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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獵魔人盤膝坐在簡陋的屋舍下,背脊挺直,身心鬆弛,面容平和得彷彿寧靜的水面,沒有興起一絲波瀾。
他從容地結着手勢,一股若有若無的氣息縈繞在周身,空氣有如無形的手掌,輕柔地撫摸他的肌肉,盪漾起他貼身的白色襯衣。
一粒彩光閃爍的微塵從虛無中誕生,變得肉眼可見,緩慢卻堅定地投入他的身體。
漸漸地、更多的光點涌了出來,像是從火堆中濺射出來的火星,灼燒着他的肌膚、炙烤他的肌肉,融入獵魔人的靈魂。循環往復、周而復始。
“唔……”不知何時,羅伊長長吁了口氣,睜開雙眸,有一剎暗金的瞳孔中彷彿孕育着星辰,璀璨奪目。
他伸出右手的食指,不見任何咒語、也沒有結法印,一朵嬌小的火焰就這麼憑空燃了起來,懸浮在他的指尖,如同一粒紅豔豔的豆子,隨着他手指調皮地來回舞動。
“布洛克萊昂之水的改造今天終於結束。沒想到能做到這個地步……”
相比於以前,他的元素親和力大概提升了一到兩成,別看提升不大,但他1級的獵魔人法印已經能發揮出2級的威力。
最關鍵的是一點他對法印的掌控力提高,魔力變得溫順、聽他號令,不會再出現那種每次釋放法印,隨機消耗魔力的笑話。
獵魔人起身活了一番筋骨,隨後換上了準備好的乾淨衣物出了門。
“嗯,只是去欣賞欣賞,那三個傢伙是怎麼出盡洋相的。”
今天,正是收穫節。
屋外,殘陽西墜,夜幕低垂。
哪怕居住在辛特拉最偏僻的角落,獵魔人亦能感受到幾條街之外傳來的巨大動靜,視野中那個位置隱隱有一片不停移動的火光。
“這個時間點,遊行開始了。”
獵魔人走了過去,沿途相當一部分房子都黑燈瞎火,靜悄悄的,因爲它們的主人都跑到大街上去盡情狂歡。
獵魔人還看到了另一批人——結了婚的老男人,帶着精心打扮的妻子和兒女,
在自家附近的空地用松木搭建篝火堆,準備晚上的篝火活動。
一家人過收穫節也能其樂融融,不一定非要到街上去瘋狂。
是的,瘋狂,離中央長街尚有一段距離,羅伊視線中已然充斥着拼命扭動的人羣。
男女老幼,有穿着華美天鵝絨上衣的富人,也有穿出自己壓箱底的舊襯衫卻仍然難掩寒酸本色的窮人。
他們匯聚在街邊,有帶着紅帽子的男人雙手叉腰,跳着節奏感很強的甩腿舞,也有的先是原地跳起很高,再朝中央揮手,或是隨意扭動屁股、腰肢、脖子,跳得毫無章法,純粹是發泄。
“瘋子,都是瘋子……”獵魔人走到人羣前,表情更精彩了。
衆人無一例外都情緒高漲,拼命地大呼小叫,聲音的洪亮程度和尖銳程度,甚至超過了當街對罵的潑婦。
他們臉紅脖子粗,嘴裡喊着的話五花八門。朝着空氣表白說情話的人有,破口大罵、詛咒的人有,仰頭挺胸、聲情並茂地念着十四行詩、像是位正經詩人的也有。
更有甚者,連續不斷地發出一陣高亢的、讓人臉紅心跳的叫喚,然後叫着叫着,猛地衝進遊行隊伍、人肉馬車。
開始跳舞!
