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特里達梯二世,坐在皇宮內的王座上,心裡波濤洶涌,但面如平湖,並未因爲帕提亞的戰敗而將喜怒呈現在臉上。
不過他心裡其實非常沉重。
他一直覺得自己會成爲一位偉大且睿智的君主。
彪炳帕提亞帝國的歷史。
他登基不過四年,但已做了許多事,以驚人的速度平定國內動盪,整頓鐵甲軍,調整稅賦,穩定民心。
兩次軍制改革,讓鐵甲軍橫掃原本對帕提亞東北威脅巨大的遊牧部族。
以三四年的時間做到這些,讓他的地位無比穩固,在臣屬心中擁有絕對的權威。
他正帶領帕提亞,走在輝煌的路上。
但,困難像巨浪般迎頭壓過來。
東方的漢國,讓他一朝回到登基前。
這次兩國開戰,前後已有四個月的時間。
若算上最初出兵佔領大月氏,時間還要更長。
他從頭回憶了一遍最初的情況。
漢當時在和匈奴開戰。
而匈奴是曾經驅逐大月氏的強大遊牧帝國。
一度也曾壓的漢擡不起頭來。
漢爲了應對匈奴,抽調佔據大月氏的主力兵馬去作戰。
大月氏廣袤的土地就像一塊放在嘴邊,只要動一動刀叉就能吃到嘴裡的美餐。
米特里達梯二世心動了,果斷下令兵馬推進,驅逐漢軍,佔據大月氏,過程中襲殺了數千拒不撤退的漢軍。
即便再來一次,米特里達梯二世仍會像上次一樣的選擇。
那麼問題出在哪?
米特里達梯二世方正而起伏明顯,立體感很強的臉上,眉峰微不可察的簇了蹙。
他掃了眼殿內的其他人。
此時坐在他下首的人不少,且構成複雜。
從木鹿城撤軍回到國都的布托,還有與他同級別的統帥提烏斯,機樞大臣密斯陀。
他們對面的客位上,是一個面容清瘦,鼻樑微彎,長髮結髻,一臉陰鷙相的老者。
他說他是掌兵者,因爲覲見帕提亞國主,而首次摘掉了面巾。
但具體身份,是不是掌兵者,很難確定,因爲此前沒人見過他的真容。
此外還有三個人,一個是不遠千里趕來的無相昧。
另一個是大月氏的貴霜遺族萬若。
還有匈奴的趙信。
漢和匈奴的最後一戰,趙信根本沒參與。
他跑的比所有人都早,也是伊稚斜和大薩滿默許的。
當時匈奴形勢不堪,伊稚斜和大薩滿不可能一點後手準備都沒有,兩人在此前就對趙信有過吩咐。
匈奴全潰以後,殘存的匈奴人都有種天下之大,無容身之地的惶恐。
趙信沿着最北端的路線,一路往西,跑到帕提亞,是因爲帕提亞亦爲強國,且正在和漢開戰。
趙信打着知道漢軍虛實的名義,投到帕提亞,靠出賣漢內部的消息,來換取容身之地。
此時的匈奴,只剩趙信這一支略有規模,共三千六百多人。
他身畔還有一個才十二三歲的少年,是攣鞮氏出身,名攣鞮侯。
他也是歷史上伊稚斜死後,長子烏維,次子呴犁湖之後的第三位匈奴單于。
伊稚斜最後的安排,便是希望能給匈奴留一絲血脈。
趙信的撤離,就是爲了讓他護持攣鞮侯遠走。
如今,漢敵對面的各方勢力,七零八落的聚在了帕提亞。
“長達數月的交戰中,我們的兵衆直接損失是多少?”米特里達梯二世問。
布托沉聲道:“鐵甲軍累計折損一萬零七百二十四人,其他軍伍四萬九千餘陣亡,傷者增倍。”
米特里達梯二世的心頭狠狠一沉。
鐵甲軍總數才三萬六千餘,被打掉幾乎三分之一,這比其他兵衆近五萬人的傷亡還要讓他心疼。
“尊敬的帕提亞國主,我們都和漢仇怨極深。
漢兵鋒銳勇,我們聯合行事,各方都可以節省自身消耗。”自稱是掌兵者的老者道。
米特里達梯二世頭戴王冠,目光森然:“漢對我帕提亞的傷害和羞辱,所有帕提亞人都不會忘記。”
……
趙信等人從帕提亞皇宮商談結束,各自回到在王都暫居的居所。
