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員回來的速度很快,用了不到五分鐘。
“警官,請跟我來,桂總在房間等着。”
陳益點頭,跟着服務員穿越擁擠的人羣,耳邊的音樂越來越震耳,前方臺上可以清楚的看到氣氛組在搔首弄姿。
該說不說,這個地方確實能排解壓力,很多壓力大的白領在閒暇的時候都會過來放縱放縱,甩掉所有負面情緒。
然後,上班的時候繼續吸收來自工作和領導同事的負面情緒,週末再來發泄。
周而復始,這就是不上不下的白領人生,比底層員工強,但就是無法實現階級的跨越。
到了二樓,服務員敲門,得到允許後將門打開,示意陳益等人進去。
房間的光線比較暗。
也不知道爲什麼,很多娛樂場子的辦公室光線都很暗,可能是爲了搞神秘,可能是爲了隱藏,也可能是爲了裝逼。
桂大成的年齡不到五十,人很瘦,短髮有一半泛白,滄桑感很濃。
他正在抽菸,見得警察進來,沒有起身迎接,但也很客氣的示意對方落座。
房間裡只有兩個沙發,桂大成一個人霸佔了一個,身後站着五六名手下。
陳益坐下後,秦飛諸葛聰他們也很自覺地站到了陳益身後。
昏暗的光線下,雙方對峙,不知道的還以爲這是兩個黑幫大哥見面談判,隨時都有可能發生火拼。
“陳益陳隊長?”桂大成率先開口,並示意手下把香菸遞過去。
“嗯?”陳益擺手沒有接,“桂先生認識我?看來不用自我介紹了。”
認識自己不稀奇,陽城跨江大橋事件已經出名,而且調研組來了睢城某些人可能會有所關注,誰也不知道調研組到底是來幹什麼的,萬一嚴打整頓呢?
桂大成笑道:“陳隊長的名字如雷貫耳啊,來睢城沒幾天就來看我,我真的是萬分榮幸,看看有喜歡的嗎?”
陳益微微低頭,他進來的時候就注意到茶几上有一個盒子。
當桂大成聲音落下,他的手下上前,伸手打開皮盒,玲琅滿目的金首飾玉鐲出現在陳益的視線下。
“不成敬意,見面禮,陳隊長隨便挑,交個朋友。”桂大成呵呵一笑。
變相的公然行賄,這桂大成膽子不小,畢竟雙方根本沒有交情。
不過對方說了只是見面禮而已,彼此也沒有權錢交易,倒也不算真正意義上的行賄。
陳益看了一眼,拿出了自己的香菸點燃:“桂先生客氣了,我來只是想和你聊兩句,馬上就走。”
桂大成:“不耽誤,陳隊長儘管挑,我懂,調研組下來不就是玩的麼。”
此話讓諸葛聰等人皺眉,認識陳益,知道調研組,天馳公司的消息挺靈通的,只是這話……不太好聽啊,個別現象代表不了全部。
的確,很多調研只是形式,但這次省廳調研組是真的要做實事,得到可見的效果。
陳益笑了:“剛來幾天還沒來得及玩,玩的過程中……順便查查案子,我這個人看到案子就手癢,非得知道真相不行,職業病。”
桂大成詫異:“案子?什麼案子和我有關係?”
陳益:“桂先生何必裝傻呢。”
李龔的死還沒有結案,他可不相信桂大成聯想不到。
桂大成敲了敲腦袋,恍然道:“我想起來了,陳隊長指的是李龔被殺的案子吧?”
