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在赤楊林中投下淡金的晨輝,像是爲高文之家獻上一舞。
五個光着膀子的男孩兒靠在木樁下,微笑地望着那些翩躚舞動的光影,就連柳絮和農田的莊稼、雜草也適時舞動起來。
旁邊的鍊金工房、教室、鐵匠鋪、田野裡,剩餘孩子“耕耘”在各自的領域。
一頭獅鷲從蔚藍的天空愜意滑翔而過。
聒噪的蟬鳴繞着樹林和院子盤旋一圈,飄進會議室。
十名獵魔人、一位女術士圍繞着一張長方桌坐定,迎接一位蓬頭垢面、尖嘴猴腮,身着睡衣似的藍色長袍的客人。
“諸位兄弟,容我向你們隆重地介紹一遍,這位,是來自維吉瑪的鍊金大師卡爾克斯坦,鍊金領域毋庸置疑的權威。”羅伊伸手一指身邊的男人,目光徐徐掃過衆人,“我與大師達成了合作協議,從今天開始,他將爲獵魔人兄弟會服務一年…幫助我們改良青草試煉!”
“朋友,歡迎光臨高文之家!”蘭伯特笑容燦爛地揮手,他感覺得到這傢伙肯定是一個有趣的人。
“幸會幸會!”貓鷲不甘落後地衝他點點頭,不過眼神帶點懷疑,卡爾克斯坦這副賣相簡直像個精神病人,除了那副臭臉,別的地方與他記憶中大部分穿着得體、保養良好的術士截然不同。
“卡爾克斯坦大師,鄙人維瑟米爾,希望接下來的一年,大家能愉快共事,共同進步。”老爺子笑眯眯地朝着鍊金師伸出了手,後者遲疑了一秒,才和他輕輕一握。
而雷索和凱亞恩兩個鍊金狂人,臉上明顯露出振奮和欣喜,能與一位鍊金大師交流,他們必將獲益匪淺。
其餘人不動聲色地頷首致意,他們得花點時間考察加入兄弟會的第二名術士,雖然他們相信羅伊的眼力。
“諸位,別告訴我所謂的鍊金室就是院子裡那個簡陋‘廚房’…那地方完全不符我的標準,大多數實驗都施展不開,靠它研究幾乎沒有效率可言!”鍊金師毫不客氣地抱怨。
羅伊輕笑道,“專業的實驗室在諾維格瑞城裡,不客氣地講,那裡面的設備絕不遜色你的私人收藏。等會兒就帶你去看看。現在容我先爲你介紹一番,以後與您共事的同僚…”
“用不着你來…”獵魔人左邊,
摟着他一條胳膊,一身紫色蕾絲長裙的女術士朝着鍊金師伸手一握,燦然一笑,“卡爾克斯坦大師,久仰大名,我是來自艾瑞圖薩的麗塔·尼德,在學院的時候就聽過您的光榮事蹟…果然名不虛傳。”
女人蔚藍的眸子掃過他不修邊幅的着裝和邋遢的山羊鬍、油膩稀疏的頭髮,“你絕對是一位醉心於專業領域的大師,能與您合作,我求之不得,以後,就請您多多指教。”
卡爾克斯坦搖頭,哪怕面對美人也不假辭色,他捏着鬍鬚,鄭重叮囑,“指教談不上,但麗塔·尼德女士,你千萬別拖我的後腿。”
“接下來的一年,你得跟上我的研究進度,否則…你若還有幾分自尊心,就該……”
這充滿火藥味兒的話,瞬間凍結女術士的美豔笑臉,
而羅伊趕緊安慰地捏了捏她的小手,“珊瑚,別介意,大師就是這樣的直腸子…說話直截了當。”
“我沒關係,才能出衆的人總有幾分傲氣,尤其是在他擅長的領域。”女人搖頭,卻悄然偏過了臉,食指和大拇指上的指甲用力地在獵魔人的胳膊上打着轉兒。
羅伊嘴角抽搐,我哪裡做錯了嗎?爲什麼懲罰我?!
“直腸子,我喜歡!”蘭伯特一臉欣賞地看着鍊金師,“當面毒舌,總好過背地裡捅刀子!不過伶牙俐齒的小子,我很好奇,你怎麼做到的?居然能忽悠過來這麼一位…嗯…了不得的大人物!”
一衆獵魔人目光轉了過來,等待他的解釋。
他爲何能屢屢創造奇蹟?
