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只一月時間,大乾的官僚體制,就已經瀕臨至崩潰邊緣。
甚至連參議殿內,也有不少參議,或是抱病不出,或是乾脆辭職。
不止是因魔門四處襲擾威脅的緣故,更因大商已經在橫連山脈附近,正在聚集的一千七百萬大軍。
整整四十萬的玄黃二階道兵,已經到了邊境。
此外還有整整二十艘九牙鉅艦,以及上百艘七牙戰艦,也雲聚在南疆附近的雲海,
隱隱成泰山壓頂之勢,只等一切完備之後,就橫掃南方。
此時大乾仍是看好信任宗守之人,依然還是佔了絕大多數。特別那些武將,信心甚至近乎盲目。
宗守繼位之後,行事固然荒唐。卻每每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數次以少勝多,奠定了大乾根基,
故此哪怕明知這一月裡,宗守在宮裡是胡作非爲,悠閒度日,也依然是不曾有過動搖。
不過卻也有一部分,實在不看好此時的大乾。
“大乾內憂外患,國君他卻居於深宮之中。這像什麼話?”
“昔年始秦皇帝焚書坑儒,結果一代而亡。這大乾,怕也好不到哪去。”
“君上雖是天賦英才,可年紀實在太小。自信太多,也太任性妄爲,實在可惜了——”
“大商舉國而來,不可力敵。軍力是我大乾六倍!其實若退一步,退守輝州與南風雲陸,或者我大乾還有幾分生機。”
“迴歸一月時間。卻不曾去碰一件政務,也未召問個一位臣子。如此作爲,與史中那些數年都不早朝,荒廢政務的昏君何益?”
“此時乾天山雖是繁華勝過皇京城,我卻料定大乾離敗亡不遠。如曇花一現,只有剎那芳華,可嘆——”
宗守雖是在含煙宮內,消息卻並不閉塞。自有暗衛將這些離職之臣的言語,抄送過來。
他卻並未放在心上,這些人說的也是事實。他宗守確實是厭政。不願在政務上花費太多心思,
其實只是辭職避禍,還算是輕的。乾天山城裡許多權貴,已經是有不少在與大商及儒道二教眉來眼去,也更不乏暗中投效的。
此時大乾全是靠任博等人,才能勉力支撐,使國政還能正常維持。
不過大量的官員與參議離職,固然使任博等人撐的極其辛苦,卻也不是沒有好處。
宗守雖不理會那些繁瑣政務。可迴歸之後的這一月時間,卻一直籌謀着推行幾個早已有意施行的大政。
而此時隨着這些官員與參議的離去。也使干擾阻力降到了最低。
第一件政事是召集學者,重修國法。此事任博,自然無什麼異議。
此時大乾之法,不少還是繼承自蠻荒時代,確實不合時宜了。
只是宗守的意思,卻是刑罰從輕,將一干斷肢腰斬之刑,全數從國法中除去,轉爲勞役之刑。
更要重整三法司。合爲一部。徹底獨立在內閣六部之外,只受參議殿與御史臺監督。
六部中刑部除去,再設一商部。
“可刑責太輕,又如何能使萬民遵紀守法?三法司獨立,又有何必要?”
不止是任博,內閣還有諸部主官,也都是疑惑萬分。
“肉刑殘酷。傷殘肢體,普通人幾乎無法復生,也折損勞力。孤以爲刑罰之要,不在於責罰。而是使人心生悔意,改過自新,勸人向善。要使萬民遵紀守法,也不在於刑罰輕重於否,而是公正公平,有法必依,杜絕徇私。”
大乾此前,雖也有嚴法。然而徇私枉法之事,屢屢發生。
乾天山城,在他腳下時還好。然而其他諸城,屢屢有權貴胡作非爲,而又逃脫懲戒,視國法爲無物。
如此這般,有如何能使大乾子民心服?
對於原有的三法司,宗守是失望透頂。這次乾脆如後事般獨立出來,只受他與參議殿御史臺的監督。日後斷案,可不被內閣諸部及那些權貴的影響。
“有法必依麼?”
