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只奔跑出了幾百尺,在感覺不到任何人的存在後,他擡起頭看了一眼星河的位置,就毫不猶疑地折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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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小的獸人一路嗅聞着,在隊伍中,只有他騎着馬,其他的獸人因爲身體過於龐大的關係,比起騎着一匹可憐的小馬他們更願意用自己的雙足奔跑——他們奔跑起來的速度也不會遜色與任何一匹馬,想想看,他們在套捕角鹿與盤羊的時候完全都是憑靠着一雙長着利爪的雙足。有時候,他們也會彎曲身體,四肢着地地奔跑,與人類不同的,他們的雙臂與雙腿幾乎一樣長,並且手和腳有着堅硬的外皮與柔韌的關節,他們跑起來的時候就像是一隻巨猿,頭向前伸着,眼睛在黑暗中危險地閃爍着黃色的光。
這次隊伍中還有兩個祭司,正如格什命令的,他們已經厭煩了與人類玩兒什麼你躲我藏的把戲,祭司們蹲伏在武士的肩膀(對,他們的坐騎是獸人武士)上摸索着自己的皮囊,木筒,金屬盒子,裡面無不裝滿了邪惡又有惡毒的生物或是咒法。
“他們在逃跑!”矮小的獸人嚷嚷道,“我們要馬上追上去。”
獸人武士與祭司們一致地吐了一口唾沫,在獸人中,矮小到這種程度幾乎可以被稱之爲殘疾了,而殘疾的獸人,就像是受傷到無法痊癒,或是衰老的獸人那樣,只能被用作消耗敵人的箭矢與填充陷阱之用,但從他們有了一個相當崇尚人類思想,他們是說,狡猾無恥的像是一個人類的獸人之王后,這個矮小獸人所有的天賦——也就是比獸人,比祭司的小蟲們更爲敏銳的嗅覺得到了格什的青睞,他被或許在武士與奴隸之間搭建帳篷,比起那些真正無用的獸人,他也能得到一碗濃厚,有時候還加了鹽和香料的肉食。
但這並不是說,他就有資格與武士比肩了,相反的,他就像是一隻試圖混入狼羣的狗獾或是豺,總是會被威嚇或是逼迫。
像這種近似於得意忘形的表現,準會爲他換來一頓好揍——如果不是這個蠢笨的小丑在驟然升起的火焰之牆前人仰馬翻的話,獸人武士們甚至沒有顧忌到滾落在地上,滿身火焰,痛苦哀嚎的他——他被數百磅的重量反覆碾壓踩踏,渾身骨骼碎裂,他的死亡渺小而又快速,與其說是一個節點,倒不如說是一個前奏,獸人們與人類的戰鬥,更正確地說,是與醜雞一個人的戰鬥開始了。
早在醜雞手足並用爬出獸人們的“羊圈”的那一瞬間,她就知道自己註定了要這樣死去,如果說有什麼遺憾的,那就是她無法看到獸人們被徹底驅逐出呼嘯平原的一天——但隱約的,不再是七年之前那個除了紡織,耕田與放牧之外一無所知的醜雞也感覺得到,這個願望可能永遠無法達成——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獸人徹底消失的,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正確點說,私慾。三年前,她的行動就開始受到擎肘了,先是有大臣派遣來的稅務官要求徹查他們這支隊伍的財務,再來是王后殿下一再而,再而三地請求她留在諾曼王都,她也聽說過有人提出要削減雷霆堡的無謂支出——醜雞的給養絕大部分都是從雷霆堡的領主修那裡獲得的,而他們的損耗與撫卹帶來的負擔比正規的防守軍隊還要沉重。
應該是因爲獸人們的黃金、寶石還有貴人們不可或缺的輝石吧,醜雞等人的殺戮毀滅了無法計數的獸人的零散部落,也毀滅了商路,商人們不是無法找到上一個冬季還在和他們交易奴隸,食鹽,小麥和酒的部落,就是被部落拒絕交易——他們將所有的人類都視作了敵人,被驅趕還能說是幸運,更多的是直接被殺掉或是充作奴隸了。
獸人的行爲簡直比銀冠密林閉鎖還要來得可怕一點,黃金寶石或許其他地方也有產出,但輝石,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從別的地方弄到,商人們很不高興,就算有人說,如果能夠將獸人驅逐出去,人類就可以統治整個呼嘯平原,他們也不願意,戰爭能夠在一年內結束嗎?十年呢,一百年呢?既然不能,他們爲什麼要爲了一株不知道能不能長成的幼苗捨棄參天巨樹呢,他們和獸人已經交易了一千多年,之後當然也可以,而且即便換做人類,難道他們就能夠白白地拿走輝石嗎?既然不能,那麼還不如繼續保持原樣呢。
