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蘭特握住符文,即便只是碎片,之中涌動着的澎湃力量仍然勝過了他之前拿到過的任何一支卷軸或是寶石,這是種很難形容的感覺,就像是身處於生命的海洋之中,它無所不在,又難以掌握,並且危險——就像是囚禁着一隻可怕的怪物,一旦打開樊籠,或許就沒有機會讓它再次得到控制。
“這就是巨龍。”佩蘭特對自己說,他和密林之王英格威的身上,歲月已然流逝了上千年,但在他們能夠在外遊歷的時候,巨龍已經式微,有很多事情,都是他們從已經迴歸到安格瑞迪的膝下,曾經的精靈王那裡聽說的,無論是良善的金屬龍,還是邪惡的有色龍。那時候辛格精靈還沒有從翡翠林島分割出來,他們就像現在的凱瑞本那樣年輕,對所有的事情都充滿了新奇感——在翡翠林島,甚至還有着許多與巨龍有關的東西,武器、盔甲、寶石、符文卷軸,以及記載和魔法用具,畢竟精靈可能是當時寥寥無幾,能夠被巨龍們承認的朋友與敵人之一。
英格威有過一個銀龍朋友,佩蘭特也曾與一個青銅龍有過親密的來往,但它們都走了,在位面的壓迫下,甚至來不及與自己的朋友再飲一杯滾熱的蜜酒。
這片符文讓德魯伊感到熟悉,也讓他感到陌生,如果說那隻青銅龍給予他的感覺像是十,這片符文的力量就是一百,或是更多,它就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沼澤,你伸手進去觸摸到的部分可能只是它的表層,但你能說它只有這點深度嗎,不能。
跟隨着佩蘭特的只有那些最爲強悍與機敏的精靈牧師與法師,他們注視着德魯伊的一舉一動——年長的精靈觸摸了一下無法用眼睛或是觸感確定的界限,這個界限就是密林迷鎖最能涉及到的最遠的地方,許多人以爲迷鎖的力量會隨着距離而變得薄弱,但事實上,精靈們的迷鎖或許比人們想象的更可怕——一股力量輕輕地推了佩蘭特一下,德魯伊碰觸到的地方風帶來的溼潤感覺突然變得明顯起來,精靈們也同樣感覺到了……迷鎖打開了,這是魔鬼、惡魔、巨龍、獸人甚至是人類永遠無法覺察到的,除了精靈與神祗,誰也無法找尋到它的門扉。
佩蘭特輕輕將符文拋向空中,風將它托住,碎片緩慢地轉動着,德魯伊張開雙臂,開始唸誦一個冗長的咒語,而精靈的法師們隨同唱和,宏亮而優美的聲音如同晨光一般鋪瀉在黎明時分的溼潤土地上。碎片的力量傳達到佩蘭特身上,而後從佩蘭特,轉移到每個精靈法師的身上,他們的手臂間有光的線相互連接,交織成一張菱形的巨網,而牧師們,就如同網上跳躍的水滴,他們手持着銀冠木未開的花,裡面盛着生命之泉的水,藉此向生命之神安格瑞斯祈禱,求得他的允許與寬恕。
冬季並不是萬物生長的好時節,但在精靈們的催動下,無數嫩芽在黑暗中萌動,鑽出地面,伸展葉片,探出觸鬚……它們一出現在地上,就以人類的眼睛也能夠分辨得出的速度茁壯與成長,樹葉的顏色迅速地在逐漸消弭的霧氣中加深,樹皮從幼嫩蒼白變得厚重粗糙,它們的根深深地插入冰冷的泥土,它們的幼枝就像是精靈們的手臂那樣高高地伸向天空,原先冬季荒野中的寒冷荒寂也被新鮮醇厚的氣息所驅逐,就像是春夏之交的時候,人們走在最茂密的森林中所能感受到那種濃厚的勃勃生機所呈現的那種。
