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內,頂壁仙圖光斑流轉,而下方的‘皇城’內長明燈熊熊燃燒。
此時的皇陵裡,無數秦俑身上的甲冑發光,有一種銅綠色的細線衍生出來,海藻般律動,交織如一張大網。
整個俑陣,以一種前所未見的方式,連成了一個整體。
衆多兵俑手裡的大戈,斜指蒼穹,釋放的殺機,戰意,充斥皇陵。
道尊下望時,生出一個非常清晰的念頭,就是以他的修行,若進入皇陵,活不過一時三刻便要被俑陣絞殺,絕無生還可能。
更詭異的是皇陵內有‘人’在動。
皇陵的城郭外,十餘個形色各異的人,在跪地對着皇陵叩首。
而立在他們身後的銅俑,突然揮劍,那幾人的腦袋砰然滾落。
濺射的血漿落在銅俑身上,有銅俑緩緩伸手,沾血後送到脣角舔了舔。
數次呼吸後,又有一行人被推押上來,跪地,再次被斬首。
上方的地宮配室內,衆人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皇陵裡被推出來斬首的人,好像是循環的。
被斬首的一共有三撥人,每次十餘個到二三十人不等。
一批人被斬首後,換下一批人。
兩三輪以後,第一波人會再次被推出來,又被斬首一次。
整個過程也不知重複了多久,說不出的詭異。
那些銅俑和被斬首的人,形象清晰,絕非幻象。
同一時間,皇陵城郭內其他銅俑佇立,一動不動。身上延伸出去,海藻般的銅綠色細線交織起伏,像是綠油油的頭髮鋪成的海浪,充斥皇城外圍,又像一道護城河,波瀾壯闊。
俯瞰皇陵情景的衆人,毛骨悚然。
變化還不止這些。
皇陵內,一些建築的檐角等位置,有林立的獸雕,石頭或青銅材質,形象生動,栩栩如生。
此時也都‘活了’過來。
有的銅獸在仰頭吞吐,體內氣機蒸騰。
神凰,真龍,貔貅,玄武等異獸,在皇城的檐角,地面,牆壁等處,做出吞雲吐月的姿勢,陰氣森森。
地下配室內,連道尊都生出一種心裡發毛的恐慌感。
專門研究地下工程的王江,瑟瑟發抖。
他在繡衣麾下,乾的就是出入奇詭之地的活,素來膽量豪勇,唯獨對始皇陵畏懼之極。
突然間,王江惶潰後退。
卻是那皇陵內城牆上有一個將軍俑,居然擡頭,往衆人所在的‘天窗’看過來,眼睛發出青幽幽的光芒。
王江駭然道:“他是活的,會眨眼睛!”
“這皇陵,過往曾出現過類似的變化。”
安靜的地下配室,響起另一個聲音。
是專門研究皇陵的縱橫道降將錢坤藻。
他刻意壓低聲音,像是怕聲音稍大,驚動了皇陵裡的東西:“我在這地宮多年,以往曾經見過一次這種變化。
我猜測,可能是皇陵內的隱藏佈置在運作。”
“其明面上的佈置,每運轉一段時間,會靜默,進行某種調整。
隱在暗處的機關就會在此時運轉,造成下方的詭異情景,免得被人鑽了空子,在這個時間進入陵寢。”
霍去病道:“下方那些被砍頭的人,錢坤藻,你應該認識。”
錢坤藻略驚異:“確有認識的人,霍侯是如何看出來的?
其中有不少是縱橫道爲了研究皇陵,這些年派出去,想進入皇陵探查的人。
他們進去後都死在裡邊,之後就像是被這皇陵囚禁,在陵內受刑,一段時間後出現,重複被砍頭。”
不說還好,說了愈發詭異。
這完全超出理解範疇。
傳說中死後進入地獄,罰人生前罪孽,大概就是眼前的情景。
錢坤藻追問道:“霍侯以往未曾見過皇陵內的這種變化,如何得知其中有我認識的人?”
“下方俑陣,是皇陵最重要的防衛手段,也是所有陣列的核心。”
霍去病從容道:“通過研究俑陣,掌握其規律,便可推測獲知部分陵寢內的變化。”
錢坤藻愕然道:“這麼說,霍侯已破解了皇陵內部的俑陣?”
霍去病搖頭:“我只看出稍許運轉變化的脈絡。
那些斷頭的人,可能和上古傳說的一件仙器有關,是被束縛的陰魂。”
“出現這種詭異變化時,皇陵內的殺氣比平時只強不弱,霍侯爲何選在今夜進去?”
錢坤藻說:“上次出現這種變化,縱橫道也嘗試想要入陵,結果損失慘重。”
“縱橫道是沒找準方法。”
霍去病對一旁面無人色的王江道:“你看看這皇陵東南角,能不能看出稍許規律?”
