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心鬼、人渣、沒用的歌手!”
諾維格瑞北邊的巷子,一棟漆成粉色的狹窄房屋旁,一個身材苗條、儀態妖嬈的精靈男子穿着睡衣,站在擺滿鮮花的屋頂露臺上,朝下張望,他抓起一隻花盆,正準備往下丟。
底下那個留着兩撇小鬍子的英俊的男人戴着一頂裝飾着羽毛的橄欖色帽子,像山羊一樣向後跳去,勉強躲開花盆,後者在他面前碎成了一千片。
接着一把魯特琴飛了下來,男人手忙腳亂地躲了過去。
“求你了,艾莉兒。”他苦笑着大喊,“別信他們的鬼話,我對你很忠誠,絕對沒有找過別的男人!若我撒謊,我情願禁慾一輩子!”
“無賴!魔鬼!別再來煩我了!”精靈男子大吼着跑進屋,重重地關上了窗戶。
“爲什麼就不能相信我,又有哪個男人及得上你的絕世美貌?當然…女人除外。”英俊男人嘟嘟囔囔地撿起了地上的魯特琴,彷彿草原上的土撥鼠似地警惕地環顧四周,見沒人發現才鬆了口氣,若無其事地理了理亮藍色凹口翻領、帶着泡泡袖的緊身上衣。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正好去那位老大的宴會上換換思路,說不定能找點什麼靈感。”
吟遊詩人臉上恢復從容,抱着魯特琴調弄琴絃,撥幾個音符試音,一邊穿過狹窄的巷子,一邊奏出一段帶着顫音的低沉樂曲,
“秋日氣息空中瀰漫,
風兒偷走我的語言,
這樣的事情天經地義,所以,
別讓鑽石淚珠涌出你的雙眼!”
……
“丹德里恩大師,歡迎光臨詩歌愛好者大會…”坐落在諾維格瑞最繁華區域的香草旅館外,兩個佩戴着藍色袖標的守門大漢衝來者鞠了一躬,“一個月沒見,不知您有沒有新的作品問世?”
“你的家園籠罩白雪,冰霜覆蓋河水與湖面…”丹德里恩用富有磁性的嗓音吟唱了一句,也只是一句,然後斜着眼睛打量兩個守門人,似乎不想與這等粗鄙之人討論高雅的藝術,“你們該不會是想搶在阿爾方斯老大之前聽到我的《冬》吧?”
“不敢、不敢!這首詩歌叫《冬》嗎?美妙的名字!”大漢臉上驚慌一閃而過,
退向兩邊,“可惜阿爾方斯老大今天沒在,波格特管家主持聚會…正在裡面等着您,大師請進!”
吟遊詩人這才趾高氣昂地推開了香草旅館的木門。
香草旅館是整個諾維格瑞規模最大的旅館之一,一樓聚會廳大得嚇人,足以容納上百人同時享樂。
此刻原本佔滿大廳的桌椅都被分散到邊緣,擺滿各色美味佳餚,和佐餐的酒水果汁,大廳一角有堆碩大的篝火,上面架着烤肉叉。
四周的牆上高高掛起成捆的槲寄生和石楠花,天花板一左一右兩組魔法燈下拉開一條紅色的綵帶,上面寫着“諾城詩歌愛好者大會”幾個醒目大字。
根據傳統,旅館裡還到處掛着用大蒜編制的“花環”,用來嚇阻沒人見過的吸血鬼。
丹德里恩放下手中魯特琴,愜意地端起一杯葡萄酒,抿了一口,目光不由自主地集中到中央空地的舞臺上。
儘管這裡人頭攢動,但並不喧譁,超過三十名來自諾維格瑞及附近區域的詩歌愛好者匯聚於此,大部分都是附庸風雅的小貴族、有錢的商人和吟遊詩人,連同着角落威利幫的保鏢和打手靜靜地聆聽一位年輕女人的迷人演奏。
那女子身穿優雅的長裙,坐在舞臺上,用膝頭的魯特琴爲悅耳的歌聲伴奏。她看起來不到二十歲,身材浮凸有致,披在兩肩的秀髮呈金色。
丹德里恩來的時間有些晚了,剛好聽她用黃鸝般圓潤嘹亮的聲音唱完最後幾句。人羣報以雷鳴般的掌聲和喝彩,但她只是略一點頭,長髮隨之輕輕晃動。
“好了,各位尊敬的女士們先生們!朋友們——”酒館老闆舉起啤酒杯,大喊,“讓我們再一次感謝薇絲普拉女士的精彩表演,同時感謝阿爾方斯先生,因爲他慷慨的無私地贊助,廣大的詩歌愛好者、志同道合之士才能參與這麼一場美妙的聚會。”
“敬薇絲普拉、敬阿爾方斯·威利!”