任博喃喃自語,然後苦笑。即便他自問清廉,其實也並非是一點瑕疵也無。
雲界儒門,一向是認爲人情大於國法。所以有親親相隱之言,認爲是聖人教義,理直氣壯。
可若有法不依,人人徇私,即便有再強大的國勢,也要衰弱下去,慢慢根基腐朽。
君上對於儒家,果然是反感已極了。
而此時大乾依然留任的官員參議,要麼是對宗守忠心耿耿,死心塌地追誰的。要麼是清廉方正,不懼魔門死亡威脅之人。要麼則是對大乾看好,心存投機的。
宗守一力推行,任博雖有心阻止,卻也無可奈何。
而第二件大政,則是補貼農人。
此事任博毫無意見,如今靈潮大起。武者靈師,輕易就可獲取海量財富。
反而是務農之人,越來越少。以金錢補貼,使農人得以維持生計,乃是善政,是重農之策。
然而第三件大政,卻又令任博心驚肉跳,背脊發涼。
宗守之意,竟是要制定大乾所有務工之人,最低的薪酬保障,限制務工的時間。更欲從收入中,撥出不少款項。命內閣也制定如那些軍人武人一般的養老之策。
此法應是爲所有大乾子民張目,使那些工人,可衣食飽暖。
任博卻心知若此政推行,大乾不知有多少權貴,要恨他入骨。
至於撥款部分,爲這些苦工設養老之政,倒還不算什麼。宗守不願將這些錢,投入軍中,他也無可奈何。
只是此策,他必定還是要勸諫的。
“僱工薪金,應由僱主自決。薪金若高,僱工自然是望風景從,樂意投奔;薪金若低,則必定門可羅雀,無人問津。何需朝廷強制?再者此時,也非是時機——”
宗守則是搖頭,也不召見任博,只一張不正式的秘詔,讓親信之人傳帶了出去。
“孤聞經濟之道,在於消費!此時大乾,勞工多而工位少。而僱主爭相壓低薪金,如此下去,遲早一日,我大乾子民將食不果腹。民若無餘錢,即便造出千般器物,又有誰人會花錢去買?限制工時,則爲增工位。汝爲丞相,當明晰經濟之道,不可被那些豪富商賈左右。”
乾天山表面繁華,宗守卻知曉在暗中,還有許多人都吃不飽飯,一天十二個時辰,有十個時辰在忙碌。每天忙得像狗一樣——
其實他才懶得去理會這些人死活,只是這些人苦工作久了,就搶佔了別人做苦工的機會,很是不妥。
“至於時機,此政施行。當是在與大商之戰了結之後。丞相勿需憂心!任卿若不願,可自請辭退,由張懷接任——”
知道是準備在戰後才推行,令任博着實輕鬆了口氣,
若是真要在這時公開此政,那麼還未與大商開戰,大乾多半就要自己亂起來。
至於後面這一句,任博則是失聲一笑。這是國君的激將法麼?
說起來,他的第二任任期,也確實快到了。
大商禁止內閣首相連任兩屆,卻可在十載之後,再次擔任相職。
不過君上若真要推行此政,他也不懼。
此政雖得罪那些商賈,可真正的權貴,其實卻不在乎那點工錢。
一旦施行,也可在民間積累巨大的聲望。十年之後,仍可輕鬆將相位攬入懷中。
只是這什麼消費,什麼經濟之道。限制工時,制定最低薪金,到底是否於國有益。他任博卻不肯輕信,需要仔細調查一番之後,仔細權衡過利弊,再做出決斷。
若是於國有害,那麼他再次得罪宗守,他也定要全力阻止。
第四件大政,則是理清天下田畝,官紳一體納糧。禁天下田畝交易,只能由大乾朝廷出資購買,然後平價貸給無地之民,
這又是一件把所有權貴,都得罪了個遍的政令。
這天下間隱田無數,那些貴爵官員之田,也大多都不用納稅。
宗守這一大政,就剝奪了這些人無數利益,
好在這兩樁大政,得知的也不過是寥寥幾人,都是宗守的真正親信。
否則傳開之後,必定是一場軒然大波。
而宗守之意,似乎也是打算在於大商戰後,再施行此策。
使任博既是忐忑,也覺心驚。
觀這位國君之意,分明是準備在擊退大商之後開始清算,對國內的權貴下刀割肉了。
“丞相勿需憂心,以我觀之,此政施行,當比我等想象中容易。如今天地間靈潮大起,是武者大興之時。只需得一顆四品靈石獸晶,就可一身保暖無憂。我大乾之政,也使經商之富,遠勝耕田。不瞞丞相,我家本來也是打算賣出些田畝出去。”
許書是右參議使,自然也是宗守推行幾件大政,必不可少的依仗,亦深知內情。
“此是善政,若官紳都能一體納稅。對我朝而言,實是大善。切既然納了糧,就該有補貼,其實沒虧到哪去。”
任博怔了怔,然而苦笑:“自然是好事,即便阻力大了些。任博也必定盡力爲之,只是老朽我,卻越來越看不懂君上了。”
“君上他確實不耐細政雜務,然而我觀君上一應所爲手段,分明似在重建房屋。改易樑柱,重構政體。”
那許書輕笑,目中閃爍着異輝:“我不知別人怎麼想,在我眼中,君上卻是當之無愧的聖君!比那大商殷御,強了千百餘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