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說,無論是埃戴爾那還是霜白,都不認爲骨龍的身份是個問題,就像是埃戴爾那所說的,如果霜白重新取得生者的身份,那麼她與埃戴爾那即便不是死敵,也必將永遠地相隔兩處,作爲一隻銀龍,霜白當然不會希望在死去之後被轉化爲一隻骨龍,但這種出自於天性的厭惡,卻是能夠被她對於埃戴爾那的情感所壓制的——當然,還有另一種比較尖刻的說法,那就是作爲一個不死者,與一個生者的思考方式也是有所不同的,更不用說,霜白的靈魂實質上並不完整。
但這些是霜白所無法考慮得到的,她本能地舒展雙翼,幽藍色的靈魂之火從她的眼眶中倏地從肩胛延展到翼尖,形成了一張完整的皮膜,有力的雙翼帶着她衝上穹頂,死亡之神的本質在她的雙爪間涌動:“回來吧,”她大喊道:“回來吧,偉大的締造者,衆龍之主,永恆之輪!”她高叫道:“我們的先祖,吞噬陰影者,是您應該回到我們身邊的時候了!回來吧!”
“請您……再次眷顧您的後裔!”
“回來吧!龍神艾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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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各從書卷中擡起了頭,而他身邊的亡魂無不驚恐萬分的四處奔逃,雖然他們也不知道應該逃到哪裡,但整座死亡之城都在搖晃的時候,就連城牆釘着的無信者與僞信者也在跟着一起哀嚎吶喊,他丟下登記亡魂姓名的紙筆,猶如一條淡薄的霧氣那樣,從抓撓的手臂與蠕動的嘴脣間穿過,一進入到死亡之城,耶各的神色就變得越發的難看了——他與死亡之神克藍沃共享的水晶塔倒塌了,晶瑩的碎塊一落到地上就化爲了烏有,只留下坐在書桌後,一派茫然的克藍沃。
見到這個情景,耶各的腳步反而緩慢,甚至停了下來,他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就在克藍沃的視線碰觸到自己之前消失了。
作爲最爲古老的原始神祗之一,曾經是死亡之神的耶各有着自己的位面,這個位面是獨屬於他的神國,即便他現在已經不再是神祗了,它仍然存在,有難以計數的追隨者,信徒與祈並者們伴隨在他的左右——但耶各今天什麼人都不想見,是因爲本質上就是一個人類的關係嗎?他心事重重地回憶着,原本是人類,而後被艾歐賜予神格,神職的神祗一共有三位,但不知道出於何種原因,他們作爲人類時的弱點在他們成爲神祗的時候依舊被保留着,這簡直可以說是神上之神的一個可笑的謬誤——希瑞克不必說,他曾經掌握着三個神職,可惜的是他不但不懂得如何善用它們,還因爲過於貪婪而讓自己變得瘋癲,從而被奪取了兩個神職,只留下了陰謀這一神職,而耶各也曾如同服侍克藍沃那樣地服侍過那個卑微的盜賊——不得不說,希瑞克的瘋癲他也不是完全沒有插手其中的。
耶各的地位在衆位古老的神祗之中相當崇高,又與數位強大的神祗保持着友好的關係,誰也不知道他爲什麼會突然放棄自己的神職,心甘情願地屈從於新的神祗之下,爲他們充當臣子與僕役——但你若是以爲他軟弱可欺那就錯了,耶各固然忠誠,但他只忠誠於自己的職責,在第一個接替者米爾寇愚蠢地竊取了神上之神的命運石板,從而被打擊到主物質位面,不得不以聖者的身份存活的時候,耶各已經從自己的名冊上刪除了他的名字,第二任則是大家都很熟悉的陰謀之神希瑞克,他倒是很願意玩弄一下死亡之神的權柄,但他很顯然玩出格了,在他