大廳左邊,一位穿着考究的中年男人,阿爾方斯的管家站起身,滿臉崇敬地舉起了啤酒。
……
良久,女吟遊詩人擠出了人羣,“嗨,丹德里恩!”
“嗨,普西拉,剛纔那首歌真好聽,你的保留曲目真是改善了不少啊。我早就說過,如果無法自己寫歌,老是靈感枯萎,那不妨從別人那裡借一些。你經常這麼幹嗎?”
“算不上,”普西拉針鋒相對。她笑了笑,露出一口潔白小巧的牙齒,“能借用的歌實在不多,要不就是歌詞太糟糕低俗,要不就是旋律太單調,不符合聽衆的期望。倒是你,丹德里恩,最近寫新歌了嗎?我好久沒聽說過了。”
“這也難怪,”吟遊詩人嘆了口氣,“我獻唱的地方,只會邀請最有天賦也最知名的藝術家。在那些地方,我從沒見過你。”
薇絲普拉臉色漲紅,吹了吹頭髮,“要是你的話傳到那位老大耳朵裡,你猜他會高興還是生氣?你猜你以後在諾維格瑞還能不能混飯吃?”
漲紅臉的人成了丹德里恩,他來參加幫派老大舉報的聚會,只是爲了填飽肚子,撈點好處,阿爾方斯雖然癡迷於詩歌,對自己的作品也極爲推崇,可惜實在不是一位合格的詩人,又沾手了骯髒的黑幫生意,丹德里恩表面上完全配合他的愛好,心底裡卻有些瞧不起。
“好了,老夥計,咱們就別互相擠兌了…”丹德里恩眼珠子一轉,轉移了話題,“不能讓波格特管家久等,我該過去了。”
“不着急…”薇絲普拉搖了搖頭,朝波格特的位置看了一眼,眸中異彩紛呈,“管家先生正在見幾位貴客,暫時沒空理你。”
“什麼貴客比我還重要?”丹德里恩順着她的目光,在黑幫管家的桌子邊看到了三道完全陌生的身影,與周圍大部分穿着打扮時髦、發福臃腫、或者瘦得弱不禁風的賓客截然不同,衣着簡單樸素、身材強壯,僅僅從背影看,就給人一種精悍、沉穩的感覺。
“是慕名而來的外地詩歌愛好者?”丹德里恩瞧到其中一位年琥珀色的豎瞳,腦海裡忽而冒出另一位熟悉的老朋友。
“他們是我下一首作品的主角,獵魔人。”
……
“今天阿爾方斯老大沒來?”奧克斯率先朝圓桌對面的中年男人舉起了啤酒,“這一杯我先乾爲敬。”
今天一共有三位獵魔人來到香草酒館,羅伊和瑟瑞特坐在奧克斯身邊,剩下的人陪着老摩爾待在家。
而男人身邊也有幾位黑幫的打手,面色不善,目光警惕。
已經有好幾波想過來敬酒的賓客,被這桌的陣勢驚嚇,自覺地離開。
羅伊一一掃過衆人,暗金的瞳孔閃過隱晦的光芒,接着挑了挑眉梢。
身體素質出衆的幾個壯漢保鏢倒不稀奇,但在波格特身後不遠,還有位與吟遊詩人們交杯換盞的的中年男人,一身輕薄的灰色長袍,脖子掉吊着銀色安卡,身上散發着若有若無的魔法波動。
“威利幫果真財大氣粗,連術士都能請來當保鏢。”
實際上並非所有術士,都能成爲體面的皇家顧問,淪爲草藥醫生和私人保鏢的更多。
一衆吟遊詩人,人多眼雜,威利幫老大也不在場,明顯不適合動手。
獵魔人就像普通人那樣享受起酒水。
幾人對面。
威利幫老大的管家看上去約莫四十歲,鷹鉤鼻,薄嘴脣,兩頰法令紋很深,面相刻薄。
狹長的眸子掃了一眼,纔回敬了一杯,
“我是威利莊園的管家,波格特。三位大師,此行的目的,是關於昨日那幾個混蛋吧?”