王江壯着膽子又湊到天窗處,往下方看去,過了一會兒,搖頭道:“一點沒看明白。”
霍去病指點道:“你將皇陵裡的建築,廊道等東西聯繫起來看。
看它們的分佈排列,和我大漢境內的地形,山勢,進行對比。”
王江又試了試,邊看邊喃喃道:“那東南角的佈置……地面上的幾條內城溪流,廊道的建造方向,排列位置,和神州大地東南角的山形,河流,地勢……相對應。
那口井,對應的難道是太湖的位置?”
錢坤藻大訝,也跟着看了看。
他研究多年,卻是沒看出這皇陵對應的是神州大地。
陵寢內的佈置並不是顯性的,而是要了解陣理,才能看出來。
得了霍去病提醒,有心尋找,才能看出稍許脈絡。
死後的陵寢,映合神州的地脈走勢。
這是要永鎮神州之地!
秦皇好大的氣魄。
“要是按霍侯所說,那東南角的變化,與神州山水之勢相對,則其每年十二月陰陽運轉當中,昨晚,今夜,兩天,恰好是其殺機較弱的時候。
還有九月、十月,也會出現兩天類似的情況。”
王江皺眉苦思,最終按自己所學,得出結果。
墨家的季秋帶來那兩個墨工,也在隨後開口道:
“若按陰陽五行的理論,東南角屬水,則木得水而生。佩戴我墨家的木製防禦器物,入帝陵東南角或有一線生機。”
霍去病帶這幾個人來,就是爲了讓他們彼此配合,獲得這些訊息,與自己心裡的判斷相互印證。
並不是要讓他們入陵。
這些人的身手,真要進去還得靠他照顧,只會成爲累贅。
他準備和道尊一塊下去。
“道尊,他們的判斷和我之前的分析相同,看來我的推演沒錯。我們下去吧。”霍去病說。
道尊正色道:“伱先下,我在外邊幫你掠陣。”
霍去病:“你要不下去,我下去看看東南角的情景就回來,道簡我可不管。”
道尊通過天窗,往下瞄了瞄。
道祖所留道簡在陵墓一角,道韻流轉。
“你確定咱進去沒問題?
我往下每看一眼,都有強烈的心悸感。
要知道,我修的是道家之術,呼應天地。但凡有類似的心靈預警,必有應驗,我覺得你下去沒事,但我下去不行。”道尊眨巴着小眼睛,表情誠懇。
霍去病道:“你那是膽小,不是呼應天地。”
道尊扭頭髮現自家的公主徒兒,師姐秦青玉都在鄙視自己。
“我跟霍侯下去吧。”秦青玉說。
道尊咬牙道:“別,還是我陪他下去。
不過事先說好,萬一遇到危險,霍侯你負責殿後,我先走啊。”
“我也陪霍侯一起去吧。我修行通陰之術,這帝陵內陰氣濃重,或有些用處!”白南妤說。
白南妤要去,劉清道:“那我也去。”
倆人挑水沒水吃,誠不欺我。
“你倆都別去了。”
霍去病伸手一引,眉心發光。
整個地下配室,像是多出一顆金燦燦的星辰,光曦耀目。
那是一個拳頭大,由繁雜軍陣排列組合,微縮了無數倍,構建成的符號。
這符號從霍去病眉心溢出,正是他進入皇陵的依仗。
西北之戰,靈蓍兵符從井裡獲取一共兩枚金色符號。
後來截留西匈奴那一戰,又得到一枚。
開始的兩枚,其中之一被霍去病用來將走爲上提升爲上策。
剩下一枚,就是現在這枚。
其乃是一座微縮的軍陣,構建成的符號。
作用近乎絕對防禦,無物能破。
這是能用來保命的東西。
霍去病了解過這枚符號的作用,橫向對比,覺得就算是皇陵俑陣的攻擊力,一時半刻也難撼動這符號的防護。
加上他這段時間對俑陣的推演掌握,這纔有把握進去。
符號出現後,霍去病和道尊被符號的力量牽扯,卻是進入了符號內。
這符號內,和神通兵袋一樣,自成空間秩序,可供出入。
兩者進去後,從外邊看,縮小了很多。
符號遂從配室的‘天窗’按縱橫道所用方法,以陣列對衝的形式,和秦皇陵寢頂壁的防禦陣列接觸,滲透進入皇陵。
劉清等人站在一旁,心同時懸了起來。
承載霍去病,道尊的符號,在皇陵裡驟然下沉。
如一顆流星,從皇陵頂壁,往地面的皇城沉入。
那符號的進入,立即觸發了皇陵佈置。
入口下方,旋即浮現出一道網狀的殺陣。
霍去病在符號內控制其偏移,調整方位,險之又險的躲開陵內的第一波殺陣。