“什麼叫忽悠?”羅伊不悅地瞪了他一眼,自己可是冒着生命危險才把鍊金師哄騙過來。
“不,不…”卡爾克斯坦出人意料地爲獵魔人說起了好話,“我心甘情願到諾城,因爲羅伊大師幫了我一個大忙,除了他之外,我相信別的獵魔人,包括在場諸位都無能爲力。”
“哦,這個小鬼又完成啥了不起的挑戰?”這下光頭大漢也被激起了好奇心。
羅伊臉色一變,剛想按照計劃掩飾兩句。
卻不料耳邊傳來一聲輕哼。
女術士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意圖,搶在他開口前,柔軟的小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巴,柳眉倒豎給了他一個閉嘴的眼神。
“唔…唔…”
“羅伊大師,”卡爾克斯坦忽視了身邊打情罵俏的兩人,面對衆人如是說道,“單槍匹馬地獵殺了一頭高階吸血鬼,並把它的屍體作爲報酬,送給了我。”
“我從沒見過如他這般厲害的獵魔人。”
……
會議室裡氣溫驟降。
彷彿一瞬間從炎熱的夏天,進入了嚴寒的冬季。
從窗外吹來的風,都帶着一股冷意,讓人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會議室裡鴉雀無聲。
良久。
瑟瑞特搖頭,“大師,別開玩笑,羅伊是我看着入門的,就他這三腳貓的劍術…在場所有夥計裡,數他最弱,怎麼可能?!”
“您確定是高階吸血鬼,而不是卡塔卡恩、血魔、蝠翼腦魔…吸血女妖…”傑洛特盯着鍊金師的臉色,嘴裡說個不停。
卡爾克斯坦面對質疑也不解釋,隨手一揮,一副蓋着透明水晶玻璃蓋,銘刻繁複法陣的棺材出現在長方桌上。
“喏,看看吧,諸位,以你們的眼光肯定分辨出它的物種!但別打開,否則我得重新處理一遍。”
頓時,一對對野獸般的豎瞳,匯聚在棺材邊,打量其中雙手合攏在小腹處,皮膚蒼白、表情安詳的男人。
“要麼是個人類…”隔了好一會兒,艾斯卡爾總結道,
“要麼是個高階吸血鬼兒…”凱亞恩甕聲甕氣地插了一句。
“也可能是變形怪,無法上手測量,暫時不能確定…”弗利厄斯把墨鏡推到鼻樑以下,若有所思,“但看這小子的扭扭捏捏的眼神,我相信鍊金師的表態,這就是一頭高階吸血鬼!”
“那麼問題來了…”光頭大漢蒲扇般的手掌一把擒住了學生的後脖子,就像叼着幼崽的憤怒野獸,“小鬼,你是打算一直給咱們瞞下去?還是老實交代?”
“你究竟怎麼搞定這玩意兒?”
“這是第幾次?你老是隱瞞我們,我們作爲你最堅實的後盾,卻被矇在鼓裡。你到底有沒有把咱們當成兄弟?”瑟瑞特滿臉失望和憤怒,“非要獨自面對危險?就不知道招呼兄弟一聲,大家並肩作戰?”
“你是不是兄弟會的一員?”傑洛特白髮飛揚、沉穩的嗓音質問。
“高階吸血鬼近乎於不死不滅…我活了三百歲,沒見過任何一個獵魔人殺死這玩意兒,包括初代的那批獵魔人。”維瑟米爾問,“羅伊,你究竟怎麼做到的?!”
“唔…唔…”
“麗塔女士,你能不能先把手鬆開…你的愛意太過洶涌,他承受不住。”蘭伯特不無嫉妒地插了一嘴。
“啊,抱歉,這傢伙實在是氣人!”女術士尷尬地鬆開手,又用水貂皮的高跟鞋狠狠踩了羅伊一腳,剜了他一眼。
“呼…”年輕的獵魔人長長鬆了口氣,感受着一對對鋒利如刀,帶着審視的目光。
他嘆息道,
“夥計們,我沒打算隱瞞,可珊瑚一直…”
“嗯?”