明明只是普通的語氣,但那股子陰沉勁兒,讓附近的空氣彷彿地冷了幾度。
“沒錯。”奧克斯不想兜什麼圈子,直截了當地說,“波格特管家,按照我們半年以前達成的協議,貴幫永遠不去騷擾老摩爾一家,而蛇派獵魔人也不會再插手貴幫的幫務…可根據我們親眼所見,事實怎麼正好相反?”
波格特深吸一口,壓下心頭的煩躁,除了他的頂頭上司,還沒多少人敢在諾維格瑞的地盤上跟他這麼說話,如此咄咄逼人。
以前有人這麼做被他綁上石塊丟進海里,可想這麼對付獵魔人,卻很難。
上次來諾維格瑞的是兩個獵魔人,這次是四個還是五個,誰知道下次會不會來更多?
“文森特這傢伙半年來違背幫規擅自行動,我也是最近才聽說…”波格特故意裝出一副怒其不爭的樣子,“讓老摩爾平白無故遭了半年的罪過,我疏忽了。”
羅伊很詫異,堂堂諾維格瑞四大黑幫的高層人物居然就這麼容易服軟?
連旁邊的幾個保鏢臉上都能看出明顯的錯愕,在他們的印象中,波格特的心狠手辣不亞於阿爾方斯老大,絕不是這種輕易低頭、妥協的人。
他卻好似沒注意衆人的表情,繼續說,“我盤問過那三個傢伙,這半年他們差不多從老摩爾那裡敲詐到一百克朗…”說着,他將香草酒館的老闆招過來耳語了幾句,後者便迅速提過來一個鼓鼓脹脹的袋子,搖了搖,響起清脆動聽的碰撞聲。
然後擺到獵魔人面前。
“這兩百克朗還請幾位大師代老摩爾收下,算是幫裡給他的賠償。”
獵魔人相視一望,沒人動彈。
這筆賬,他們自會去取。
“除此之外…”管家加重了聲音,“我以爲一條手臂作爲懲罰,對違規者而言還是太輕。”
不久之後,另一個微微浸潤、泛紅的亞麻袋子擺到了獵魔人面前。
裡面赫然放着三條舌頭。
“身爲威利幫幫衆,卻打着幫派的幌子敲詐勒索,抹黑幫派的清譽,更得罪了幾位蛇派大師。爲了杜絕此類事情再次發生,讓你們徹底安心,我切掉了他們的作案工具…”
波格特表面雲淡風輕,說得彷彿拍死幾隻蒼蠅那麼隨意。
“此外,老大派我傳話,威利幫成員不會再去騷擾老摩爾一家。我已經提前跟屠夫老大打過招呼,下個月開始市場的保護費生意轉手後,他會對老摩爾特殊照顧,免去費用。”
“這麼辦,幾位大師可還滿意?”