而且獸人們同樣有着他們的神祗卡烏奢。
“我們要死了嗎……”一個人類奴隸說,他的聲音是那樣的低微,獸人投擲而來的斧頭削去了他頭蓋骨的一部分,血沖掉了此時聊勝於無的藥粉,他就坐在醜雞身邊,等到醜雞在簡陋的堡壘後擊退了獸人的又一波進攻之後,再垂下頭去看他,他就已經死了。
奇異的是,在獸人們尚未到來的時候,人類奴隸們對醜雞充滿了仇恨,但等到真正面對着猙獰的敵人,投出長矛或是丟出短斧的時候,他們反而平靜了下來,畢竟這個時候,無論怎樣詛咒和哭泣都沒了用處,在獸人們因爲醜雞祈禱的神術衰弱、跌倒和無法動彈的時候,他們和人類一樣也是可以被殺死的——當然,也有奴隸們因爲醜雞的神術而變得更爲強壯有力的關係,就連那個羸弱的少女也能夠揮舞長矛,將一個企圖躍上石牆的獸人戳刺下去。
但這些總是會有結束的時候,所有人都知道,在黑沉的蓬草中,閃爍的亮點連綿成線,他們還聽到了狼羣在此起彼伏地呼叫,想來它們正在期待一場美味的大餐,可惜的是,少女想,它們,還有獸人都要失望了,在最後,這個堡壘之中將會燃起一場大火,將所有人的屍骸融燒殆盡。
當一個獸人終於跳入到堡壘之中,抓住了少女的脖頸,將她高高舉起的時候,少女知道自己的時間就快要結束了,她看到醜雞正在翕動嘴脣,衷心希望那將是一個強力的法術,將她與身後的獸人一同毀滅。而就在下一刻,獸人的手指突然鬆弛了,他倒了下去,少女跌倒在他的身上。
間隔着少女和死去的獸人,醜雞和鐵匠的視線相對了,醜雞什麼也沒說,畢竟在這個時候,就連一聲呼喚都顯得太過奢侈,她將預備好的神術投向衝擊而來的另一個獸人,而鐵匠取代了少女原先的位置,他已經是個成熟的戰士了,醜雞等人與獸人的戰鬥短暫地進入了一個平衡,但很快,伴隨着祭司們投放出他們的毒蟲與詛咒,這個平衡被再次打破了。
醜雞與鐵匠背靠着背,他們身邊只有三個人類還沒有倒下,而其他人則已經陷入了危險的高熱與潰爛之中,獸人們變得從容起來,在逐漸變得明亮的天光之中,祭司們搖動着他們的法杖,唸誦着對於獸人卡烏奢的頌詞——他們可以用箭矢射死醜雞,但祭司想要一個活的牧師作爲祭品,一個善神的牧師將會令得偉大的卡烏奢心生歡喜,比一個精靈,不,三個精靈更好。
“仁慈的伊爾摩特……”鐵匠聽到醜雞在低聲禱唸——對於窮苦的人們來說,伊爾摩特是個熟悉的名字,雖然也有人因爲其牧師的苦修而感到顫簌或是恐懼,但他們生病的時候,會有伊爾摩特的牧師送上藥草,進行護理,在死去的時候,在他們雙手空空,連一份像樣的祭品都拿不出來的時候,伊爾摩特的牧師也願意爲他們送上苦難之神的祝福,但對於伊爾摩特的寬容與仁愛,鐵匠還是在成爲醜雞的同伴之後才深刻地瞭解到的——伊爾摩特的牧師,按照理論上來說,應該每天六次地向伊爾摩特祈禱,但這點,醜雞是無法做到的,她並不是不願意,而是在危機重重的呼嘯平原上,這隻能是個奢望。但伊爾摩特從未吝嗇於賜予她力量與恩惠,她的神術既強大又繁多,她的身體也從未因爲呼嘯平原嚴苛的生存條件而變得虛弱,蒼老,她簡直就像是伊爾摩特在呼嘯平原上植下的一棵堅韌的樹木,她不但在狂暴的風雪中立足於此,還給了其他弱者寬闊而溫暖的庇護。
這些獸人是爲了醜雞而來的,鐵匠很清楚,相比被嬰兒的血肉噴濺了一身的醜雞,還有多少都被波及到的人類奴隸們,他和其他的同伴幾乎沒有沾染上那種可怕的氣息,他們也不是第一次與獸人遭遇,更不是第一次分散行動,他們是可以回到雷霆堡的,也許這也是他們最後一次聚集在一起了,獸人們已經有了警惕之心,正如雷霆堡的領主修希望的,他們應該將之後的事情交給真正的軍人了,他們應該回去,帶着榮譽與金幣,繼續做一個麪包師,一個裁縫,或是一個傭兵,永遠不要再回到呼嘯平原上來。
鐵匠也曾經想象過,在還是獸人的奴隸時,他想象過和自己的妻子,兒子一起逃走,即便成爲流民也不要緊,他是一個有着高超手藝的鐵匠,無論哪個領主和爵爺都會很高興地接納他的,在妻兒死去之後,他就不再想要回去了,他只想尋找機會敲碎首領與祭司的頭。後來他見到了醜雞,於是他的想象又發生了改變,如果醜雞願意成爲他的妻子,那麼他們或許會有兩個或是三個健壯的孩子,他甚至自私地想過,如果醜雞能夠重新得到丈夫和孩子,她是不是就會放棄自己的復仇了呢?