統治哀悼荒原的時候,主物質位面充滿了無法得到安寧的可憐人,所以在克藍沃試圖推翻他的時候,耶各成爲了引導他的長者——克藍沃雖然之前是個人類,但耶各必須要說,在履行他的職責上,克藍沃要比米爾寇以及希瑞克更令他滿意,他曾經以爲自己可以得到一段長久的安寧,尤其是克藍沃在他的教導下逐漸摒棄人性,掌控神性的時候,但誰也沒有想到的是,作爲克藍沃曾經的愛人,魔法女神午夜要比他更爲眷戀那份無益的情感,在遭到了克藍沃的冷遇與打擊後,這位女神竟然選擇了轉化爲魔法星河,她的神軀與本質同時消亡,無論怎樣的神術也無法挽回,這讓克藍沃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耶各確實有試圖挽回過,畢竟他實在是沒興趣培養第四個繼承人了,不過,顯而易見的,他的辛勞一夜之間便化作了泡影,如果說,當克藍沃執意給出部分本質的時候,他還能期望骨龍霜白只是爲了重新回到生者的世界,現在水晶塔的毀滅也已經證明了他的想法是錯誤的,果然心懷僥倖不是一件好事,耶各痛苦地想到,看來他必須去找到一個新的死亡之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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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霜白驚惶地問道:“是冥河嗎?”
“你可以把它稱作冥河,”埃戴爾那平靜地說道,無形卻有聲的湍流從他們身體之中穿過,如你仔細觀察,可以看見急驟的水流是由無數根纖細的絲線糅合而成的,這些絲線隨時都在斷裂着,延長着,或是變化着,就像是……“命運,你也可以稱它爲命運。”
爲什麼即便神祗們在冥河之前起誓,也會受到規則的制約呢,很簡單,因爲他們的誓言將會影響到諸多生靈的命運,而他們能夠感知,看到與聽到的就是命運在改變時發出的咆哮聲——一個普通人的誓言有時也會影響到命運的支流,但他們的力量太過弱小,導致的變化微乎其微,幾乎不會造成什麼後果,又譬如說骨龍霜白,假如她利用死亡之神的本質讓自己重新回到生者的世界的話,那麼她也未必能夠看見冥河,因爲哪怕她是一隻古老的銀龍,但她的族羣已經離開這個位面上千年了,她又必將受到法則的壓迫,即便可能掀起些許波瀾,在浩瀚的命運之前仍然很難說能夠永遠地改變一些東西。
但如果他們召喚與復生的是巨龍們的創造者,他們的衆龍之主,永恆之輪的話……冥河的出現就意味着他們已經做出了異常危險與可怕的事情,想來水晶塔中的克藍沃也應該已經有所觸動,甚至已經遭到懲罰了吧,不過這些已經不是埃戴爾那會去關心的問題了,作爲始作俑者,他遭到的反噬是最爲嚴重的,不但八顆靈魂寶石都產生了裂紋與缺口,就連他僅剩的幾根骨頭也在脆裂與消失。
但就像是冥冥中的法則還覺得這樣的懲罰不夠嚴厲似的,當巨龍艾歐睜開他的眼睛,注視着他們的時候,他因爲骨龍霜白的存在而發怒了。
霜白幾乎是將埃戴爾那咬在口中,然後將頭顱藏進胸腔才避開了艾歐的打擊,她一邊躲閃着,一邊哀慼地懇求着艾歐寬恕她的愛人。
“他奪走了你的尊嚴!”艾歐展開了他的領域,在他的領域之中,霜白沒有一絲反抗與逃走的可能,她以巨龍的習慣匍匐在地上,打開雙翼,頭頸緊貼地面,這個姿態引起了艾歐的憐憫之心,他有能力將那個可惡的不死者從骨龍的胸膛中拖出來,處以他應得的懲罰,但這樣,他脆弱的後裔也會隨之一同徹底覆滅。
“她的尊嚴,”埃戴爾那從霜白的肋骨中鑽出來,喊道:“難道不是早就被您奪走了嗎?”
