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屠子不屑的道:“老子樂意,你管的着嗎?再說,就算流在地上喂狗,也好過被你這個廢物喝下肚!”
“你這叫什麼話!”醉漢先是一愣,隨即大怒,他騰的一下抓起手邊的大刀,拍案而起。當他站直了身子以後,衆人這纔看到,此人竟是隻有一支手臂。
大漠裡的漢子大多脾氣火爆,在這種環境惡劣的地方活下來的人,既不拿自己的性命當回事,也不拿別人的性命當回事。
一言不合,兩個人就抄刀子動手拼命是常有的事情,所以就算身上少點零件,也沒人當是個事。
此刻這湯鍋店裡還有另外幾名客人,正稀溜溜的捧着手裡的湯碗一邊喝着一邊等着瞧熱鬧。
人屠子用肥厚的手掌拍打着胸口上一寸多長的烏黑髮亮的護心毛,高聲咆哮道:“怎麼着?想動手?有膽你就往爺爺這兒扎,但凡躲一下不算好漢,我倒要瞧瞧你有沒有這個膽子來啊!動手啊!”
被這一喝,那醉漢卻猶豫了,他訕訕的放下了手裡的大刀:“屠兄弟,你這話是怎麼說的。我跟誰動手,也不能跟你動手不是。咱倆那是誰跟誰啊,十幾年的交情了。”
那幾個等着瞧熱鬧不怕事大的傢伙見這醉漢慫了,無不失望的發出噫的聲響。人屠子扭頭瞪了他們一眼,他們連忙低頭裝作繼續喝湯。
“呸!你要是真敢砍過來,老子倒還敬你是條漢子!”人屠子朝那醉漢吐了一口唾沫,有不少唾沫星子飛在了他的臉上還有桌子上的酒碗裡。“有交情那是過去的事了,我人屠子可不認得沒卵子的慫貨。就你沙千刀沙老大現在這幅熊樣,就算街上被人打折了腿的野狗都比你混的有出息些。”
“咱交不起你這種朋友。趕緊喝完你的酒給老子滾,莫得髒了咱的地方!”
人屠子罵得極爲難聽,那醉漢,也就是沙千刀,卻神色木然,這幾個月裡比這更難聽的話她也不是沒聽過,早已麻木了。
半年時間沒見,那個氣勢十足的大當家已經憑空老了十歲不止,儼然一個鬍子拉碴的小老頭。
他默不作聲的端起桌上的酒碗一飲而盡,然後抓起自己的大刀插在背上便轉身要走。
背後人屠子喝道:“把那刀給老子留下抵賬!喝酒難道不用給錢的嗎?”
沙千刀的背影僵了僵,片刻後,那把大刀被從後背上解下,輕輕的擱在了桌角上,他踉踉蹌蹌的走出了湯鍋店。
“這就是黑巾盜的沙老大啊!不是聽說挺吃得開嗎?怎麼看起來這般熊樣?”背後有人小聲嘀咕道。
“你翻看的是哪一年的老黃曆?現在哪還有黑巾盜這字號了!”
“啊?咋回事,兄弟你知道就說來聽聽。小弟我一向是在北邊廝混的,這邊還真是不熟。”
“嘿嘿,黑巾盜這字號早就被人平了,聽說是碰上了硬茬子,整夥人死了快小一半。”
“那剩下的人呢?”
“嘿嘿,想知道,你自己問去啊!”
“兄弟,這就是你不厚道了,哪有說話說一半的,你這不是吊人胃口嗎。這麼着,這頓算我請客……”
湯鍋裡的議論聲,似乎都與沙千刀毫不相干,他拖着蹣跚的腳步,在寒風之中漸漸走遠。
從手下千人的黑巾盜大當家,混成如今這幅人嫌狗不愛的悽慘模樣,沙千刀只用了半年時間不到。
這其中的緣由雖然與他選錯了下手的對象有關係,可也是地裡鑽和一片雲兩夥沙盜黑吃黑的結果。
在和親使團身上碰了個頭破血流,沙千刀本想領着剩下的手下們找個地方躲躲,暫避一下風頭。
可沒成想還沒等他走出去,便被另外兩夥沙盜打上了門。這些翻臉無情的傢伙不僅將失利全部歸咎在了他的頭上,更是討要賠償。
沙千刀自己的心腹在這一役中損失慘重,所以在地裡鑽和一片雲的面前幾乎全無還手之力,不僅手下被別人分走,就連他自己也失去了慣用的一條右臂。
這還是一片雲的馬木爾想在新入夥的手下面前博一個寬厚的名聲,纔出聲留了他一條性命,要不然也是難逃一死。
但黑巾盜多年以來的劫掠所得,卻全被紅蠍子那個惡毒的女人榨的一乾二淨。
錢財只是身外之物,沙千刀倒並不怎麼心疼。可失去了所有的手下,又被砍斷了一臂的他,也失去了再次翻身的機會。
他就像一頭被驅趕出狼羣的殘狼,失去了所有的獵食能力,只能等着自生自滅的那一天到來。
…………
人屠子其實是個窩主,被遮掩在這間口味奇差的湯鍋店後面的,是這方圓幾百裡內最大的一個收髒窩贓倒手轉賣的團伙。
附近的幾股較大的沙盜勢力都肯給他幾分面子。
沙千刀當初最風光的時候,兩個人稱兄道弟的也沒少照顧人屠子這邊的生意。
也就是憑藉着這點交情,無路可走的他才躲在這兒盤桓了數月之久,花光了身上僅剩的那點銀錢,沒想到現在卻被人像狗一樣從屋子裡面攆出來。
世態炎涼,莫不如此。
不過他也說不上恨人屠子,換了他自己,也不會給這種廢物什麼好氣。
是的,如今的他已然是衆人眼裡的廢物,甚至就連之前的手下也瞧不上他。那些傢伙甚至爲了向新首領表明忠心,糟踐他的時候比別人更狠,也就是在人屠子這裡不能隨便殺人,要不然他也早就死了。
至於那把陪了他多年的刀,扣了也就扣了,反正估計以後也沒什麼機會再用到了。
走出四五里後,沙千刀藉着酒勁帶來的那點暖意就被完全吹散了。
大漠裡的冷是那種乾冷,尤其是在將要入夜的時候,無孔不入的西北風能從衣裳上所有帶眼的地方鑽進身子裡頭,將人的骨頭都凍酥。
而人屠子的湯鍋距離最近的集鎮也有三十多里路,沙千刀沒有坐騎,他要是想在這個時候靠兩條腿走過去的話,半路上就能被凍成人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