佩蘭特微笑着,身周的樹木高聳入雲,藤蔓就像是經過了數百年歲月的那樣攀爬在上面,就像是難以計數的斑駁羅網,有密有疏,唯一與密林不同的,就是他們腳下的地面,這裡沒有數千年的傾頹與死亡,泥土中的小蟲抱怨着跑來爬去,急於回到讓它們感覺安全的黑暗中去,新生的樹木輕輕搖擺,它們是那樣的稚嫩,就連意志都是那樣的模糊,唯一可以被德魯伊探聽到的只有無邊的欣喜與快樂——身軀越高大,就越不會畏懼狂風與苦寒,根系越深厚,就越能刺入大地的深處汲取水分,枝葉越多,越密,就能轉化更多的養分,就連厚重的樹皮,也是很重要的運輸渠道呢。
德魯伊的思想中泛起了一陣微弱的歉疚,因爲精靈催生它們是爲了抵禦敵人,它們很有可能,在不遠的將來,就會被折斷、焚燒、砍伐或是腐蝕。強壯的,充滿希望的新生命,也許只能維持短短几天就而已。
“您大可不必如此想。”
精靈們向兩側退開,一些年輕的精靈還會低下頭來向來“人”表示敬意,因爲它們的年齡,比英格威和佩蘭特還要大得多,就連巨龍和半神巫妖也無法企及——它們是銀冠密林的靈魂,在辛格精靈尚未選擇這裡的時候,只有它們孤軍作戰——與獸人、巨人、人類以及一切敢於在密林中掠奪的無恥之徒們,辛格精靈到來後,兩者並肩作戰了近百年,纔將這些骯髒的蛆蟲從這個美好的地方剔除了出去。
“就和你們一樣,”年老的樹精說,它奇異的並不如人們以爲的那樣高大,甚至比新生的樹木還要低矮,樹皮上密佈皺褶與裂縫,有些裂縫深到暴露出了其中的白色木髓,虯結的枝條上光禿禿的,它用細如蛛網的根鬚行走,在穿過密林的時候,不會碰觸到任何一片新生的葉子或是小蟲,在站立到佩蘭特身前的時候,它彎曲身體,讓德魯伊可以看到猶如眼睛一般彎曲起來的兩道裂縫——上面還有如同人類眉毛一般的奇特枝丫,還有豎向的口,也是一條裂縫,只是你永遠也不能確定聲音是不是從這個裂縫中發出的,樹精所呈現出來的,只是它無數分體上的一小支,它就是密林,密林就是它,它的聲音聽起來如同風聲,也像是蟲子在摩擦翅膀,或是葉片在微微晃動:“你們,”它伸出了一根枝條,在一個精靈的腦袋上拍了拍,“也是孩子,我們,也是孩子,但,都是戰士……戰士所要做的……就是守衛這裡……我們,精靈,都是一樣的。”
那個被樹精拍了腦袋的精靈哭笑不得,他雖然不像密林之王或是佩蘭特那樣經過了一千多年的歲月洗禮,但也算是一個年長者,但就算是密林之王,在樹精的面前也只是一個嬰兒,何況是他們呢。
“那麼,”佩蘭特說:“它們就交給您了。”
“安心,孩子,”樹精說:“它們……也會是一個戰士。”
佩蘭特率先彎下腰去,然後是其他的精靈們,滿懷敬意地,他們向這些同樣值得尊重與愛戴的生命鞠躬。新生的樹木搖晃着身體,最初還有點遲疑,但在年老的樹精分出的“教導者”的幫助下,它們小心翼翼地拔出了根鬚,這種感覺對於樹木來說並不是那麼好——但它們很快就習慣了,它們開始練習走路,一時間,密林中到處都是相互碰撞在一起的樹木,佩蘭特露出一個奇異的微笑,因爲他不斷地聽到樹精的分體在抱怨和罵着“笨蛋,笨蛋……”,而且若不是精靈們動作敏捷,他們或許還會被夾在裡面動彈不得。
“來得及嗎?”一個精靈法師問道。
“他們還要越過沼澤。”佩蘭特回答:“也許還要十天或是二十天。”
“他們找尋到了準確的路線?”