陳益點頭。
桂大成:“陳隊長,這個案子……當年我可是把知道的都和警方說了,您再來問一遍也是同樣的結果,他的死和我真的沒有關係,和天馳公司也沒關係,我估摸着肯定是仇殺,李龔年輕時候可得罪了不少人啊。”
陳益知道這些。
李龔的個人資料已經查的很全了,二十年前就是睢城大街上的小混混,不務正業好吃懶做,整天混跡於網吧酒吧,打架鬥毆被警方處理是常事。
後來,機緣巧合碰到了範天馳,自此來到了人生拐點。
因爲心狠手辣敢打敢拼,李龔很快被範天馳看重,提拔的很快,沒幾年就是一方頭頭了,直到金店失竊開始平步青雲,成爲範天馳的左膀右臂。
他,正是在事業的急速上升期,被殺了,並且最大的競爭對手就是桂大成。
當年睢城警方查過商業競爭動機,查過買兇殺人,但都沒有結果。
已經查過的線索陳益暫時不會重複,過一遍也就行了,就和高小菲的案子一樣,重點尋找是否有被忽略的地方。
直覺告訴他,李龔的死恐怕沒有那麼簡單,這裡面可能存在未知的事實。
“我願意相信桂先生是清白的,也希望桂先生能和我聊聊我不知道的東西,初來睢城,這個忙桂先生應該不會不幫吧?很多事情是相互的。”
桂大成這種人,如何聊陳益是清楚的,逼得太緊不行,過於客氣也不行。
當年睢城警方調查李龔案的時候,陳益不相信桂大成把知道的都說了,不管李龔的死和他有沒有關係,都會有一定的隱瞞。
陳益的話讓桂大成臉上的笑容微微收斂,混了那麼多年不管聰不聰明,察言觀色見微知著肯定熟練的很。
對方的意思是:你不給我面子,我就不給你面子。
調研組來了睢城是帶着省廳命令來的,說的難聽點,若拿雞毛當令箭想辦伱,不要太容易,總能找到由頭,更何況陳益這個人非常難對付,不可招惹。
真鬧僵了,吃虧的是自己。
所謂民不與官鬥,窮不和富爭,低調老實點最好。
念頭閃過,桂大成笑容燦爛起來,招呼手下拿酒。
“陳隊長,好說好說,既然來了就是朋友,咱倆好好喝一杯,我一定知無不言,不過……已經那麼多年了,我要是忘記了一些事,相信陳隊長也能理解。”
想說,就是記着了,不想說,就是忘了,而非知道卻不告訴你。
兩人都是老油子了,心照不宣。
身後,諸葛聰他們一副虛心學習的樣子,換做他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與桂大成這樣的人打交道。
紅酒拿來倒了兩杯,這次陳益沒有拒絕,兩人碰了碰。
象徵性喝了一口後,陳益有些訝然,看了看杯中的紅色液體,道:“勒樺酒莊的頂級乾紅,特點就是李子和紅櫻桃的混合香氣,不便宜啊。”
這個桂大成倒是很會享受,看來是掙錢了。
桂大成並不驚訝,笑道:“不愧是陳氏集團的公子,見多識廣,好舌頭,我啊就是喝個熱鬧,嘗不出來,感覺都一個味道。”
陳益:“桂先生倒是查的挺清楚,是你查的,還是李天菱查的?”
知道自己是誰還送東西,多此一舉意義不大,大概只是表表態度吧。
桂大成:“誤會了,這又不是什麼秘密,不需要查,陳隊長的名字響亮的很。”
陳益懶得和他商業互吹,聊起了李龔,從頭開始聊。
卷宗裡有的,那就再聽一遍,卷宗裡沒有的,就是此行目的。
“我倆可認識二十年了,陳隊長找對了人。”桂大成開口,“那個時候睢城的極速網吧,可一直流傳着我們的傳說。”
陳益端着紅酒,偶爾抿一口:“哪方面的傳說?”
桂大成:“遊戲啊,哦……陳隊長太年輕,傳奇火爆的時候你還上初中呢吧?”
陳益微笑:“傳奇啊,玩過,當年一把裁決能賣到上萬。”
桂大成目光亮起:“沒錯,二十年前,全區爲數不多的幾把裁決就在我們手裡,懷念啊,玩遊戲泡妹子,上勁舞團喊一嗓子,大把女孩排着隊讓我們挑選,美妙的時光一去不復返嘍。”
陳益看着他:“聊點我想聽的唄?”
