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塔樓斑駁的鐵窗,照出被蟲蛀得千瘡百孔的掛毯。
滲人的冷風中,羅伊從凱爾莫罕最高層,最好的木牀上醒來。
作爲八名獵魔人中最小的那位,又兼顧廚師和洗碗工的職責,他被一羣大哥和老爺子安排到最好的房間。
儘管如此,這間臥室仍然忠實繼承狼派的樸素風格。幾乎沒有任何陳設和傢俱,只有一張用幾塊木板釘成的牀,一口衣箱和一張椅子。牆壁和木門上還掛着一些動物的皮毛,包括狼派平日裡獵殺的狼、雄鹿、山貓等等。
羅伊難得享受了一次黑甜的睡眠,而非整夜的冥想。
同時梳理了一遍凱爾莫罕的計劃。
首要目的是跟狼派結盟。雖然雷索他們認爲第一次來做客,和狼派達成一個互助的約定就行。
但自己還是得盡力向凱爾莫罕宣傳獵魔人兄弟會的理念,把他們拉進隊伍。
畢竟距離第一次北境戰爭只有一年多,時間不待人。
其次他必須利用好凱爾莫罕失落的藍圖,取得狼派信任。
六張藍圖的地點全都記在羅伊腦子裡,距離城堡不遠,尋找起來也很方便。
最後,嘗試獲取狼派突變配方,羅伊目前已經擁有飛獅怪和貓派、蛇派配方,所以這個任務不着急。
還有一些旁枝末節的任務,比如參觀元素之環、見見作爲狼派徽章試煉關卡的獨眼巨人老矛頭、尋個偏僻之地嘗試召喚邪靈、和狼派交流交流劍術、法印學點新東西。
羅伊要是沒記錯,狼派掌握的法印可不止五種。
“也不知那羣傢伙起牀沒。”
昨晚,兩個學派的成年人交流泡妞經驗到了半夜,如果不是在凱爾莫罕堡壘,深山老林中,這羣夜貓子大概會按捺不住一起出動找樂子。
穿好甲冑,背起雙劍,將尚在“哼哼”熟睡之中的歌爾芬小黑豬塞進兜帽。
年輕的獵魔人跨出了木門,嘴角一抽。
“小東西,挺沉的啊。”
風從沃野和山脊之間吹來,好似冰刀刮面,完美展現出藍山冬季的驚人威力。
庭院裡的大榕樹彷彿瑟瑟發抖的老婦人,一條條枯槁的手臂灑迎風灑落漫天碎葉。
而牆角下的訓練場邊,早有一位強壯的男人頂着冷風晨練。
他的劍術姿態非常紮實,雙手將長劍筆直地舉過頭頂,肩膀放鬆、上身中正,腳下呈丁字步,光是站着不動,就給人一種山嶽般沉穩的感覺。
他緩慢地往前趟了兩步後,與腦海裡的假想敵周旋了一秒,鋼劍猛然由上至下一劈。
半空掠過一道白亮的直線。
男人勢大力沉的一擊斬裂了空氣,刺耳的破空聲響起,飄飛的葉片被狂暴的氣流向周圍吹開。
剛猛無鑄的劍刃斬至水平位置,又猛然收勢,好似巨人負着山丘。
一股巍峨、堅毅的氣勢呼之欲出。
男人停住腳步,雙手斜向上一提,劍柄立於左臉外側,鋒利的劍尖保持一個微弱的斜度,形成標準至極的牛位起勢。
強壯的身軀猶如一張滿弦的弓,而鋼劍則他的矢,全神貫注對準虛無中的敵人。
“唰”
鋼劍疾電般往前一記突刺,壯碩的身形隨之往前一躥,猶如出閘的猛獸。
一步越出數米,滿地落葉隨他起舞。
旁觀的羅伊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明明這個男人背對着自己,這一記突刺卻彷彿衝他而來。
空氣壓抑到極點。
他悄然繃緊了身體。
揮劍還在繼續。
鋼劍回撤到腰部,呈犁勢。
男人開始更爲快速地舞劍,旋轉手腕、腳步遞進,
劍刃在身周蕩了一圈。
又一圈。
劍勢不止,如同狂風驟雨。
劍光瀰漫整個訓練場。
但他的旋轉不同於貓鷲的靈活精準。
他每一步的幅度更大,鋼劍壓得更低、範圍更廣,力量感十足。
旋身之中,還行雲流水地穿插着各種變招,上撩、下劈,突刺。
劍式變化多端到極點。
看得羅伊目眩神迷。
令人屏住呼吸的劍術連擊,持續了五分鐘。
“呼”男人長舒一口氣,轉過身,被汗水駛溼透的臉頰擠出一抹難看的笑容,汗氣蒸騰,連帶右臉上巨大的疤痕更顯猙獰。
“上午好,艾斯卡爾,這麼早就起來訓練,他們還在睡覺吧?”
