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小姐,”樓梯口,一個清脆的聲音叫住我,回頭一年,正是顧佳麗。
“顧小姐,您好!”我走過去,向她頷首打招呼,仔細端詳過她,她今日面色紅暈,身着一件鵝黃六鑲短旗袍,很有朝氣,手裡還端着一盅羹湯。
“淺小姐,我有一事相求,”顧佳麗看着我說道,態度極爲懇切,看着她手上的羹湯,我心裡忖度着,聽口氣,不像給我燉的,還好!我現在對羹湯算是心有餘悸了。
“什麼事?”我對她笑了笑,輕聲問道。
她打開手中的小盒,讓我看了一眼,然後又蓋上,“詹爺的胃病老犯,這是我從民間尋的方子,然後自己再花了點心思,做成了羹湯,味道和紅棗當歸湯的味道一樣,我想請你代我拿給詹爺,”她徑自幽幽地說道。
“你爲什麼不自己送?”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一出口,倒是馬上後悔了,這也顯得思想太簡單了些,既暴露了自己的想法,又是猜忌懷疑別人的表現。
“淺小姐倒是心直口快,難怪他喜歡你!”她倒是不生氣,反而掩嘴而笑打趣我道,“這原因嘛,一來你現在是詹爺身邊的大紅人,若你送去,詹爺肯定痛痛快快地吃了。”
聽她說這話我更奇怪了,自己花了心思做出的東西捨得讓別人代送?這不明白着是爲她人做嫁衣裳麼?天底下這們的人本就不多,況且她久經風月場,我不相信。
她那鳳眼輕瞟了我一眼,看出了我的想法,即說道:“我別的都不想,只希望親手燉的東西,詹爺吃下身子好了,我便高興,”我看着她,見她提到呂詹時眉眼間有說不出的愉悅,像一個甜蜜的小女人。
“那第二個原因呢?”我撇開心中的想法,淡淡地問道。
“每二個原因,”說到此,她略低下了頭,不再看我,似難以啓齒,“詹爺總是說我廚藝不好,可是我對自己的廚藝卻很有信心,我想,借你的手端給他,試試……看他怎麼說?”我在心裡搖了搖頭,真是一個癡情的女子,嘴上說是想讓呂詹評價廚藝是假,想知道你才他心裡的份量纔是真。
讓我將補品端過去,如果呂詹說不好吃,那證明心裡對我也沒有偏歧,雖不能證明對你就有更深的情,但至少你心裡也能得到慰藉,你在他心裡份量不重,別人在他心裡份量也是一樣。
她說得坦誠,我聽起心裡也覺得淒涼,看來不止是我知道自己的處境,每個人也清楚自己的處境,只是,就算知道自己癡,知道自己傻,也會猶如飛蛾撲火,難以自拔。
失神間,一個不及,我大腦無控制狀態,頓時還冒出了另一種想法,如果呂詹說做得好吃呢?是啊,如果他說他喜歡吃呢?那又意味着什麼?
爲何會泥足深陷?往往在不知不覺中踏出了第一步,當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時,已然無法挽回。
爲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而感到好笑,一碗羹算得了什麼,不見得他會將心思放在這種不起眼的小事上。他對羹湯有什麼樣的評價,可能只是隨心所欲的一句話,而卻引起多少人勞心煩力地揣測着他對做這碗湯的人有什麼樣的感情,我嘆了口氣,世間女人真是癡,真是傻。
“嗯,好吧,我幫你把湯送去!”既然你這般癡情,想來這湯應該沒有問題,那我就當做件善事,若是呂詹說不好吃,在你的心中也得到慰藉,若他說不好吃,那興許還能讓你清醒,爲自己的下半生好好打算打算。
唉!在我看來,他贊也好,貶也罷,對你都是有好處的。
在顧佳麗萬般道謝之後,我端着羹湯上了樓。摸了摸瓦罐,還是燙的,不禁把手縮了縮,放在嘴前吹了吹,然後好奇地打開來看了看,還真是紅棗和當歸,好香的味道,其實在心裡還有點天上掉餡餅的感覺:她辛辛苦苦熬出來的湯竟讓我佔這麼大的便宜,讓我端去給呂詹!
