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圍的搜索還在繼續,警戒線拉起,法醫和技偵很快趕到,同時趕到的還有耿建清。
熟睡中的他得知又死了一個人,瞬間睏意全無,穿上衣服就來到了事發地。
看着眼前死狀悽慘的曲川,耿建清的臉色陰沉如水。
一開始只是帝城的積案,後來牽扯到了寧城,再之後陽城突發命案專案組成立,在大範圍排查後又在錦城找到了兩個案子。
五條人命。
現如今,又多了一個。
很久沒有遇到如此惡性的兇殺案件了,嫌疑人在受害者離開市局後立即動手,可以說是當着專案組的面殺人,猖狂程度令人心驚。
“把那個律師帶回來,不配合就拷上!”耿建清冷聲開口。
律師和警察打交道很喜歡扣法律文書,現在曲川死了,他作爲間接參與者必須接受調查。
方書瑜大概檢查了一番,回頭說道:“是同一把兇器。”
對這個結果幾人沒有任何意外,走遠了一些後,各自點燃香菸。
陳益在查看手機地圖,此時開口:“這個方向的支援來的最慢,因爲距離比較遠,監控也相對較少很容易避開,他提前做好了一切準備,在包圍圈閉合之前,騎車離開了此地。”
開車是肯定不可能的,任何過往車輛都會被攔下。
步行太慢,走不了多遠。
騎車是最佳選擇。
只要計算好每一步,出其不意,即可完成在專案組眼皮底下殺人。
專案組根本沒有預料到曲川會有危險,思維定勢下以爲兇手的作案對象都是年輕女性,哪怕陳益之前反應過來提出可能,已經晚了。
聰明,反偵察能力強,不按套路出牌,又躲在暗處,這樣的嫌疑人極爲難纏。
耿建清也知道專案組沒有明顯的決策失誤,雖有怒氣,但也並未責罵。
秦河自請處分:“耿局,我的錯,不應該讓曲川離開市局的,甘願承擔後果。”
耿建清抽着香菸:“別說沒用的,兇手改變了作案時間和作案對象,原因就是知道了專案組的成立,他現在很急,四年的時間等不了,想用最短的時間完成七情繫列作品,他隨時會殺第七個人。”
“各位隊長,案情緊急,要不要考慮全城戒嚴搜捕,你們的意思呢?”
沒有人說話,曲川的死亡不僅打亂了查案節奏,也打亂了他們的思維。
耿建清視線掃視,目光定格在陳益身上:“陳益,你說。”
當曲川死亡的這一刻,當【欲】這幅畫出現的這一刻,陳益已然明白了兇手完整的作案動機和作案心理,面對耿建清的詢問,他開口道:“我推測不會再有第七名受害者。”
秦河與謝雲志看了過來,秦河追問:“怎麼講?”
陳益:“耿局剛纔說的沒錯,兇手改變了作案時間間隔,主要原因肯定是來自專案組的壓力,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被抓,不知道曲川什麼時候會把他供出去,所以提前動手。”
“但是,作案對象我認爲並沒有發生改變,他要殺的本來就是曲川,就算專案組沒有成立,就算他一直是安全的,曲川也會死。”
“這次是先有的畫再殺的人,也許在八年前就已經宣告了曲川的死期,他非常瞭解曲川,隨時都可以把【欲】創作出來,重點不是【欲】,而是【惡】。”
“創作順利的改變是最大的問題,尤其是面臨收尾,讓原作者曲川的死和最後一幅【欲】的問世同時發生纔是最完美的結果,但他並沒有這麼做,而是先創作了【欲】。”
聽到這裡,耿建清打斷:“他先創作【欲】,難道不是擔心曲川把他賣了嗎?這是一個定時炸彈。”
陳益:“提前動手確實是擔心曲川把他賣了,不過就算他沒有提前動手,曲川也會是下一名死者。”
耿建清皺眉:“爲什麼?”
陳益:“因爲他是一個藝術瘋子,我們要嘗試去理解他,創作順序發生改變對他來說是致命的缺陷,我不認爲他會爲了安全讓自己的作品出現瑕疵。”
“這是一個自信到狂妄的人,涉及作品完美度,他不會這麼做的。”
“提前作畫無所謂,改變順序不行,他可以接受作品提前問世,但肯定無法接受作品順序顛倒。”
耿建清:“你的意思是,下一幅作品本來就是【欲】,只是提前了而已。”
陳益點頭:“嗯。”
耿建清:“原因呢?爲什麼最後一幅畫是【惡】。”
陳益:“我們來仔細分析一下這件事,常理來講七情順序沒道理去改變,改變了總覺得怪怪的,很不完美,除非有着非常特殊的理由。”
“假設【惡】是七情繫列油畫的最後一幅,那是不是可以這麼想,完成了【惡】,兇手便沒有能力再去作畫了,只能放在最後。”
沒有能力?