“不,我大錯特錯,我應該一開始就老實坦率地交代…”羅伊給了鍊金師一個眼神,他相信對方能理解自己,“我可不是單挑匹馬戰勝那頭高階吸血鬼,我利用無聲披風和卡爾克斯坦大師最新研發的一堆附魔道具——威力巨大足以炸死巨龍的炸彈,先一步把高吸炸了個半死。”
女術士不禁點頭,面容稍霽,這位奇葩鍊金師在爆炸領域的才能衆所周知,對高吸造成巨大威脅不奇怪。
“多種有利條件下,我才撿了個便宜。即便如此…我也…”羅伊抿了抿嘴脣,目光誠懇地一一掃過衆人的眼睛,尤其在雷索和珊瑚臉上停留很久,“大家都知道,我有一種恢復傷勢的能力。”
“幾乎相當於第二條命。”
“我用掉這條‘命’才勉強搞定了它。”
他一臉心有餘悸,
“若是光明正大對決,我已經變成山洞裡一具骸骨。”
女術士擰了擰柳眉,而光頭大漢臉露恍然之色。
“至於爲何要單打獨鬥…”羅伊只能勉強解釋,“因爲當時情況緊急,那東西擄走了一個無辜者,即將殘忍地殺害她。”
“我恰好撞見了,作爲一個有正義感和良知的獵魔人…”
雷索沉默地搖晃光頭反對。
“實在沒時間聯繫大家,所以…”
獵魔人話音一頓,
“我爲什麼能殺死他,也許我還有點特殊之處。”
“小子,別想糊弄過關…”蘭伯特雙手叉腰,挑了挑眉毛,“今天你必須老實交代,什麼特殊之處?”
“在場的都是自己人,我就實話實說。被我大卸八塊的,它的靈魂也會破碎消失…所以棺材裡的傢伙變成一具空殼。”羅伊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說,“蘭伯特,尤其是你,以後最好不要得罪我、激怒我。”
……
“是這個原因嗎?”獵魔人們沉默了片刻,他們想起了發生在這位兄弟會首席預言家身上的種種異常。
上古之血、預知未來、瀕死重生…他們有點麻木了,如果再加上一條能殺死高階吸血鬼,也不是不能接受。
畢竟自己人變得更強大,無疑是件好事。
他們勉強接受這個答案。
但看向羅伊目光復雜,好奇、無奈、羨慕…
儘管這傢伙再怎麼掩飾、自謙,都無法改變一個事實——
兄弟會裡較弱的兩個人比如艾登,蘭伯特,已經被這位年輕的後輩拋在身後。
衆人欣慰之餘,胸膛微微發酸、有點沮喪。
身爲兄弟會的一份子,他們同樣需要進步,跟上集體的步伐才行。
羅伊平息了衆怒,感受到掐着胳膊的那隻手軟了下去,鬆了口氣,立馬轉移話題。
“大師此番來到諾城,除了改良青草藥劑外,還打算與大家共同研究這具高階吸血鬼的屍體。利用現成的‘材料’,創造一種…嗯…模擬高吸某些特質的煎藥或者魔藥。”
“你們不感興趣?”他看向雷索和凱亞恩。
“小鬼,別急着轉移話題…”光頭大漢往他胸膛擂了一拳,板着臉肅然道,“今天在放你一馬,但我給你一個最後通牒…下次遇到危險,再這麼一聲不吭,瞞着夥計們…嗯,我就代表所有兄弟會成員,開除你的會籍!”
“沒錯…小子,到時候,你就滾去格斯維德和凱爾·莫罕看大門!”瑟瑞特輕輕拍了一下他的後腦,
一羣人紛紛吐槽着朝他伸出了關愛的魔掌,把他的頭髮揉成一團雞窩,把他臉蹂躪得通紅。
“當你的流浪漢去!”
“裝你的預言家!”
“遊你的糞坑去!”
“忽悠別的蠢驢!”
傑洛特手掌停在他下巴前,板着臉思考了一秒,“睡你的女術士去!”
“……”
“我也給你個警告!”麗塔·尼德一把拽住他的衣領,猛然把他拉到自己身前,高聳胸膛緊緊貼着胸膛,鼻尖對着鼻尖,蔚藍的眸子瞪着他異色的瞳孔,火紅的秀髮調皮地刮蹭他的臉頰,“下次再瞞着我去尋死,我們之間就結束了!”
“我就不要你了!”
說完柔軟火熱的嘴脣發動了襲擊。
“唔唔…”
“咳咳,兩位注意點場合。”
“咳、咳!”
