最深處,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這是神祗與國王也未必能夠注視與觸及到的地方。
但幸運的是,認出麥基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法師蓋文。蓋文曾經在龍火列島生活過一段時間,那段時間,就他來說簡直就是最爲悠閒的一段假期。他是見過麥基的,畢竟侏儒曾經很多次地出現在伯德溫的身邊。
蓋文是要回到雷霆堡的,他更願意和修,而不是現在的伯德溫在一起,伯德溫應該也是這樣想和認爲的,他已經無法信任蓋文和修,雖然他仍然相信他們至少是忠誠於高地諾曼的,所以說,雷霆堡成了雙方所認可的最好安排,修已經離開了,蓋文還要爲他處理一些後續的瑣事,所以纔會晚了幾天,但這很顯然是件好事。
“你說過想要成爲一個矮人,”蓋文法師輕微地擺動了一下手指,讓守衛們拿開他們的武器,侏儒快要如同一塊被太陽曬融的牛油那樣癱軟在地上了:“矮人們可從不說謊。”
麥基咕噥了一句,可能是對蓋文法師的話有着不同的意見,蓋文法師笑着搖了搖頭,“現在告訴我吧,”他和善地說:“你找修有什麼事情?”
侏儒看了看周圍,他被蓋文認出之後,他就被提到了一個空蕩的房間裡,這個房間之前被用來儲備軍械的,沒有窗,牆壁與地面都是方正的石磚,麥基看了看身邊的守衛,“事實上我是要找伯德溫的。”他說,然後急切地補充道:“但我聽說他已經是諾曼的王了,我覺得,一個侏儒,”說到這裡,麥基露出了又是羞慚又是憤怒的神色:“是否會被允許謁見一個國王。”
“所以你想要先找到修。”這個決定並不能說錯,蓋文想,如果修仍然是個騎士的話,那麼見到一個騎士,總是見到一個國王容易,而在麥基離開龍火列島之前,他們與伯德溫之間還未產生如此深刻的裂痕,修作爲伯德溫的得力下屬,即便伯德溫成爲了新王,他要見到伯德溫仍然是件簡單的事情。
“你想要見的是伯德溫……陛下?”蓋文不那麼習慣地說。
麥基沒有說話,只是指了指自己的手臂,伯德溫的手臂原理來自於流銀魔像的事情知道的人並不多,蓋文法師是其中的一個,他協助過克瑞瑪爾的工作,曾經深深地歎服過對方精妙的技巧與大膽的理念,在知道克瑞瑪爾是術士之國格瑞納達的成員之一的時候,蓋文法師甚至有着“啊,果然如此”的想法。當然,他也知道,伯德溫的秘銀手臂是需要定期修護的,只是那時候伯德溫需要這隻手臂,因爲他還是一個騎士、爵爺與軍隊的統領,但現在,他已經是高地諾曼的王了。
蓋文搖了搖頭,或許正因爲如此,伯德溫需要更多,與能夠被他信任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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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德溫在聽到麥基的消息時,他的心頭猛然涌上一陣喜悅。
除了他的手臂之外,還有的就是,他知道麥基的手中還有着一枚符文的碎片,是精靈凱瑞本贈送給他的,但他又憂慮起來,因爲他不知道麥基是否還保有這片珍貴的饋贈。但他在短短几個呼吸的時間裡就確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召喚來侍從,讓他去告訴李奧娜一聲,他要去見見蓋文——伯德溫很清楚,雖然他因爲修與蓋文的背叛而無法繼續相信他們,但李奧娜卻認爲他們對於伯德溫來說,是不可多得的朋友與同伴,如果李奧娜知道自己願意和蓋文談談,哪怕只是喝杯冬酒呢,她也會高興的。
伯德溫拿下了王冠——不是加冕儀式上用的沉重累贅的冠冕,它僅僅用黃金打造,盤繞着荊棘與熊牙,但伯德溫並不想引起更多人的注意,他換上了他熟悉的緊身衣,鍊甲與及膝長袍,束緊皮帶,只是在走出王庭的時候,他和典儀官發生了輕微的爭執,因爲伯德溫不想讓太多人注意到今天的會面,所以他只帶了三個年輕的騎士,這是不被認可的,畢竟作爲一個國王,他的安全並不單單有影響到他自己,還有他的家人。
“我是高地諾曼的國王。”伯德溫最後不得不這樣說:“王庭之外,是我的子民,如果他們之中真有想要傷害我的暴徒,那也只能說是我的過錯。”
“人類的底線並不如您以爲的那樣高。”典儀官堅持說:“他們可能只是爲了一箱子金幣而這麼做。”
伯德溫沉默了一會:“那麼,這同樣是我的錯。”
典儀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也許還要說些什麼,但還是退讓了。
這個讓人難以形容的小插曲轉瞬之間就傳到了李奧娜的耳邊,王后聽了只是輕輕地哦了一聲,仍然將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羊皮紙上,她的侍女等了一會,忍不住爲她的主人擔憂起來——不知道爲什麼,在加冕典禮之前,李奧娜與伯德溫的感情就如同熊熊燃燒般的爐牀那般熾熱,王女甚至願意將高地諾曼交給她的丈夫,而不是他們的孩子,但自從伯德溫成爲新王之後,他們之間的關係就突然冷淡了下來,而且不是伯德溫,而是李奧娜主動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侍女以爲新王,她是說,那畢竟曾經是一個固守了雷霆堡二十年,與無法計數的獸人們戰鬥過的騎士與領主,但伯德溫的表現,卻讓她懷疑起對方是否曾經背叛過她的主人,或是仍然在這麼做。