謝雲志沒聽明白,秦河隱隱間抓到了關鍵點,而耿建清立即聽懂:“原來你想說的是厭惡情緒,兇手根本不喜歡畫畫,所以他把【惡】放在最後,當厭惡情緒釋放到巔峰,他可以很完美的將【惡】展現出來,可是畫完之後的後遺症,就是無法再提筆。”
聽完耿建清的話,謝雲志瞪眼,這麼玄乎嗎?
陳益:“對,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一個藝術瘋子爲何輕易改變創作順序,七星系列油畫最閃耀的點不是第七幅,而是第六幅,誰能想到七情繫列的天才作者,竟然會是一個厭惡畫畫的人。”
“極強的戲劇性,會將七情繫列拔高到另一個層次,昇華到巔峰,當賦予了新的元素,它的藝術成分和收藏價值,提升數倍。”
三人沉默下來。
消耗六條人命所誕生的系列油畫,而作者本尊又是一個極其厭惡畫畫的人,以【惡】作爲結尾,讓七情成爲作者絕唱……
一旦傳開,絕對會有人花大價錢購買,甚至能達到流芳百世的高度。
瘋子。
這完全就是一個瘋子。
但不得不承認,他也的的確確是一個天才,沒有超高的智商,也不可能在八年之內做到無限接近作品完成,早被抓了。
如果陳益的判斷是真的,那麼兇手隨時可以畫完【惡】。
說不定,此刻的他已經在尋找合適的地點,準備用畫筆和刮刀瘋狂的在畫布上肆虐。
全面釋放厭惡的情緒,三人彷彿能想象到兇手作畫時的狀態,更是好奇最終的成品。
反應過來後,三人有些心驚,兇手的畫竟然激起了他們的期待感。
“我很希望陳支的判斷正確,至少不用再死人了。”謝雲志此刻已經對兇手升起濃濃的忌憚,敢於在刑警面前跳舞的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過了。
在科技飛速發展的今天,犯罪風險非常之高,可以說幾乎沒可能逃離警方的偵查,但本案兇手竟然殺到了專案組眼前並從容離開,相當的不簡單。
耿建清在思考陳益的話,如果兇手厭惡畫畫,那麼針對此人的犯罪側寫便更加清晰了。
“厭惡畫畫卻練到了專業水平,只有一種可能。”他看向陳益。
陳益開口:“被逼的。”
耿建清點頭:“按照你的推斷,兇手對繪畫有着病態的癡狂,但這種癡狂不是他的本意,屬於一種……強迫症,強迫自己喜歡。”什麼叫強迫症?
簡單來說,明知道自己的行爲無意義,明知道自己根本不喜歡當前行爲,卻無法控制,這就是強迫症。
兇手看起來熱愛油畫,並將其練到了專業水平,但其實是強迫症的體現。
那麼,他的家庭環境就很容易分析了。
陳益:“很有可能是單親家庭,父親或者母親懂油畫,因爲某種原因強壓兇手從小學習繪畫,想將他培養成油畫大師,可惜兇手根本不喜歡畫畫,甚至有些討厭,這和蔡雯雯正好相反。”
蔡雯雯屬於喜歡畫畫家裡反對,而基於陳益的推斷,兇手屬於不喜歡油畫但家裡強逼。
很多事情,就是這般造化弄人。
如果能換過來,真的是皆大歡喜。
耿建清順着陳益的思路往下說:“那麼兇手的父親或母親,很有可能是業內的知名人物,或者……”
陳益:“或者真正的熱愛油畫渴望成名,渴望自己的作品被更多人認可,卻一直無法如願,只能將夢想強加在孩子身上。”
耿建清:“這個孩子討厭繪畫,但始終無法逃離長輩的壓迫,久而久之爲了迎合形成病態強迫症,強迫自己去喜歡,而殺人行爲映照出他扭曲的心理,來自童年的陰影。”
陳益:“可以先排查全國範圍內知名油畫畫家,也許能有收穫,重點是錦城那邊的。”
耿建清點頭,此時秦河插嘴道:“要真是這樣的話,兇手畫完了【惡】不會自殺吧?畢竟一幅畫代表一條命。”
耿建清:“不排除這種可能啊,瘋子什麼都幹得出來,陳益,還有其他方向嗎?”