長街上的隊伍宛如一條蜿蜒的火龍,將整個辛特拉分成兩半。
羅伊捂了捂耳朵,酒水和汗水混合的氣味讓他皺了皺鼻子。然後抽身直退,他覺得自己可能不適合這種瘋狂。
但心頭隱隱有種貓爪似的騷動。
他沒有離開,快步來到離光芒最遠的位置,想藏身在遊行隊伍的尾巴,找點沒那麼刺激的。但他失算了。
這裡到處都是點燃的松木堆,火把的紅光點綴夜空,厚重的煙霧涌入黑暗,在起舞的身影之間,火堆劈啪作響,光芒閃爍。
羅伊看花了眼,耳朵也被亂七八糟的聲音塞滿。
獵魔人感知何其敏銳,受到如此巨大的刺激,一時之間,像是有一千隻鑽頭在鑽他的腦子。
他暈乎乎的不知所以,從後面更遠處涌過來的人們,就像澎湃的海浪一樣推着他前進,把他推進了遊行的隊伍。
摩肩接踵之間,從旁邊伸來一隻手抓住了獵魔人的肩膀,塞給他一個小杯子,杯中液體浮泛着泡沫,一股麥芽的醇香薰人慾醉。
“啤酒?難喝!”
羅伊也大喊,搖頭,一把將眼前抱着一桶摻水啤酒的傢伙推回人羣,結果另一隻柔軟的小手又拉住他的胳膊。
“跳舞!”一位明眸善睞、身姿窈窕的年輕女孩不知何時湊到他的耳邊,貼着他的耳朵呼出熱氣。
她明顯看上了黑髮金眼的年輕獵魔人,扯住他的袖子,把尚處於懵逼狀態的羅伊拉入了狂歡的隊伍。
她在他身邊翩翩起舞,圍繞着獵魔人轉圈,衣袍和插在頭上的花朵隨風搖擺。
“跳舞!”她哼了一聲,獵魔人笨拙如木頭的表現讓她不高興了!後者愣了愣,想要拒絕,嘴巴卻張不開。
更恐怖的是,他發現自己身體中了毒、不受控制,開始跟隨眼前的女孩的節拍跳舞。
“當你看到的人都是瘋子,那你也不例外!”
羅伊終於懂得這句關於節日晚會的諺語。
一抹血色染上獵魔人的面頰,他不再抗拒,跟着對面的女孩加入舞蹈。
即使不那麼冷靜,他依然憑藉本能靈巧地轉動身子,避開其他正在跳舞的人。
他就像一隻墊着腳尖的貓,哪怕在狂躁的人羣中,仍然敏捷而優雅。
他們身邊爆發了一陣騷動,有個身材高大男人拉着一個嬌小的女孩,跑向篝火光芒外的黑暗,女孩發出緊張的笑聲和喊聲,在他懷裡輕輕掙扎,又漸漸地停下掙扎,隨着男人一同消失在角落。
“那是誰?”熟悉的面孔讓羅伊怔了一下,舞蹈的節奏被打亂,不小心踩到舞伴的腳,惹得她丟過來一個嗔怪的眼神。
“抱歉,我只是看到一個熟人。”
是啊,熟人,剛纔他分明看到帶走女孩那男人琥珀的眸子,以及熟悉的面部輪廓。
“奧克斯,這傢伙已經開始下手了?”
不容他多想,獵魔人又被人羣夾裹進了節奏,不小心就與舞伴走失。
人們開始手拉手,高聲叫嚷,沿着篝火間的道路前進,有個人摔了一跤,破壞了隊形,後續的人們隨即分成了幾個小羣。
離他最近的篝火處,人們把成捆的幹松枝投進火中,黃色的光芒更加鮮明,將周圍照得透亮。
羅伊繼續跟着人羣前進。
不得不說經過這次插曲,他眼中再沒有騷動。哪怕周圍人羣越加瘋狂,他都冷靜地做一個旁觀者。
過了很久,羅伊所在的隊伍才抵達盡頭——
人羣在舞臺上載歌載舞、揮舞纏有花朵和麥穗的樹枝。
高喊,“收穫節”……
可我在這兒幹嗎?羅伊神情抽離。
黑暗中有顆星辰在閃爍,光芒耀眼。他脖子上的徽章開始震動。
“徽章震動,有情況!”