“波格特,你有話不妨直說。”
羅伊可不是來談啥條件的。
諾維格瑞黑幫,就沒有乾淨的人。
“你們還滿意嗎?”他仍然固執地問。
“滿意又怎麼說,不滿意又如何?”
“幾位大師覺得賠償還合適,那我們就該談另一碼事,”波格特如釋重負輕笑了一聲,向後靠上藤椅,眼神睥睨,語氣瞬間變得冷如冰霜,
“那三個傢伙怎麼說也是作爲威利幫成員,即便違背幫規犯了錯、犯了罪過,罪大惡極,應該剝皮抽筋,按照規矩也得由幫裡的兄弟動手。可三位大師,甚至沒知會老大一聲,就擅自將他們弄成殘廢,這實在不合規矩。”
“對老大那種地位、身份的人而言,不缺錢,也不缺女人,但不能沒有臉面…文森特的事在幫裡傳遍了,現在有這麼多雙眼睛盯着,阿爾方斯老大如果不能爲他們主持公道,守住幫規、那還有什麼臉面坐第一把交椅?”
“幾位大師若是不能給兄弟們一個滿意的交代,那幫裡一千多個兄弟絕不會輕饒,包括我。”
“你們不願意,想動手?我不小心死了,威利老大會替我報仇!”波格特與居中的獵魔人對視着,毫不掩飾威脅之意,
羅伊搖了搖頭,這個老陰貨從一開始就不懷好意。
那倒是正中下懷。
“你想要什麼交代?”奧克斯露出慘白的牙齦,笑容燦爛。他平生遭遇過不少威脅、來自於同類、村民,貴族。“是要我們付出三隻手?”
話音剛落,波格特身邊的保鏢按住腰間配劍,圓桌附近一時之間劍拔弩張。“那倒不必,老大提出了一個更溫和、有利於雙方的提議…”他說,“大師們的身手,我早就有幸見過,遠遠超出普通人的範疇,如此出色,卻一直荒廢在野外,對付骯髒惡臭的魔物,未免大材小用……”
“很抱歉…閣下,幫派有規矩,獵魔人有獵魔人的傳統,無法加入你們。”
“並非如此……我就直說了吧,”博格特搖頭說,“我想請幾位大師,爲威利幫贏下幾場比賽…地下格鬥比賽。”
“這原本是老大管理的生意,可惜一直以來手下卻沒有精兵強將,導致諾維格瑞黑拳比賽的最終榮譽一直被屠夫的手下攫取。不得不說這是幫裡的一大遺憾。”
波格特說出了真實意圖,
“老大讓我帶個口信兒,若諸位願意派出一位成員,替威利幫贏得黑拳比賽的最終冠軍,成爲‘憤怒之拳’,那諸位與威利幫之間所有怨恨一筆勾銷,我們就是朋友。相信我,對威利幫的朋友而言,諾維格瑞就是天堂。”
羅伊垂着臉,看不出任何想法,心中卻思緒如潮。
阿爾方斯·威利,還真是個虛僞的傢伙。
罪名全部甩給手下,派出的代理人裝得大義凜然,還想玩個恩威並施,拉攏獵魔人?
若不是早從小混混口中套出真相,羅伊沒準會動搖那麼一下。
“我們需要時間考慮。”三人交換了個眼神,貌似有所意動。
“抓緊時間吧,諸位,”按格特循循善誘,“老大許諾,獲得‘憤怒之拳’,九成獎金和彩頭會屬於蝮蛇學派,剩餘一成則用來安撫那三位殘疾的成員,平息幫裡兄弟們的怨氣。”
“務必兩天以內給出答案,”波格特遞過來一張名片,“今後是敵是友,就看幾位的意思。”
“威利莊園?”羅伊瞥了一眼鑲金名片上的地址,點點頭,珍而重之揣入懷中。
去他孃的拳擊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