桂大成笑了笑,緩聲開口:“李龔吸過毒。”
五個字讓陳益目光微凝,這件事在卷宗裡可沒有,看來是沒被警方抓到過,且當年桂大成在面對警方詢問的時候,沒有提起這件事。
那現在爲什麼要說出來呢?
因爲自己的身份?
調研組組長,省廳刑偵總隊副總隊長,陳氏集團繼承人,真的想交朋友知無不言?
有可能,但陳益留了一個心眼沒有自我感覺良好,像桂大成這種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應該不會無緣無故去做一件事情。
陳益:“什麼時候?”
桂大成:“二十年前。”
陳益:“然後呢?”他知道還有後續。
桂大成:“他帶着他女朋友也吸毒了,後來他女朋友出車禍死掉,主要原因是在大街上毒癮發作出現幻覺,所以嚴格來講,是他導致女朋友死亡。”
卷宗裡沒有這件事,二十年前的意外車禍,查的可能沒有那麼清楚。
陳益:“他女朋友叫什麼名字?”
桂大成:“全名不知道,我們都叫她麗麗,洗浴中心做足療的妹子。”
陳益:“和李龔的死有關係?”
桂大成趕緊擺手:“那我可不知道啊,我把陳隊長當朋友,有沒有用我就不清楚了。”
陳益思索了一會,道:“之前睢城警方調查李龔案的時候,怎麼不說?”
桂大成:“咱都是敞亮人,有些話可以說,有些話不能說啊,陳隊長認爲呢?”
陳益哦了一聲:“你也吸過。”
桂大成笑呵呵道:“早戒了,過追訴期了吧?我記得是六個月,這都過去十多年了。”
陳益身體後靠,倚在了沙發上,視線和桂大成相交。
這傢伙,好像做好了他來的心理準備。
調研組會調查積案不是秘密,文件已經下達睢城市局,桂大成是本地人混了那麼多年,想要打聽估計不是什麼難事。
做娛樂的,怎麼可能沒有熟人,否則例行調查煩也得把你煩死。
桂大成雖然有了準備,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但他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陳益的智商。
玩火,很有可能引火燒身,那麼多年混過來,桂大成可能沒把年輕的陳益當回事,導致幾句話就暴露了不少東西。
李天菱是李龔的兒子,現在是桂大成的上司,李龔和桂大成又曾經是水火不容的競爭對手,那麼他主動提起李龔早年吸毒,女朋友因此而死,是爲什麼呢?
可能性一,李天菱授意的。
可能性二,桂大成個人行爲,故意的。
可能性二的概率比較大。
“讓我去查李天菱嗎?李龔的死不會跟李天菱有關係吧?不對,桂大成完全可以秘密舉報,不必那麼麻煩。”
陳益一時間拿捏不準桂大成想幹什麼。
之後的經歷和卷宗裡寫的一樣,李龔認識了範天馳來到人生拐點,和桂大成一起加入了天馳公司,關係越來越疏遠。
再之後就是黃金失竊案了。
“李龔死的時候,掌控天馳公司了嗎?”陳益問。
桂大成:“還沒有,快了。”
陳益:“你呢?”
桂大成:“我?慚愧,我不是他對手。”
陳益:“那爲什麼後來天馳歸了李天菱。”
提及此事,桂大成臉龐有了細微的抖動,沉默片刻後說道:“這小子……不,李董,李董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手段和心狠比李龔有過之而無不及,誰也鬥不過他。”
陳益:“怎麼斗的?沒點非正常手段,可搶不來公司。”
公司不是無主物件誰拳頭硬就是誰的,需要合法途徑,而在合法途徑之下,必然藏着非法行爲,他可不相信範天馳會心甘情願將整個公司交給一個外人。
給女兒女婿也不能給外人啊。
桂大成笑道:“哪能呢,我們是合法商人,不搞那一套。”
這句話鐵定在胡說八道,現在可能洗白,以前肯定黑的很。
陳益大膽詢問:“有沒有可能……李天菱和範天馳的女兒搞在了一起,或者李天菱和範天馳女婿合作,或者李天菱和範天馳有點血緣關係?”