符號下沉,過程中不時做出小範圍偏移,調整,躲避虛空浮現的殺機。
從井口往下看,就見皇陵內的陣列,急如驟雨。
霍去病和道尊所在符號,宛若在狂風巨浪中風雨飄搖。
但其速度極快,一直在下沉。
越靠近皇陵的城郭,殺陣越緻密。
驀地,城郭外圍的青銅兵俑,手中執握的兵戈同時發光。
整個皇陵空間,都變得明亮起來。
霍去病和道尊所在符號,瞬時被捲入俑陣釋放的殺機內。
周邊的虛空,被穿透般泛起一陣陣黑色光斑。
……衆人心頭一沉。
劉清的心提到嗓子眼,俏臉煞白。
兩三次呼吸的時間,給衆人的感覺卻是極爲漫長。
當灼目的光芒減弱。
承載着霍去病和道尊的符號,重新出現,繼續下沉。
衆人同時鬆了口氣。
劉清扭頭看向白南妤,可惜她臉上戴着青銅面具,看不出情緒變化。
這時,承載霍去病和道尊的符號,已進入皇陵東南角範圍。
符號消失,被霍去病收起。
兩人從中出來,直接來到皇陵內,正往地上落去。
倏地,一道閃電般的光芒射向兩人。
城郭的圍牆處,剛纔那個擡頭眺望過的青銅將俑,破空投射出手中長戈,劃破百丈之遙,對兩人展開攻勢。
那長戈一閃,來到霍去病和道尊身前。
霍去病足下蕩起軍陣的紋路,其中探出一隻漆黑的手!
轟隆!
那手和那青銅將俑投擲的戰戈對撞,砰然炸開!
霹靂般的巨響,震動皇陵。
霍去病的聲音道:“道尊,皇陵內的陣列不斷變化,每一步都不能出錯,你跟着我走。”
這陵寢裡存在的殺氣,以道尊的修行,仍感覺皮膚表面,針扎般刺疼,凝重點頭。
霍去病落地往前邁出兩步,又往左側斜跨了一步。
道尊也隨着他的位置,挪移變化。
兩人身後,剛經過的區域,殺陣紋路交錯。
而霍去病的識海里,靈蓍兵符正全力運轉,尋找生機,趨吉避凶。
他又扔出一道微光,落在道尊手裡。
道尊接住後,發現是個兩尺長的銅杆。
“墨家制作的釣竿,道尊你往其中送入修行,釣竿前端會延伸出一根釣線,隨着你的心思延伸調整位置。我在西北釣魚那次想出來的法子,傳訊讓墨家趕製的東西。”
“你是想讓我在這裡,隔空用釣竿去釣遠處的道簡?”道尊道。
“你要是想走過去,親手拿,我也沒意見。”
道尊當即嘗試推動法力,送入釣竿。
其前端有一條細線衍伸,往皇陵的東北方向,道簡所在區域接近。
“這釣竿的細線,爲什麼不會觸動皇陵殺陣?”
“出去在解釋。
站在陵寢內,道簡的位置無法目視,需憑釣竿延伸出去的力量感知,能不能拿回來,就靠道尊你自己了。”
霍去病轉頭打量皇陵。
地面上鋪設的是玉磚。從皇城內部往外看,殿宇連綿,青銅的城牆之高,如山聳立。
他和道尊所在處,是皇城後方的一處宮闕側翼。
地面上陣紋密佈,仰頭眺望,上方羣星搖曳,鬼斧神工。
周邊寂靜的沒半點聲音。
而十餘丈外,就是那口井的位置。
井口處,混沌蒸騰。
霍去病邁步便往前走去。
他的步履帶着一種特殊的節奏,彷彿和某種天地間的道韻,氣機相合。
步履邁出,亦有對應規律,足踏生機,附和皇陵俑陣的變化。
前三後四,進六退一。
霍去病這段時間對皇陵的研究,陣列推演,都是圍繞這口井所在區域展開。
所以他對這一區域的俑陣,頗有把握。
上方頂壁處,衆人關切注視。
卻見那個剛纔投擲戰戈,隔空攻襲兩人的銅俑,從城郭的外牆跳落,縱躍如飛的往兩人所在方向接近。
“這銅俑是活人不成?”
強烈的危機感攥緊了上方矚目的衆人心神。
錢坤藻眼都不眨一下的盯着皇陵。
他眼見霍去病成功進去,並在其中行走,不斷變化位置,靠近那口井。
而皇陵始終靜悄悄的,沒有殺陣被觸發。
顯然,霍去病確實掌握了俑陣的部分運轉規律。
錢坤藻道:“這皇陵俑陣,縱橫道傾盡力量研究數十載,仍寸步難行。
霍侯用時數月,真能在其中深入無恙。”
就在這時,下方皇陵出現新的變化。
一隻蹲在檐角的銅獸,悄然轉頭,往霍去病的位置看去。
在上方旁觀的曹狡,雙眼瞪大:“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