他進入一間正殿,獨自坐在位置上陷入了沉思。
如今只要他一露頭,漢必會斬盡殺絕。
而因爲以往曾經從漢叛逃,想再次歸漢都不可能,因爲已經沒有了最基本的信任。
既然只能爲敵,那就全力和漢戰到底,借用一切力量……趙信念頭起落,呢喃低語:
“想對付漢,必要先殺霍去病和衛青,戰場上不行,就鼓動帕提亞,還有身毒佛家的人派出死士,刺殺,下毒,無所不用……”
趙信神色陰厲。
不死不休的時刻,全力弄死對手,自己纔有一線生機。
他想了片刻,準備先去找大月氏的萬若。
聚集在帕提亞國都,尋求結盟的這些勢力,以他和萬若力量最弱,都被漢軍殺得幾乎亡族,走投無路。
趙信打算和萬若結成更緊密的聯盟關係,共同進退。
趙信所住的客舍,是帕提亞安排給他的地方,兩進的院落。
這時門口進來一個帕提亞僕從,端着木託,來送水。
趙信掃了眼僕從,念頭裡仍在思索事情。
那僕從將水倒入一個杯盞,放在一旁的木臺上。
趙信擡手去拿,就在這一剎那,僕從忽然暴起,屈指輕彈,指鋒跳脫靈動,勢如閃電。
趙信用兵的能力還可以,但個人修行還沒進入天人境,被對方屈指彈在腦袋上。
啪的一聲,一股氣勁滲入腦內,腦漿都被震碎。
但外表看不出半點傷勢。
趙信的神色驚駭,對眼前的遇襲沒半點防備。
他在帕提亞國都,突然被襲身死。
那個僕從很自然的伸手一搭他的臉,將其驚恐瞪大的眼合上,讓其趴在矮席上。
外表看,趙信渾身無傷,像是因爲睏倦而倒在矮席上假寐。
刺客殺了人,卻是不緊不慢的端着木託,從正殿出來,在這處府邸走動,不久之後又將攣鞮侯也乾淨利落的除掉,心狠手辣。
至此,匈奴攣鞮氏最後一點血脈,也被清除。
那刺客這才離開,閒庭信步似的來到街上,穿門過戶,一看就是老手,殺人如麻,心裡素質驚人。
他出入的路線,包括一些商鋪的前後門,別說沒人跟着,就算有人也會被甩掉。
這人最後來到一處大宅時,已換過另一身衣服,連面貌身形都發生了變化。
他進來後,在宅邸的大殿內,看見一個體型很胖的大胖子,正和一個嬌俏的女子打情罵俏。
見他進來,那大胖子揮了下手,讓女人下去。
等殿內沒人,大胖子才起身笑道:“曹副史。”
殺人這個刺客居然是曹狡。
他們一行,連同司馬遷,奉命前去身毒除掉掌兵者。
到了身毒,又一路追過來,期間和霍去病接過一次頭。而後就和羅修聯繫,進入帕提亞,繼續追擊掌兵者。
對面的大胖子,真實身份是米特里達梯二世一位妃嬪的兄長,在帕提亞的地位不高不低。
現在……他是羅修。
霍去病讓他在帕提亞紮根,他給自己找了個很合適的身份僞裝,遊離在覈心層之外,而又能接觸到核心層,很微妙的身份。
————
長安的書房。
皇帝,衛青,董仲舒,張湯,老丞相,以及剛回來的霍去病。
當前漢最核心的頂層結構。
皇帝的矮席前,社稷圖完全舒展開來。
此刻的社稷圖,仙光浩蕩。
圖上除了顯化出神州浩土的山河地貌,將匈奴,烏桓,扶余,西域諸郡,大月氏也都囊括其中。
圖上廣袤的地域中,有幾處特殊的位置。
一個是長安,大漢的國運匯聚之地,從圖上看宛若一片紫色海洋。
還有泰山,五色神光繚繞。
崑崙山,古韻瀰漫。
長江黃河兩大水脈,宛若游龍。
另一處是始皇陵,被混沌迷霧籠罩,看不清任何具體內容。
神州大地之下,還有一股厚重古老,若隱若現的玄黃色,但同樣看不清具體形態。
“你回來前半月,社稷圖的變化就穩定下來,朕和幾位卿家商議,這圖中神州地脈深處的玄黃色,對應的可能是祖龍。”皇帝親自開口解釋。
社稷圖上,神州大地的範圍內,還有幾處呈混沌氣團狀,緩緩旋動。
“這幾團氣機古老的混沌是什麼?”