“不,”佩蘭特知道對方爲什麼會那麼問:“沒有背叛者,”沒有墮落的精靈,“只是格瑞第不願意再等待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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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什試探地踩了一腳地面,原先那兒還是一個水窪,但現在,被抽走了大部分水分的情況下,它凝固了起來,但獸人的重量還是讓它出現了一個深深的凹坑。
“這可不行。”他說:“我們還是會陷下去。”
“只要十天,這裡就會徹底地冰凍起來了。”瑞卡說。
格什看了看遠處:“這似乎不太可能啊。”他說,他當然知道近幾天就是呼嘯平原最可怕的時節降臨於此的時候,但雪蓋沼澤爲什麼會存在呢,就是因爲來自於呼嘯平原君的巨大寒流被龍脊山脈阻斷了,積雪與寒冷只能在平原與獸人所在的山脊上堆積,等到天氣轉暖,融化後的雪水從山脊上蜿蜒而下,一部分成爲了星光河的源頭,一部分流向了雪蓋沼澤——現在沒有融水,格什帶着些許敬畏地看着格瑞納達的紅龍們抽取了幾乎可以創造出另一片海洋的水,它們被投擲在大地的裂隙之間,瞬間消失不見——這個裂隙也同樣是紅袍們的傑作。
不過獸人的王還是有着那麼一點遺憾的,如果紅龍們可以早點這麼做……啊,那樣好像和他們沒什麼關係,畢竟沒有奧斯塔爾,獸人們還在苦惱於雷霆堡的三重城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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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龍脊的沙盤?”米特寇特一進到會客的小廳,就看到了那座微縮的建築,就他來看,這座沙盤並不遜色於放在雙生紅龍房間中的那一座,只是銀冠密林的位置還是十分地模糊,只能看到一大片黑色的植被,就像是他們藉助各種法術與能夠高飛的怪物所能看到的那樣。
“不是很難,”黑髮的龍裔說,米特寇特在他說些什麼之前,就隨意地挑選了一把靠近沙盤的椅子做了下來,一個不那麼明顯的凹陷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們在這裡,是嗎?”如果這個沙盤是正確的,“只有這個地方。”
他的話音還未完全消失,一陣鮮明的震動就傳了過來——爲他們端來血酒的侍者從手指到腳尖都沒晃動一下,只是當灰塵簌簌而下的時候,一個小法術(並非出自於他)避免了兩杯冬酒的浪費,他立刻向黑髮的龍裔鞠了一躬表示謝意。
米特寇特意味不明地微笑了一下,說真的,他真的挺高興他的這個弟弟還保持着他優柔寡斷的性情。
巫妖喝了一口溫熱的酒液,冬酒當然是冷的,但侍者的血是熱的,對於這種殘虐的行爲他毫無感覺,相比起身體裡的另一個靈魂——他畢竟是個格瑞納達人,沒有一個格瑞納達人會對飲用其他人的血液而感到不適或是內疚——而且只有血,沒有死亡,他已經足夠溫柔的了。
“淺薄的都要讓我以爲喝了一口鴿子的血。”米特寇特說。
如果不是侍者是在他們面前切開了自己的血管,巫妖在心裡補充道:“只是喝的而已,”他說:“何況在戰時。”
“正因爲在戰時……”米特寇特說:“我們身邊的這些人……不會有人在意他們的死亡。”這些侍從忠誠的人可不是他們。
“後來者難道會有什麼區別嗎?”巫妖說:“不必多此一舉了。”
“作爲一個格瑞納達人,”米特寇特說:“你真是太過仁慈了。”
“或許我只是有些懶惰而已。”
“那麼你有沒有想到一些事情呢?”
“什麼?”
“你曾經的朋友,”米特寇特說:“一個精靈。”
巫妖投去了一個詢問的眼神。
“我是說,”米特寇特放低聲音,“精靈的覆滅幾乎已經是註定的了,但如果,我是說,如果你願意,一個精靈還是有可能逃脫厄運的,只要一些人不去注意他……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