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砂礫在兩軍相對奔跑,風暴般對飆的兵勢衝擊下,不斷跳躍。
天地似乎都在搖晃。
稍遠處的大地下蟲蟻斃命,被一股無形的殺氣衝擊而死。
“統帥!”
羅馬陣列後方,副將格蘭特身形壯碩,目如銅鈴,彷彿有實質的光芒從眼中射出,氣勢兇猛如虎豹。
他觀看雙方兵勢,提醒道:“開始吧,漢軍衝的如此之兇,正可挫其銳氣,教教他們怎麼用腦袋打仗!”
打仗看似拼的是勇力,實則更重智慧,是心智的較量。
羅馬人的衝陣暗藏變化。
尼薩揮了下手。
格蘭特大喝道:“吹戰角,變陣!”
嗚嗚嗚——
羅馬後陣響起低沉的戰號聲,傳徹戰場。
前方看似衝的非常兇的羅馬兵衆,忽然潮水般分流,往兩側呈扇形張開。
如同一扇大門,露出了門後真正隱藏的殺陣!
步兵陣列,超過兩丈長的巨矛方陣,緩步前推。
羅馬人的軍團,長處就在他們足夠靈活,多兵種配合,能針對對手,靈活變陣,破敵以弱。
此時羅馬露出來的步兵陣,依靠長矛和隊列的緊密性,就像一堵充滿尖刺的牆,立在那,能承受任何衝擊。
而原本前衝的兵馬則往兩邊移動,很好的防護了側翼。
這種戰陣是在馬其頓方陣基礎上,做出調整,彌補了兩翼不利於轉向的弱點,威力更強。
羅馬人依靠這套混合戰陣,曾經戰無不勝,不可一世。
“投矛!”
唰——唰唰!
往兩翼分開的隊伍,抽出背後斜掛的投矛,兀然投出。
投矛如電閃般往漢軍襲來。
不過漢軍依然在前衝,兵勢匯聚,身前如有風暴繚繞。
投矛進入其中,速度頓緩,造成的實際傷害非常小。
“羅馬人變陣了。”
衛青也站在後方的一輛戰車上,淡然道:“擊鼓!”
戰鼓的節奏變化放緩,卻是愈發低沉有力。
漢軍前衝的兵馬,像一個人羣組成的大潮,奔跑時波瀾壯闊。
當聽到鼓聲,人馬放慢腳步。
但他們依舊在奔跑,眼神堅毅。
如果衛青不下令停止,這支漢軍會以血肉之軀,去撞擊對方陣列豎起的長矛,與敵死戰。
他們在奔跑中速度放緩,陣型調整爲整齊的方形陣,齊頭並進。
“漢軍統帥是個蠢材不成,此時還不隨着我們變陣,再想變就來不及了。
若他們就這麼撞上來,必損失慘重。”
尼薩身畔的另一副將隔空眺望。
可惜漢軍的陣營,被薄霧般的氣息籠罩。
雙方在開戰前,就動用了瞞天過海之類的兵策,彼此都看不清對方陣列裡,藏着什麼變化。
在漢軍前衝的陣列後方,其實早就出現了對應的調整。
漢軍的弩陣,列隊而出。
所謂弩陣,就是士兵執戰場所用重弩,也稱破甲弩,要用腳蹬,藉助雙腿的力量上弦。
從春秋時期開始,神州在弩箭方面的發展,便冠絕天下。
往後數百年,戰爭不斷,冷兵器遠戰的弩射,一代代革新。
到秦漢時,弩械大成。
戰場用的重弩,五十丈左右的距離時,能穿透任何輕甲。
秦漢時的弩箭,是那種棱形近乎圓角的箭頭,殺傷力驚人。
後列整兩萬精銳弩兵,佔了漢軍總兵力的近五分之二!
當他們席地而坐,彼此隔開一人的距離列隊,雙腳前伸,上身後仰近乎躺倒,撐開弓弦。
隊列最前方負責搖旗傳令的漢軍,大喝:“放箭!”
“放!”
“再放!”
“……”
咻——咻咻!