“習慣了,每天早上不活動一下,渾身不舒坦。你不多休息一會兒?要不要一起練練?”
男人撿起了木梳樁邊的訓練劍,丟了過去。
羅伊接劍舞了個劍花,提劍跨入訓練場。
左腳前,右腳後,木劍立於右腰側,劍尖鎖定疤面大漢的喉嚨,莞爾一笑,充滿了鬥志。
十分鐘後。
蛇派獵魔人滿身大汗,一臉深沉地靠坐在木梳樁邊。
蛇派雙劍鬼魅刁鑽、貓派精準致命、狼派變化多端。
但無論哪個學派,無論和誰比試劍術,他總是被虐的那個,幾乎沒有啥還手之力。
當然前提是隻能使用劍術。
“聽雷索說你入門才一年多,能練到這種地步已經相當不錯。”艾斯卡爾不無讚賞地拍了拍他的肩頭,遞過水囊。“我在十五六歲那會兒,殺一頭食屍鬼都費勁,劍術還不如你。毫無疑問,羅伊,未來你將是蛇派之中的領軍人物。”
“輸了就是輸了,用不着安慰我艾斯卡爾,冒昧問一句,”羅伊啜了一口水囊,眉頭舒展,裡面裝的居然不是水,而是一種微甜的綠色液體,像是某種解渴補充體能的果汁,“在凱爾莫罕,你們四個誰的實力最強?”
“戰鬥瞬息萬變,受身體和心理因素影響,會有很大波動,我只能說個大概,”艾斯卡爾背靠着木樁,犯難地揉了揉中分的頭髮,“反正蘭伯特是最弱的那個,包括劍術、法印在內,因爲他年紀最小,尚沒到獵魔人的黃金時期。”
“要論劍術,維瑟米爾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傑洛特也不差。”
羅伊點頭,畢竟老爺子年紀擺在那兒,超過他們三倍,掌握多種流派的劍術而且實戰經驗豐富。
“我只能排在中游,”艾斯卡爾說,“在戰鬥的時候給他們打打下手。”
“艾斯卡爾大師,你太謙虛了。在我看來你的劍術並不遜色于傑洛特。”羅伊曾在布洛克萊昂見識過白狼的劍術,優雅如同舞蹈。
而艾斯卡爾更加狂野。
“艾斯卡爾大師,練完劍術,能否指導指導我法印?”
“指導談不上,咱們互相交流經驗,你先把掌握的法印都使用一遍,讓我瞧瞧。”
寬敞的庭院中,黑髮金眼的年輕獵魔人左手五指不斷在半空中做出古怪的手勢,朝着旋轉假人釋放法印。
五種符咒閃爍、升騰淡黃的昆恩,紫色的亞登、紅火的伊格尼、青色的亞克席、藍色的阿爾德
組成一個循環,羅伊毫不停歇使用了一輪。
“停,夠了。羅伊,你又給了我一個驚喜。”艾斯卡爾雙手環胸,琥珀色的瞳孔中滿是驚奇,“剛通過青草試煉,就擁有如此精湛的魔力控制,前途不可限量。”
“嗯,你的法印釋放完全沒有問題,動作很標準,只是還不夠熟練需要大量不間斷的練習,進一步縮短釋放時間。”
羅伊擦去額頭的汗水,鬆了口氣,其實因爲上古之血增強了元素親和力,他對法印的控制相比於從前已經有很大進步。
“不過有點我沒明白你的老師只傳授了你五種法印?”艾斯卡爾問,
“確切地說,蛇派一共就掌握了五種法印。”羅伊聞言心頭笑了,仰着頭,好似一個滿懷期待等待指導的學生,恭敬地說,“聽您的意思,難道還存在第六種法印?”