“還在衍化當中,沒有完全呈現,不知是何物。
我神州浩土,遠古傳承,萬年蘊育,玄異自是不在少數。”
董仲舒道:“我和公孫丞相,這段時間翻閱古籍無數,但對這幾團混沌對應的變化毫無頭緒。”
社稷圖上最後一宗變化,便是始皇手書提到,而霍去病往昔數次看見的四極。
那四根青銅柱。
在對應東南西北的四個方向中,東、南、西,都出現了青銅巨柱的異象虛影!
唯獨北方沒有。
三個方向的銅柱如指天神山,在圖上的霧氣中朦朦朧朧。
從圖上看,那三根青銅柱上,似乎篆刻着神州的萬千生靈,人,上古曾存在的妖魔,巫,乃至無數傳說中的生物,龍鳳等祥瑞。
還有古老的天體崇拜,數之不盡的星辰。
這幾根銅柱充滿了神秘的觀感。
秦皇手書說答案在社稷圖,應該就和這青銅柱相關。
霍去病邊看邊思忖:從圖上看,西側的巨柱顯化的也頗爲虛幻。
如果銅柱需兵鋒破國,遞增神州氣運方可消失…那麼西側的銅柱虛幻,對應的應該是吞併西域。
這根銅柱虛幻卻依然存在,很可能是因爲當前西羌還存在一些部族,未曾完全臣服,國境不能串聯,所以它纔沒完全消失。
南側的身毒,接近於成爲大漢的殖民地,青銅柱同樣朦朧不清。
只有東側那根銅柱異常清晰。
漢土以東,對應的是哪?
此時,皇帝推送出稍許國運紫氣,送入圖中。
嗡的一聲,社稷圖中那三根青銅柱閃爍明滅。
神州的幾處位置,泰山,長安,皇陵,也都隨之變化,氣機律動。
“朕和大將軍,董夫子等人商議,這幾根銅柱不知何意,但氣機和神州各地都有呼應。
朕想看看西羌諸族,以及東向的幾個小國若盡數納入我漢土,圖上會不會再出現變化。”皇帝道。
霍去病心忖看來陛下和舅父等人,也想到了聚斂遞增神州氣運是關鍵,進一步吞掉西羌等部族,還有東向的幾個小國後,社稷圖會有對應的新變化。
“朕已遣使節,去東部宣詔幾個邊遠小國來覲見稱臣。
若其不允,大將軍會就近派遣邊軍,逼其來朝。”
皇帝道:“朕想知道,社稷圖呈現出這許多變化,究竟是何意。”
按秦皇手書所述,答案就是橫掃四夷,解除四極以後,再次封禪,國運很可能會有一次躍遷式的爆發……霍去病心忖。
“西羌殘存的部族,由去病你來負責,讓其入漢,速度要快。”
“臣領命。”霍去病道。
和皇帝等人一番商議,霍去病領了此次出征的封賞,回到家裡時,已是傍晚了。
媳婦親自來迎,滿臉欣喜,毫無顧忌的一頭扎到他懷裡。
劉清長長的睫毛輕闔,幽香四溢的柔軟髮絲,像春日拂柳一樣掃動在霍去病的頸子上,眉眼水潤。
這將是個夾縫裡求生存,熱情似火的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