虛空中全是箭矢撕裂空氣的銳響,箭如雨下。
漢軍的戰場弩射,通過無數次征戰,千錘百煉。
仰角多少,會形成多遠的有效射距,造成的殺傷力是多大,全都通過實戰檢驗的清清楚楚。
所以之前看見對方變陣,漢軍仍奔跑靠近,就是爲了找到最好的射襲距離。
當弩陣前方奔跑的漢軍,終於停止推進。
後排弩兵在遮蔽視線的情況下,仍能進行盲射,因爲對手的步兵方陣,位置固定,人員密集,只要知道距離就能襲射。
啊——
箭矢從前列漢軍頭上劃過,呈拋物線,墜落射殺對手。
敵陣當中慘叫聲四起。
漢軍後列是箭陣,他們在盲射……羅馬衆將同時反應過來,皆感頭皮發麻。
後列盲射,前排的漢軍巋然不動,任憑箭矢在腦袋上方飛過。
可見這支漢軍的軍令有多嚴厲,部衆有多悍勇。
前列的漢軍執矛而立,戰陣穩不可撼。
後方的箭矢沒完沒了的射。
一次呼吸爲一次換箭齊射,一排排輪替,保持箭矢不斷,節奏穩定,絲毫不變。
羅馬的方陣部衆,成排倒下。
後方衆將紛紛色變。
此時若想抽身避退,是不可能的,若冒然後退,陣列不穩,氣勢洶洶的漢軍趁機壓上來,撼動整個羅馬軍團都有可能,損失會更重。
尼薩喝道:“立盾阻箭,前列兩翼的兵馬,衝陣!”
剛纔分流到兩側的羅馬部衆,重新開始前衝,若能靠近衝擊漢軍,則箭陣不攻自破。
這時的敵我形勢,變成漢軍駐足不動,方陣如山。
後排是隻管射箭的弩兵。
而羅馬人的方陣停止前行,豎盾抵擋箭矢。
兩翼的萬人隊冒着箭雨前衝,損失不斷加重,或傷或死。
“傳令,兩翼爲雁,展臂收攏,將靠過來的敵軍圍殺在陣前。”衛青從容下令。
漢軍由張次公親自任先鋒,帶兵殺出。
兵衆從前軍的兩側出陣,一側五千人,足夠吞下倉促衝上來破陣的羅馬萬人隊。
後陣,尼薩額頭已開始冒汗。
若他壓上更多兵力試圖撼動漢軍陣營,則被動出兵,會更被動。
如果不出兵,徒然看着前軍萬人隊落敗,被蠶食掉。
最高明的用兵,正是讓對手深陷泥沼,進退失據,想抽身撤退都做不到。
形勢變化,生死存亡。
尼薩念頭急轉時,身側的部將格蘭特請戰道:“統帥,我願親自統兵衝陣!力破漢軍!”
尼薩道:“好,此時衝陣不易,我於你八千重騎,若能衝潰敵陣,我會讓後軍出擊,對你形成呼應,與漢軍死戰!”
“得令!”
格蘭特跳下戰車,準備統兵出戰。
尼薩又縱聲對全軍道:
“我羅馬的勇士們,此戰若敗,你們的妻兒,會成爲漢人的奴隸。我羅馬則要被這些東方人佔領,奴役!”
“我將與諸位戰場同生,唯死戰破敵可挽回戰局。伱們將成爲羅馬的勇士,我會爲你們而驕傲!”
“死戰,破敵!”
羅馬部衆一遍遍敲擊盾牌,發出呼喝聲。
尼薩身後升起一尊神祇的投影,擎天柱地,高達十數丈,通體金光。
那是羅馬的戰爭之神。
其催發出太陽般的光芒,籠罩羅馬軍隊。
一些羅馬部衆的甲冑上,鍍上了一層金邊,攻防攀升。
悍不畏死的勇氣被激發。
這是尼薩作爲統帥的戰力加持,是他的戰爭權柄,能讓部衆遞增士氣,如同狂化,戰力大幅提升。
格蘭特率八千重騎,從羅馬後陣衝出時,張次公已率部呈包抄之勢,從左右和殺過來的對手短兵相接。
張次公手握一柄單邊大戟,前邊是矛鋒,側翼帶有半月形的弧刃。
接戰的一瞬,張次公大戟一沉,左右一擺,掃開兩名對手,戟鋒順勢前刺,洞穿第三名敵軍咽喉。
回收時,大戟側翼的月刃,劃過另一人脖頸。
第三個人則被一道憑空出現的戟鋒,灌入面門而死。
張次公已是天人四境的兵家大將,殺伐銳勇。
一擊三殺!