高地諾曼的貴人們,就和其他地方擁有權勢與金錢的人一樣,樂於豢養娼妓,尋覓情人,或是在任何時間任何地方與任何一位他們所中意的女性共享一個短暫而甜蜜的美夢。即便是伯德溫,在高地諾曼的王都,仍然有流言傳說他在雷霆堡有着不下半打的私生子,哪怕她們很清楚,這些只是謠言。但那個時候,伯德溫只是一個領主,現在他是一個國王,就算是他已經有了正統的繼承人(而且是不可放棄的),並且身份低微,還有着一個血脈純正高貴的妻子,還是有些沒有一個顯赫姓氏的女性願意成爲他黑夜中的另一個妻子的。而且,發自內心地說,她們的主人李奧娜,從外表到性格,都不是那種能夠引起男**戀憐憫的女人,特別是她罹患重病,又奇蹟般地痊癒之後,那些失去的水分與脂肪在短時間內幾乎無法得到補充,她的眼角與嘴角邊出現了密集的細紋,加上男性化的五官,讓她的臉看起來威嚴又冷漠,作爲一個國王,這樣的臉也許是值得稱讚的,但作爲一個王后……
侍女甚至想提醒一下她的主人,但她的視線在一封看似尋常的信上停留了一瞬後就決定什麼也不說了——她不該忘記李奧娜手中仍然有着一支僅屬於她的力量——男爵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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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德溫看到麥基的時候,他濃厚的雙眉微微地擡高,蓋文看到他迷惑地站住了,而後看向虛空中的一點,之後纔將目光放在坐立不安的侏儒身上。
“我很高興又能看到你了,”伯德溫說:“麥基。”
“我,”侏儒吞吞吐吐地說:“我只是想到您的手臂……”
事實上,伯德溫的手臂在他還在龍火列島的時候就應該修護了,但麥基在他們分開之前,只爲伯德溫做了一次檢查後就消失了,只是伯德溫並不準備打破他的謊言,至少現在不,幸而他的秘銀手臂在一定程度上來說似乎沒有什麼很大的問題,但可能,有些雜質還是沒能被流動的秘銀排除出去,在伯德溫變化它的形態的時候,會感到疼痛與凝澀。
伯德溫展開手臂的時候,房間裡就沒有其他人了,雖然蓋文不是那麼贊成,“我還沒衰老到無法對付一隻兔子呢。”伯德溫這麼說。
但事實上,伯德溫並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他在騎士與法師檢查麥基的時候,就看到了侏儒懸掛在內衣上的一塊看似裝飾品的東西——那可是一個大傢伙,幾乎覆蓋了侏儒的半個胸膛,麥基說這是他用來抵充盾牌的,法師想要把它拿走,但伯德溫一下子就把它拿到了自己手裡——幾乎一到他手裡,伯德溫就辨認出這就是他一直爲之輾轉難眠的符文碎片,它顯然被侏儒僞裝過,其他符文都是不規則的多變形體,只有侏儒手中的這塊是圓形的。
侏儒麥基又是擔憂,又是心痛地看了伯德溫一眼,他不知道伯德溫是怎麼發現它的,在整個鐵骨頭城的矮人與魔鬼同歸於盡之後,麥基從熔岩湖泊中把它重新撿拾了回來,他用矮人的金屬和工具僞裝了它,就算是法師與術士也未必能夠看出其中的問題,但伯德溫幾乎可以說是輕而易舉地發現了它,這讓麥基想要最後拿出符文做砝碼的想法成了絕望的泡影。
但伯德溫的話重新讓他點燃了希望之火:“你想要什麼?”伯德溫問:“我需要你的符文。”
侏儒舔了舔嘴脣:“我可以爲你效力,”他說:“我是一個最好的工匠,這你知道,陛下。”
“對於你來說,這有些不公平。”
“這就是我想要的。”麥基說:“我累了,伯德溫,我只想要……一個強有力者的庇護,然後做點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好吧,”伯德溫說:“但如果你還有什麼需要,可以隨時和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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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符文是火,它是那麼灼熱,足以穿透伯德溫的皮膚,血肉直接刺入他的心臟。
伯德溫把它和其他的符文放在一起的時候,突然停頓了,泰爾會接受嗎?
不,他不會,即便伯德溫將所有的符文祭獻給泰爾,也無法讓他的黑鐵天平重新恢復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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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奧娜感到疲倦。
“只有這些嗎?”她問。
“除非伯德溫大人又有了什麼新的愛好?”男爵夫人說:“否則您似乎無需爲此擔心。”
李奧娜的脣角輕捷地上揚,而後落下,男爵夫人的眼界還是小了點,不過讓她誤認爲只是在擔心伴侶的忠誠也是一件好事,畢竟男爵夫人的忠誠就像是深夜的露水那樣隨時都會消失,無論是因爲來自於外界的震動還是因爲暴露在陽光之下。
她知道麥基,但也正是這點,讓她感到憂心——她等待着伯德溫,但希望不是等到一句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