他現在對陳益的信任度很高,高於秦河。
秦河倒也沒有心裡不舒服,長江後浪推前浪。
陳益沉默了一會,道:“我想再研究一下所有卷宗。”
耿建清:“嗯,現在我們不能着急,丁清揚那邊不一定沒有收穫。”
隊伍很快開始向外擴散,搜索變成了追擊,嫌疑人很有可能已經離開了包圍圈,能不能追上,看運氣。
陳益知道不會有結果,他已經詳細看過周圍的地圖,如果是他的話,在提前準備的情況下可以有多條路避開警方的追捕,除非警力充足短時間內全面覆蓋。
沒有除非,也沒有如果,兇手已經消失了。
“這麼聰明,真是可惜了。”
陳益感覺的到兇手智商很高,若不去犯罪,隨便乾點什麼都能成功。
心理上的創傷很難癒合,但也不至於演變成連環殺人犯,對方選擇殺人作畫,可能是因爲受到了某種刺激。
追擊範圍持續擴大,抓到人的希望已經越來越渺茫了,在屍檢和現勘結束後,幾人返回了市局。
曲川的律師已經被帶到,直接送進了審訊室,甚至連手銬都用上了,看來傳喚的時候他並不配合。
秦河推門走了進來。
看到秦河,律師憋着的一肚子火當即爆發,質問道:“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無緣無故把我拷到這裡來,你們……”
砰!
秦河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曲川開着你的車逃離了警方視線,現在已經被殺,你還敢說無緣無故!我看伱這個律師是不想幹了!”
律師懵住,準備好的應對言辭堵在了喉嚨裡。
被殺了?
臥槽!
“爲什麼把車給曲川,快說!”
十分鐘後,秦河離開了審訊室,律師和本案沒有關係,借車是因爲利益,曲川還是有點小錢的。
一夜過去。
上午九點整,曲川的微博發佈新的動態,是一篇小作文外加一張配圖。
小作文的大體意思是:
我不是七情繫列的原作者,我只是代爲發佈而已,現在我已經離開這個世界融入到了【欲】,我就是【欲】,【欲】就是我,大家敬請期待完筆【惡】的創作。
哦對了,原作者叫餘生,大家請記住他,他是一個天才,七情繫列既是他的處女作,也是他的封筆作。
想看【欲】的原畫,大家請移步陽城市局。
非常感謝大家八年以來對我的支持,永別。
下方的配畫,正是【欲】的照片。
微博一經發布,驚動了整個業內圈,不到九點半,陽城市局已經被記者和粉絲包圍。
專案組在看到微博後早就做好了準備,一邊嘗試定位發佈者的IP地址,一邊叫來了特警支援。
市局大門,全副武裝的特警一字排開,防止任何人進入。
“不好意思請退後,我們不接受任何採訪!!”
類似的話已經說了很多遍,但是沒用。
記者和粉絲髮出質疑:公衆有知情權,曲川說永別是什麼意思,他現在是死是活,【欲】現在在哪,餘生又是誰,希望陽城市局能給出解釋。
“餘生?”
專案組辦公室,陳益正在認真細緻的看卷宗,此刻已經重複看到了帝城案,沒有受到突發事件的影響。
嫌疑人用曲川的微博發佈公告並不奇怪,創作者對版權的重視程度極高,他不可能讓曲川一直頂着原作者的名頭。
現在曲川已死,作品該物歸原主了。
想通過IP地址找到餘生是不可能的,他要是這麼傻,也不可能逍遙法外八年,更做不到在專案組眼皮底下殺死曲川。
不過,再聰明的人也會有破綻,陳益尋找的是反偵察覆蓋不到的細節。
一定會有的。
一定要找到。
而且必須在作品完成之前。
一旦自稱餘生者選擇銷聲匿跡,就算未來鎖定了身份,想要去找堪稱大海撈針。
全國在逃人員每年都在增加,智商平平的都能頂着通緝犯的標籤活躍在法網之外,更別說聰明絕頂的兇手。
“告訴大衆畫在市局,這是在阻止我們查案嗎?”說話的是謝雲志。
秦河壓力很大,十分鐘的時間點了三根菸,他看了看正在認真研究卷宗的陳益,開口道:“恰恰說明他在爭取時間,心無旁騖的去完成最後一幅畫,好消息是他應該還在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