來到呂詹的雪茄房前,正要推門進去,裡面傳來他厚重沉冷的聲音。
“昨天晚上你跟着她想幹什麼?”呂詹森嚴地問道,我頓生好奇,爬在門上偷聽。
“我想殺了她!”我一驚,阿來的聲音,他想殺人,想殺誰?“她知道得太多了!”阿來也是很嚴肅的說道,完全不似平日裡的玩世不恭。
“她什麼都不知道!”這聲音說得不帶一點情緒,我能想像呂詹臉上的面無表情,但卻陰鷙得嚇人的眼神。
“寧殺錯勿放過!謹慎是你的原則”
“我有分寸”
“東北三省淪陷,消息傳來,那天暴動事態嚴重,影響之大你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你在做什麼,放下所有的事陪那個女人在街上晃盪一整天……”
“那不是她的錯,你沒必要殺她!”
“當局者迷,你已經深陷其中了,現在兄弟們對你很不滿,爲了那個女人,你那天居然封鎖了兩條街道,還匆匆忙忙安排自己人喬裝假扮成街邊小販,就是要讓她玩得痛快,玩得心安理得,他們都說你被那個女人迷了心竅”
“我知道了,你現在可以出去了”
“真想不通,那個女人有哪點好,值得詹爺這樣對她?”
“這是我的事,你沒有必要知道,”他清淡地說道。
“詹爺——”阿來拔高了些聲音,似乎還想竭力說服呂詹。
“你今天話太多了,”這個聲音仍是淡淡的,不顯喜怒。
“詹爺,知道阿來最佩服您的是什麼嗎?您沒有弱點,但是現在你有弱點了,因爲你的心變軟了!”
“你先出去。”
接着,聽到一個穩沉的腳步聲朝這邊走過來,我兩邊一張望,趕緊閃身躲到旁邊的拐角裡。
“吱噶——”一聲開門聲,我端着湯羹,站在拐角處,繼續往後退了退,卻不想鞋跟碰到後牆,發出輕微的“當”地一聲。
接着又是聽到“吱噶——”一聲關門,那個穩沉的腳步便朝這邊走來。
我心跳加快,怎麼辦?
兩秒鐘後,阿來神色陰冷地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屏住呼吸,凝視盯着他,手沒有發抖,卻下意識地摩挲着托盤邊沿。
他沒有說話,眼睛盯着我,慢慢眯過,眼神像把刀子一樣的欲將我殺了。我被他盯得開始膽怯了,又往後退了退,背觸到牆上。
“阿來,剛纔是什麼聲音?”那邊呂詹的聲音突然響起。
阿來嘴角一扯,不屑地瞥了一眼我轉頭看向那方,聳了聳肩,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答道:“一隻野貓!”隨即轉身便朝來時方向走去。
我愣愣地站在那個角落裡,回想着阿來的話。許久,見沒有動靜,才端着托盤向雪茄房走去,一邊走,一邊回想着那日的情形,越發覺得怪異。動亂之前,小販的年齡參差不齊,而且動作嫺熟;動亂之後,街頭小販破天荒地都變成了年輕男子,驚人的“統一”,此時想來,他們的動作,他們的言辭,還有他們的眼神,哪一點像靠辛苦勞作養家餬口的小生意人?
一件又一件事情在我腦中不斷回放。暴虐的毆打,血腥的照片,報紙的抨擊,包括顧佳麗的劫遇,任何一件事都足以看出事態的嚴重,不像輕易就能平易的樣子,而呂詹卻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小事一樁,當時我就隱隱感到什麼地方很不對勁。難道,真如阿來所說,那些小販都是呂詹讓人假扮的?原因就是他曾承諾讓我們過一天普通人的生活。
我站在門口,腦袋轟鳴作響,身子如石化了一般,而思緒卻如一團雜亂的棉絮,凌亂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