一連串咳嗽聲爆發。
但女術士渾然忘我,羅伊掙脫不得。
此情此景,令傑洛特再度想起不堪往事,轉過身,正好看到窗臺邊幾個小腦袋鬼鬼祟祟鑽了下去。
“小兔崽子們,又想變成丫頭了?”
整個現場只有卡爾克斯坦毫不受影響,他摩挲着棺材,滿臉放光,眼神溫柔,彷彿在看着心愛的姑娘。
“大師,青草藥劑改良的問題我不懂,但煎藥和魔藥的調配我擅長…”光頭大漢和滿身傷痕的貓派獵魔人湊到他身邊,“我認爲該重點研究超強的重生能力。”
“恰恰相反、飛行和虛化的能力對戰鬥至關重要。”凱亞恩用沙啞如銼刀的聲音反駁。
“爲何不三者結合?這具身體完美無缺,材料足夠,我們能找到最佳比例!”鍊金師腦袋湊了上去,當場就和兩人熱烈討論起來。
五分鐘後。
女術士心滿意足地鬆開了獵魔人,手指抹了抹他的嘴脣,
“擦擦吧,小壞蛋,真粗魯,把我口紅都弄花了。”
纖手從虛空中抓出一枚小巧的圓鏡和一支口紅,她轉過身就開始補妝,還心情愉悅地哼起了歌。
羅伊目光呆滯地擦拭着嘴上珊瑚色脣膏,突然又想到了柯蘭普法印,是時候給她個教訓。
“小子,認識到錯誤沒?”瑟瑞特朝他揚了揚頭。
“我錯了。”羅伊麪朝衆人,臉上的輕佻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鄭重和嚴肅,大廳裡的人又停止了喧譁,他由衷地說,“各位兄弟,還有珊瑚,我保證下次再有危險,必然先通知我最堅實的後盾!”
衆人點點頭。
“這就對了,小夥子,”維瑟米爾拍了拍他的肩膀,“別總想一個人逞英雄,也許你的出發點是好的,但事實上,這是一種逃避的行爲。”
“你要勇敢地接受不完美的可能…”
“嗯…”不能因爲害怕同伴出現傷亡,就一直把他們排除在行動之外。
老爺子頓了頓,前額浮現出一抹擡頭紋,“對了,你有沒有見到那傢伙。”
這一瞬間,傑洛特、艾斯卡爾、蘭伯特都看了過來,神色緊張。
“抱歉…”羅伊遺憾地搖頭,“我抵達維吉瑪的時候,他已經離開兩個月,到外地遊歷去了…”
老人頷首,臉上難掩失望之色。
“下次有機會我再去找他,總有一天會把他帶回來!”羅伊突然伸手在桌子上一揮,一個鼓鼓脹脹的亞麻袋憑空出現,“這趟還有別的收穫,大家還記得美德教會和湖中女士嗎?我和她們達成了一個口頭協議…現在他們算是兄弟會的盟友。”
“你小子,不聲不響就辦了這麼件大事…”瑟瑞特抱起亞麻袋晃了晃,聽到清脆悅耳的硬幣碰撞聲,頓時笑開了花。
“尊敬的財務總管,”蘭伯特朝他討好地笑了笑,“分點酒錢給我?!”
“閉嘴吧,一個子兒都別動,你不管賬又怎麼知道金錢來之不易,這麼大所學校,每天的研究支出,大夥兒和學生的衣食住行,錢從哪兒來?你以爲它是地裡的南瓜會憑空長出來?”
……
“好吧,今天的會議到此爲止…”雷索說,“麗塔女士,你先帶大師去實驗室轉轉,別的夥計,也該回去管管那羣調皮蛋!”
女術士摟住羅伊, 在他耳邊小聲說了一句,笑盈盈地領着卡爾克斯坦離開了會議廳。
人羣嘻嘻哈哈地迅速散去。
屋內只剩三個人。
“對了,奧克斯和丹德里恩還沒回來?”羅伊問,
“如你所見,這兩個傢伙還在陶森特風流快活。”傑洛特搖頭。
“今天怎麼沒見到柯恩?”羅伊又問。
維瑟米爾看着屋外的斜陽搖搖頭,“年輕人,容易爲情所困。”
“柯恩和伊格賽娜之間感情貌似出了點問題。有幾天沒來家裡了。”
“年輕人之間話題更多,你什麼時候有空去安慰安慰那個榆木腦袋。”
“我的事情不急…反正還有一年,”傑洛特贊同道,“你先去開導開導那個傢伙,拿出你泡妞的機靈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