“算不上什麼秘密,告訴你也無妨”艾斯卡爾不知不覺仰首挺胸,在院子裡踱步,“除了你剛纔施展的五種法印之外,還存在一種赫里歐特洛普法印。”
“它和昆恩用途類似,但昆恩法印主要用來抵抗物理打擊而赫里歐則用來防禦元素能量,也是就魔法。對火焰、閃電、冰凍都有良好的抵抗效果。”
“狼派,恰好掌握這種法印。”
畢竟有維瑟米爾這個活化石存在,狼派比蛇派多掌握一種法印並不奇怪。
艾斯卡爾粗大的手掌立在身前,五指飛快地比劃出一個奇怪的手勢食指和無名指貼近掌心,小指頭彎曲一半,大拇指和中指伸直。
“唰”
無須咒語,手掌輕盈地一推,半空中浮現出兩個相對的黑色三角符咒。
符咒上的黑光蔓延,覆蓋住獵魔人周身,不停流轉。
閃過他蒼白的臉頰時,顯得怪異又駭人。
“羅伊,魔力還有剩餘?朝我來一記伊格尼法印”
年輕獵魔人立馬五指勾勒,左掌往前一推,掌心躥出一條橘黃色的火蛇,舔舐艾斯卡爾周身。
火紅與烏黑碰撞。
前者瞬間化作虛無,而黑光仍然閃爍,只是略有黯淡。
羅伊收回法印,臉上閃過一絲興奮。
如果換成昆恩,哪怕由蛇派最精通法印的瑟瑞特施展,仍然會被他的伊格尼瞬間燒穿。
而赫里歐特洛普,看樣子還能抵擋一兩記。
這種抗魔法印絕對是對付魔力生物的必備能力,完美符合羅伊法師之敵的身份。
他絕不會放過。
“艾斯卡爾大師第六種法印果然有其獨到之處。這麼說有點冒昧,但能能否”羅伊請求說到一半,
“卡茲”不遠處,主堡偌大的木門推開。
一羣獵魔人摩肩接踵地涌了出來。
屋外的白光灑落到他們臉上,照出一堆或大或小的黑眼圈。
奧克斯伸了個懶腰,大大咧咧地說,“嘿,羅伊,艾斯卡爾,你們倆起這麼早幹啥了?”
“奧克斯,昨天打昆特把眼睛弄瞎了嗎,這不明擺着,”蘭伯特不屑地說,“兩個學派最勤奮的人,湊到一起訓練罷了。”
“你們身爲蛇派的前輩,還不如一個學生刻苦,是不是該好好反省反省?”
“得了吧,蘭伯特,”奧克斯搖頭,“在場所有人,包括你不都睡了個懶覺,你不覺得羞憤欲裂正好風很大,那邊的旋轉木樁適合用來上吊自殺。”
獵魔人七嘴八舌吵成一鍋粥。
維瑟米爾徑直越過大榕樹下的破敗石梯,衝羅伊點點頭,掃了一眼散落在木樁邊的訓練劍。
“小夥子,上午好,交流得如何?艾斯卡爾這傢伙有沒有以大欺小?”
“其實我剛纔正向大師請教赫里歐特洛普法印,然後”
大門處的蛇派衆人豎起了耳朵。
僅僅掌握五種法印一直是蛇派心頭痛。如今忽然聽到第六種法印,誰人不動心?
“那麼你學會了嗎?”維瑟米爾看着年輕的獵魔人,目光溫和帶着鼓勵。
“抱歉,我資質愚鈍,還有些地方沒看明白。”
“艾斯卡爾,還傻站着幹什麼?”維瑟米爾吹鬍子瞪眼地說,“我限你一週之內必須教會羅伊法印。”
“別!維瑟米爾大師,感謝你們的好意。”雷索立馬站在羅伊身邊,歉然道,“這小鬼不懂規矩才擅自詢問貴派的秘密,”
“不用搭理他,法印如此珍貴,怎可輕易授人?”
羅伊轉身翻了個白眼。
這光頭大漢不順水推舟還讓自己扮壞人?
“行了,雷索,用不着責怪這個好學上進的棒小夥兒。”維瑟米爾欣然道,“既然昨天你們帶來一堆禮物,第六種法印就作爲回禮吧。”
“維瑟米爾大師,蛇派是那種佔人便宜的人嗎?”瑟瑞特也加入反駁,“咱們送的不過都是些不值錢的皮毛貨。”
“我說行就行,反正凱爾莫罕也只剩下四個人,區區一種簡陋的施法技巧,還藏着掖着,難不成等以後帶進棺材裡去陪葬?!”
見對方態度如此鮮明。
蛇派衆人默然接受。
而羅伊不由更加佩服維瑟米爾。
“不愧是老爺子,有如此胸懷。”
“既然你們送了我法印,那麼我也還你們一份大禮!”