桂大成愣了一下,狐疑的看着陳益:“陳隊長的想象力很豐富啊。”
陳益:“想象力不豐富一點,破不了積案。”
常規刑偵手段破不了的案子,當然要用點其他辦法,
桂大成無奈搖頭:“你想多了,李董的確是憑一己之力,拿下了整個天馳公司。”
陳益姑且信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李天菱還真是一個狠人,不好對付,希望要查的案子和他沒關係吧,誰也不想和一個難纏的人打交道,雖然他不懼。
至於天馳公司有沒有問題……
只要明面上沒問題,調研組也沒必要深入調查去針對,除非碰到案件相關或者遭人舉報。
這幾天鄭從亮一直沒有和他聊過天馳公司,那應該比較老實,洗白洗的很徹底。
只要現在是白的,無所謂以前是黑的還是灰的,不可能無緣無故去找麻煩。
桂大成和李天菱的關係基本明朗,從剛纔的對話和桂大成的反應看,他對李天菱心有不服,但卻不敢忤逆。
這樣的態度,只要讓桂大成逮到機會,絕對會毫不猶豫的將李天菱踩下去。
表面爲了生存或者利益順從,其實一身的反骨。
如此,桂大成剛纔故意提到李龔吸毒,應該不是李天菱授意的。
不論動機是什麼,這則消息大概率對警方有用,且存在可能……會對李天菱造成衝擊。
想通這一點,陳益腦海清晰了不少,看向桂大成的眼神帶上了玩味。
桂大成一直未曾轉移視線,此刻讓陳益看得渾身發毛,有種被看透的感覺。
他很討厭這種眼神,因爲李天菱每次看他都是這種眼神,而且眼前這個陳益,比李天菱還要讓人不舒服。
“靠。”
桂大成心中暗罵,現在的年輕人都成精了嗎??
“陳隊長,有什麼問題嗎?”他定了定心神,淡聲開口。
陳益笑道:“沒問題,認識了新朋友我很高興,就是擔心新朋友的一些小心思,會被某些人知道。”
桂大成屈居人下,自然不是李天菱的對手,對方這是玩了兩團火吧?一團是自己,一團是李天菱,容易栽跟頭啊。
意有所指的話讓桂大成神色一僵,停頓片刻後,說道:“忘了和陳隊長說一聲,剛纔我們聊的請不要告訴李董,他不喜歡我們和警察打交道,更不允許隨便交朋友。”
陳益樂了,差點笑出來。
你這是慫中帶狠啊,用最慫的心態,去偷偷搞小動作,在作死的邊緣瘋狂試探。
難怪你鬥不過李天菱呢,我要是非告訴李天菱你該怎麼辦?把柄送上門,腦子缺根弦。
真的是有地位的人不一定聰明。
他覺得這麼傻的人,應該不會是殺害李龔的兇手,不然李天菱早查出來了,除非不想查。
“好好好,一定,一定。”陳益忍住笑,“再聊點別的吧,除了二十年前的事情,李龔被殺前有沒有得罪過什麼人?”
桂大成覺得陳益的表情有嘲笑的意思,但沒證據,悻悻道:“沒有,八年前早說過了,還問?”
陳益:“但你八年前可沒說李龔吸毒。”
桂大成:“我說的是實話,他的仇人就那麼幾個,都查完了。”
陳益:“有沒有得罪過一些小人物,很不起眼,被報復了。”
桂大成搖頭:“沒有,我們又不強拆又不放貸的,都是小生意,能得罪什麼小人物。”
天馳公司做的確實是小生意,但架不住數量多,比如娛樂場所,比如網吧,比如金店等等,某條街甚至覆蓋半數。
要說得罪小人物,細細想來可能性不大。
那麼下一步調查方向就很明確了,是否有人在爲麗麗報仇,遷怒李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