鮮血濺射。
龐大的戰場,如絞肉機般,將越來越多的人捲入。
兵刃劃破皮肉,砍斷了骨骼,殘肢斷臂。
場上屍骸迅速累積。
張次公身上披了件藍色大氅,帶兵衝入敵陣十餘丈,便染成血色。
羅馬隊列內,格蘭特率重騎,全力前衝。
他能不能撼動漢軍陣列,關乎此戰成敗。
格蘭特這八千重騎,皆是羅馬部衆裡的精銳,動則如山傾。
轟——轟轟!
地面因爲八千重騎的奔跑,震動加劇。
他們的目標,居然是從側移掩殺,直奔漢軍主陣。
既然已經交手的前軍局面不利,那就再開一局。
尼薩亦是非常果斷,讓格蘭特直接衝擊衛青中軍,避免被衛青牽着鼻子走,陷入前軍的泥沼。
前軍不利,就將更多漢軍拖入戰局,擾亂漢軍的陣列和攻勢!
後方,更多羅馬部衆,隨在重騎兵之後衝出,對漢軍形成強大的威脅。
“這羅馬統帥倒也有些手段,不過他輸定了。”
在亞歷山大港往迦太基推進的海上,霍去病坐在當初從上任執政官里昂那搶來的船舶甲板上,隔岸觀火的兵策神通,聯合自身修行,在虛空中呈現出一幅天地投映的畫面,隔空觀戰。
他旁邊坐着搬了個小木墩過來的白南妤。
身後稍遠處是麾下衆將,阿芙緹等人。
都在觀戰。
過十萬人的大軍團交鋒,漢軍近六萬,敵方超過八萬。
衆人看的聚精會神。
阿芙緹以請教的口氣問道:
“統帥,我看羅馬方面,接戰後雖然不利,但立即調整,以重騎衝陣,想撼動……我軍的隊列。
後續大量兵馬壓上來,則是想依靠優勢兵力,將更多漢軍捲入,彌補之前的不利戰局。
若他們衝陣見效,還有可能解開前軍被困的萬人隊,爲何統帥判斷他輸定了?”
霍去病好整以暇道:“他在這一陣壓上的東西太多了,用力過猛,重騎倉促而出,其餘部衆緊跟其後。
且他還催動了壓箱底的本事,加持部衆,提升攻防。心態已亂,如何求勝?”
“舅父到目前爲止,只靠軍陣變化,就逼的對手底牌層出。”
“敵軍心氣已躁,勝負還不明顯嗎?”
“呂祖所留兵書六韜有言,趁敵混亂,甲車配輕騎絞殺之,皆可勝!雖說不能死背兵書,但眼前情況適用,將呂祖所言甲車換成重騎迎敵,便可穩佔上風。
更簡單的選擇是舅父用火桶箭,兩輪齊射,便會將掩殺過來的重騎陣列,轟的潰不成軍。”
“何況我們還有能取代重騎的象陣。
舅父在戰前便動用兵策,將我方陣列內的變化掩蓋的嚴嚴實實,顯然早有諸多佈置。”
霍去病淡定道:“你們不妨猜猜,舅父會用哪種方式破敵?”
趙安稽首先響應號召:“若我用兵,先出象陣,後跟隨輕騎屠戮敵之殘兵。”
復陸支眉梢一挑:“一陣火桶箭將其轟的稀巴爛,到處都是碎肉。”
陳慶道:“我也覺得用火桶箭破敵,而後輕騎掩殺。”
霍去病道:“你們的着眼點限於當前的戰場。”
“舅父向來惜兵,我猜他會用火桶箭先破重騎銳氣,以減少我們的消耗,但一來火桶箭存彈不多,舅父還要考慮後續攻城。
所以火桶箭必是用的極少,敵陣稍亂,就會有重騎對應衝出,減少火桶箭的消耗。
兩者配合,方符合舅父的性子!”
霍去病話音未落,戰場上便起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