在他心中,獵魔人間只有摒棄學派之別,相互開放法印、劍術、鍊金、藍圖種種資料,而非敝帚自珍,整體勢力才能真正發展起來。
維瑟米爾顯然具備這種魄力。
但就是不知道他能否接受兄弟會那套理念。
維瑟米爾掃了一眼狼派衆人,“艾斯卡爾負責羅伊,咱們也跟幾位大師交流交流法印經驗。”
接下來,破敗的庭院中,出現了極其和諧的一幕。
狼派和蛇派,兩兩一組,開始手把手教授赫里歐特洛普法印。
羅伊站在旋轉假人面前,左手五指凹成一個奇怪的造型,因爲慣常右手用劍,所以他向來左手釋放法印。
他的手勢和之前艾斯卡爾的手勢如出一轍,當然如果仔細看,還是能發現每一根手指彎曲的幅度都存在不小的差別,還遠遠夠不上標準。
學習一種新的法印,過程極其枯燥,和練習劍術的五種基礎起勢一般重複、溫吞、磨人耐性。
遠遠看上去,就是一個人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隻手臂不斷收回、推出、收回、推出
伴隨着五指靈動地勾勒出一個個獵奇的好似八爪魚似的造型。
最初,羅伊做出這個陌生的法印時,體內魔力好似一潭死水,一動不動,地、水、火、風四大元素彷彿凍結一般。
掌握五種獵魔人法印的羅伊,早已認識到了法印的本質,伊格尼調動火元素,阿爾德和亞登調動風元素,亞克席調動水元素、昆恩調動大地元素。
而這個赫里歐特洛普法印和他的近似體昆恩一般,調動大地元素。
羅伊不斷重複手勢,而艾斯卡爾不厭其煩地糾正。
他的脾氣就像他外表一樣,耐心、細緻,絲毫不焦躁。
與隔壁的蘭伯特截然相反
“奧克斯,老實說,你當初是不是靠作弊手段通過了獵魔人試煉?我從沒見過手指這麼不協調的傢伙!”
“簡直是頭蠢驢!”
“閉嘴!我從沒見過像你一樣話癆和嘴臭的傢伙,別整天像只蒼蠅一樣在我耳邊嗡嗡嗡,要教就老老實實教,否則我換人了啊?!”
蘭伯特和奧克斯的鬥嘴聲中。
白化病似的獵魔人與光頭大漢,相視一望,露出無奈的表情。
而瑟瑞特跟維瑟米爾仍然在一絲不苟地學習。
“呼”四小時後,失敗了上千次的羅伊突然來了靈感,左手推出,幾乎同時,食指和無名指貼近掌心,小指頭彎曲一半,大拇指和中指伸直。
體內魔力死水微瀾, 一部分遊離的地元素從四肢百骸中鑽出,順着手臂虛無的脈絡涌入掌心,鑽出指尖。
“啵”
一枚相對的黑色三角符咒浮現在半空。
一層黑光升騰而起,裹住羅伊周身。
模板裡閃過出一段綠色的信息。
你已學會獵魔人法印赫里歐特洛普:製造一層抵擋元素傷害的能量護盾包裹身體。
負責指導的艾斯卡爾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羅伊,沒想到除了劍術,你在法印方面天分也如此出衆。比我當初快多了,我當時花了三天還是多久才學會?”
赫里歐特洛普法印難度的確超過其餘五種,要求更精確的法力控制。
傑洛特眼神複雜,“我花了兩天。”
旁邊的訓練者圍了過來,打量羅伊身周涌動的黑光。
嘖嘖稱奇。
一個獵魔人學徒,居然比三個蛇派前輩學的還快!
事實上,純粹的魔力天賦比拼之中,上古之血讓羅伊站在了獵魔人的頂峰,並且他一日不輟的自創魔力訓練也起了一點作用。
“媽的,我當初花了一週!人和人差別這麼大?”蘭伯特毫不掩飾臉上的嫉妒之色,“你們給這個小鬼檢查過魔力天賦,確定他不該去術士學院?”
“他是個獵魔人,毋庸置疑。”雷索沉聲道,琥珀色的瞳孔中帶着欣慰和讚許。
維瑟米爾突然走上前拍了拍羅伊的肩膀,衝幾人眨了眨明亮的眼睛,
“這小子魔力天分不遜色於獅鷲派,不去一趟凱爾塞壬實在浪費。要不這麼着吧,蛇派的諸位,先把他轉讓給凱爾莫罕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