艾歐猛地將頭轉向他,巨龍艾歐的形體幾乎有霜白的百倍那麼大,他的眼睛如同一片深邃的湖泊,埃戴爾那可以清晰地看見自己倒映其中的影子,在他成爲半神巫妖之後,今天的樣子大概是最爲狼狽的吧,不過雖然他這樣想着,卻沒忘記繼續揮動言語的利劍,“難道不是您剝奪了巨龍們的領地,榮耀與尊嚴嗎?您將他們從這個位面驅逐出去,逼迫他們放棄自己的子民,國家與後裔……讓他們變得孤立無援,茫然彷徨——霜白死於神祗之手,偉大的巨龍之神,”他帶着幾分嘲諷說道:“就在您沉睡之後不久,而她沒有犯下任何過錯,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誤會,她就死了,她沒能離開這個位面,身邊也只有我,沒有其他同伴,而我之所以這麼做,也只是爲了達成我的承諾——與她永不分離,只是我沒想到的是,先離開的不是我,是她。”
“她原本是可以重新回到生者行列的,”埃戴爾那繼續說道:“但她沒有,她復活了您.”
“我?”
“我不知道是誰,又向您承諾了什麼。”霜白接着說道:“我也不知道巨龍們前去了哪裡,我只知道,您那時做下的決定……是”她停頓了一下,但還是儘可能平靜地說出了那個詞:“錯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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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矢之峰。
巫妖突然從冥想中驚醒,他看了看識海,裡面的異界靈魂還在睡得四仰八叉,他又側耳傾聽,除了風聲之外沒有其他不同尋常的聲音,他檢查了房間裡,牀榻上與窗戶邊的魔法陷阱,它們都好好的,沒有被觸發的情況,那麼究竟是什麼驚動了他呢?在成爲巫妖之後,這還是第一次,他突然變得毫無把握。
他的動靜很快引來了凱瑞本與亞戴爾,他們三人的房間是相對與相鄰的,鑑於箭矢之峰已經成爲了一座真正的宮廷,他們也要更爲小心謹慎——畢竟人人都知道凱瑞本與亞戴爾是克瑞瑪爾的左右手,法崙皇帝或許還會試圖誘惑前兩者,而那些想要削弱克瑞瑪爾的勢力或是安插自己人手的國王與大公們卻會很高興地看到他身邊的職位出現空缺。
就像是克瑞瑪爾的妻子(職位),無論是巫妖還是異界的靈魂,都不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與這種狀況下與某人締結婚約,但他身邊的競爭可不限於男性之間,或許那些淑女們也不能確定自己能夠成功,但在塵埃落定之前消除一兩個對手又有什麼不好呢?只是這樣的情況在最近可能會發生一些改變,露西厄的強行插入讓這些人類女性不得不退避,不管怎麼說,露西厄在身份,勢力與容顏上絕對不會低於任何一位國王或是大公的女兒,就連亞戴爾也玩笑般地說過,如果實在不行,克瑞瑪爾完全可以先與露西厄訂婚,這樣至少可以減少很多“意外”的發生。
當然,這個建議是不會被接納的,精靈們的情感與婚姻從來就不容褻瀆,異界的靈魂也不會容許讓無辜的女性成爲自己的擋箭牌,凱瑞本也不贊成,但他也擔心露西厄爲了博取克瑞瑪爾的喜愛,做出更多讓人擔憂的事情來——他不否認,人類之中有品行高潔,光明磊落之人,但更多的是出於本性的貪婪與淺薄,當埃雅們的精靈給他們帶來飽足與康健的時候,短時間內他們固然會感激不盡,但只要有少許變故——一旦埃雅精靈們不再提供幫助,或是埃雅精靈們的武力無法與他們的富足成比例時,人類也許會在轉瞬之間成爲致命的敵人。
這是凱瑞本也無法改變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