羅伊本能地放開瞳孔,目光輕易地穿透黑暗,越過人羣:一個身材火辣的女人正主動地把舞伴拉進黑暗的角落——那個光頭的男人,胸前襯衣的扣子已經被全部解開,露出小山般隆起的肌肉。
光頭大漢感受到異樣的注目,轉頭一看,不由遞過來一個鼓勵的眼神,他被女人拉走了。
“雷索,玩的還挺嗨……”
羅伊的目光繼續轉動,搜索瑟瑞特,然後在某一處停下來。喧鬧的人羣當中,一位披着黑色絲絨斗篷的女人靜靜地站着。
她就是魔力的來源。
她與狂歡的人羣格格不入,周身絲絨斗篷的邊緣,露出一縷火紅的長髮。
她踩着水晶高跟鞋朝着他走來,
“嗒、嗒、嗒”的聲音在喧譁的人羣中意外地清晰,伴隨而來的還有一種馥郁的玫瑰香氣,擋在她身前擁擠的男女們,就像喝醉酒似的,莫名其妙東倒西歪,恰好爲她留出一條路。
徽章的震動越發劇烈。
近了,女人走到了獵魔人身前,他感到了一股窒息的壓迫力。
她的身量很高,比羅伊高出了小半個腦袋,碧藍的眸子好似湖水,小麥色的肌膚光滑細膩。
“羅伊……”她燦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白的發光。
“珊瑚……”獵魔人訝然,“你不在凱拉克過收穫節,怎麼跑這兒來了?”
“還有,你怎麼找到我的?”
他凝視女術士的臉,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了梅里泰莉神殿,那段難忘的時光。
“年輕人,你不守信用,”女術士晃動着纖細秀氣的食指,“因爲你失約在先,那隻能我來找你!至於怎麼找到,不值一提的小花招。”
女術士向着獵魔人伸出了手,
後者搖了搖頭,明顯不相信她的鬼話,但他沒有反抗的餘地。女術士珊瑚蔚藍的眸子好似一汪清泉,盯着他的臉,直到他承受不住反握住女術士的手。
冰涼,柔軟,但充滿了熱情。
女術士拉住獵魔人,擠過人羣,往舞臺上走。
“我們去哪兒?”
“節日晚會該幹什麼,還需要我來解釋?”女術士長長的睫毛眨了眨,“先來跳舞!”
“可我完全不會……”
“說謊!剛纔你在人羣裡不是扭得挺好看的?而且不得不說……”女術士解開斗篷,露出浮凸有致的身材,她把斗篷就這麼收進了虛空。
“你的舞蹈風格獨樹一幟,我沒在其他地方見過。”她帶着一陣香風,來到獵魔人身後,又自顧自地擺動腰肢,然後碰到獵魔人的後背,讓他身體僵住。
“來吧,羅伊,還是你不敢?”她的紅脣在他的脖子間呼出熱氣。
“我不敢?!也好……讓你見識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風格!”
蔚藍和暗金的眸子在這一刻交匯。
這不是宮廷舞會,沒有那麼多古板的規矩,也沒有拖後腿的紳士風度,這裡的舞蹈隨性而爲,激情四射。
風格,多種多樣。
兩個人時而分開獨舞,時而貼得很近,漸漸隨着周圍澎湃的聲音,他們應和着音樂的節奏,歡快地舞動。
不知何時,臺上有人開始高聲朗誦詩歌,“你那深邃的雙眼讓我臉紅心跳。整個世界突然天旋地轉……音樂、歌聲、還有你,讓我感受到蜂蜜般的甜美。有那麼一刻,我彷彿感覺自己像是你所熟練的魯特琴,只想你用熱情來撥弄我充滿渴望的靈魂。”
悠揚的魯特琴接踵而至,舞臺上的一對對伴侶默契地放慢了節奏。
他們面對面,五指相扣,緩慢地隨着音樂轉圈,他們凝視彼此, 快把對方吸進深沉的眸子。
“珊瑚,”羅伊打量着美豔的女術士,“說真的,你爲什麼來辛特拉?”
“因爲……”女術士俏臉浮現出一絲憂傷,“孤獨和寂寞……”
“咯咯……因爲無聊!看你小子挺順眼的,好不容易過個節,就找你談談心、解解悶……”
珊瑚還是那個動不動就調戲人的傢伙,可他已經不是當初臉紅心跳的少年。
羅伊這時想到了獵魔人兄弟會的構想,他需要一個強力的術士協助,珊瑚,嗯,是個不錯的選擇。
“舞跳完了,該辦正事了。”
“什麼正事?你帶我去哪兒?!”
女術士火焰般的秀髮隨着清脆的笑聲盪漾,她拉着獵魔人的手,飛快地奔向黑暗的樹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