但就在剛纔,他聽到醜雞堅定而明確的禱詞時,即便不是一個牧師,作爲在醜雞身邊好幾年的親近之人,鐵匠也能聽懂她正在祈禱的是怎樣一個神術——他突然明白了,她是永遠不會放棄的,她也不會再有孩子,再有丈夫,有任何美好的東西,不,或許應該說,除了一樣之外,沒有什麼再值得她去期待,但這纔是醜雞啊,是他最喜歡,最愛的女人。
所以說,這也是一個很不錯的結局呢——除了孩子之外,他們仍然是在一起生活,並且一起死去,火焰會將他們燃燒成白色的灰燼,你我不分。
獸人的祭司陰毒地注視着人羣中那個高大的就像是一個獸人武士的女人,他們從獸人武士的肩膀上站起來,揮動法杖。
承受着獸人祭司重量的武士不那麼高興地皺起了整張面孔,他不敢讓祭司掉下去,但也很討厭祭司的臭味與緊貼着他的面孔蠕動着的肉,是的,就算是在獸人之中,祭司身上的古怪氣味也同樣令人(獸人)難以忍受,尤其祭司還在他的肩膀上手舞足蹈——而就在他的注意力略微移開的那一瞬間,祭司一頭栽了下去。
獸人武士傻乎乎地提着祭司的雙腿,一開始他還以爲祭司只是不小心失去了平衡,但隨即他發現祭司已經失去了他寶貴的腦袋。而另一端的獸人武士身上的祭司也突然向一側傾倒,胸膛中多了一個可以看到後方景物的巨大孔洞。
“精靈!”一個獸人武士尖叫道。
幾乎無需提醒,大部分獸人都看見了從蓬草中悄然走出的精靈們,爲首之人佩戴着一枚精緻的額冠,有着如同晨曦般的淡金色頭髮,與如同晴空碧海般的雙眼,即便在如此黯淡的光線下,他仍然如同明月一般散發着柔和的光芒,而他身邊的精靈戰士們,則如同環繞在明月周側的星辰,每個精靈手中,都環抱着一張三角弓,弓弦上的箭矢帶着微藍的白色閃光。然後,就像是聽見了無聲的命令,箭矢一如暴雨一般傾瀉在獸人的頭頂上,這裡都是強壯而又兇悍的武士們,並且都穿戴着厚重的野牛皮甲或是鋼鐵的盔甲,但在面對秘銀或是精金的箭頭時,這些防護就像是草葉一樣脆弱,旋轉的箭頭撕裂皮肉,粉碎骨頭後貫穿了他們的頸脖或是胸膛。
一些獸人瘋狂地向精靈們撲來,但精靈們只是改而將長弓揹回身上,拔出了雙刀或是短劍,他們就像是在獸羣中穿梭的鳥兒一樣輕盈,每一個迴旋都會帶走一條污穢的生命。
一個獸人企圖在精靈們尚未注意到這些人類的時候完成王的命令,但在醜雞反擊之前,一柄細長而銳利的刀就從他的後腦直接穿出了他的口腔,帶出了一蓬腥臭的血和一條還在抖動的舌頭。
稍微補充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