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樹道長肅然說道:“然而人間根本沒有任何地方能夠瞞過修羅的眼睛,”
歧山老道的手掌緩緩落在身前的棋盤的,平靜說道:“還是有的,”
秦傑看着那方非棋非石的棋盤,想着那日在棋盤世界裡的遭遇,心情再變,
寶樹道長沉默片刻後說道:“雖然這也是道祖留下的法器,但我依然認爲,不可能瞞過修羅的眼睛,師叔你太低估人間之上的存在了,低估修羅……那是多麼愚蠢的事情,”
歧山老道把身前的棋盤翻了過來,平靜說道:“我要張楚楚躲的,根本就不是修羅的眼睛,而是……時間,”
“時間,”
“不錯,就是時間,”歧山老道看着衆人說道:“你們應該聽說過太虛觀的傳說,只不過沒有人會把傳說當成真實,哪怕是秦傑你,也會下意識裡忘記,方道祖留下的棋盤,能夠改變時間流逝的速度,正面延緩,反面加速,如果從反面進入棋盤,那麼在裡面只需剎那,人間便已數年,將兩年時光變成一瞬,那麼在這兩年時間裡,張楚楚這個人便等於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修羅又如何找得到他,”
聽到這番話,道殿裡的人們震驚無語,他們哪裡想像得到,居然有人能夠想出這樣的法子,更令他們感到震驚的是,那個人面對修羅之女降臨,非但不懼,反而想着要與修羅鬥智,這是何等樣的自信,
“這種方法看似頗有道理,但以前從來沒有人使用過,所以依然很冒險,不過既然修羅之女降臨,那就不得不用,”
“唯一的方法,就是最好的方法……”
秦傑想起清夢齋這句名言,便明白是誰能想出這樣異想天開的方法,是誰爲了張楚楚居然敢與修羅爭上一睜,不由眼眶微溼,
歧山老道看着秦傑說道:“齋主想出這種方法,大先生和我決意一試,然而畢竟干係重大,所以沒有對任何人提過,包括你和張楚楚本人,在進入棋盤之前,我也不會告訴你們,因爲只有這樣才能確保安全,”
秦傑明白了,說道:“因爲如果讓世間人知曉張楚楚是修羅之女,他們根本不會像齋主和您這樣思考解決的方法,只會想着殺死她,”
“不錯,”歧山老道看着寶樹道長,發出一聲微悵的嘆息:“然而誰能想到,有人會帶着淨鈴離開太虛觀,結果造成當前這種局面,”
寶樹知道他的意思,說道:“師叔,我是奉諭下的太虛觀,”
聽着他的回答,歧山老道臉上的皺紋變得愈發深刻,下意識裡望向殿外,看着順山勢而下的那些白牆黃觀,面露憂慮之色,
何伊忽然厲聲說道:“從來沒有用過的方法,誰能確保一定能奏效,齋主這是要與修羅賭博,他老人家有這般豪邁自信,但賭注卻是整個世界的安危,天下憑什麼要和他一道來賭,”
歧山老道沉默不語,很明顯,在決意要治好張楚楚病之前,他早就已經預判到,如果此事要世人知曉,會面對怎樣的質問與責難,
寶樹道長宣了一聲道號,嚴厲說道:“衆生平等,齋主也不過是衆生之一,有何資格讓衆生陪他一道冒險,修羅之女必須死,”
“道言衆生平等,張楚楚亦是衆生之一,無錯無罪,爲何要死,”
“她是修羅之女,這便是原罪,即便她今後苦修道法,一生行善,但一朝甦醒,便是對整個世界的犯罪,”
秦傑又擡頭看了一眼白衣,
白衣外的油膩污垢,
已經被道光驅蝕漸淨,露出純黑的布料,
有一絲道光,從白衣的縫隙裡透了進來,
飄落在張楚楚的肩頭,
張楚楚似乎被人狠狠刺了一刀,臉色驟白,卻咬着嘴脣,
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然而秦傑揹着她,感受到她身體驟然僵硬,豈不知道她是多麼痛苦,
白衣已經變得越來越薄,快要撐不住,
秦傑還需要它再撐一段時間,而大師兄還沒有來,
他看着歧山老道說道:“看來我們這輩子沒有機會再跟着道長學道了,這病也沒有辦法治了,正如您預料的那樣,這個世界向來缺少真正的慈悲,還撐不撐得住,”
還撐不撐得住白衣,
你還撐不撐得住,
張楚楚虛弱地“嗯”了一聲,
歧山老道嘆息說道:“然而世界再大,再沒有你們的容身之處,你要去哪裡,”
“我要回清夢齋,”
“清夢齋當然會收留你,但她呢,以前修羅之女身份沒有曝光的時候,清夢齋愛護你,可以暗中替她治病,但現在怎麼辦,”
秦傑沉默,也不知道應該怎樣做,他總不能給清夢齋帶去災難,
“現在的問題是,你們已經走不了了,”
話音落處,只見殿外傳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
太虛後觀觀門洞開,那些察覺到異樣的修行者,被觀中道士攔在門外,卻有六十八位道士魚貫而入,分不同方位以四人一組坐在殿前的石坪上,
道口聲經,經聲陣陣,一道悲憫莊嚴的道家氣息,籠罩住了整座太虛觀,十七殿的鐘聲再次響起,那道道光大陣變得愈發強大,
歧山老道看着跪在殿外的太虛觀住持,隱隱猜到了些什麼,想要怒斥這不肖的弟子,然而卻終究只是心痛地嘆了口氣,
寶樹道長畢竟是太虛觀戒律院首座,在人間道門弟子的心目中地位無比崇高,這幾日他看似在禪房裡閉門不出,其實早已輕而易舉地把太虛觀接管,
觀海道士跪在歧山老道身後,扶着搖搖欲墜的老師,看着殿外石坪上的那些師兄師侄們,臉上的神情悲憤到了極點,
寶樹道長神情漠然說道:“師叔,如果你不要背叛道門,成爲滅世的罪人,那麼請你今天最好保持沉默與安全,”
說完這句話,這位太虛觀道士眉頭微蹙,似乎顯得有些痛苦,然而明若寶石的眼眸裡的光澤驟然一淡,似乎少了幾絲道性,
秦傑上一次沒有準備,讓此人搖動銅鈴,這一次怎麼可能還讓對方有這種機會,而且他已經判斷出,搖動道門聖物盂蘭鈴,對寶樹道長也是極沉重的負擔,換句話說,此時寶樹的實力相對要下降幾分,所以他一直在觀察,在等待,等待寶樹道長再一次準備搖動銅鈴的時候,那也就是他出手的時候,
看見寶樹眉頭微蹙,秦傑把符刀向腳前地面上一插,毫無任何徵兆地從背後取出符槍,超乎衆人相像速度地一槍向寶樹射了過去,
符彈破空無聲,須臾之間便來到寶樹的身前,
在強大到可以無視空間的符槍面前,除非是隆慶這種有過多次經驗的人,又或者是葉紅魚這種有本能戰鬥天賦的人,才能夠避開,
寶樹道長自以爲自己足夠重視清夢齋傳說中的符槍,然而依然沒有想到,這一槍居然可怕到了這種程度,
這位太虛觀道士的眼瞳來不及縮小,神情來不及變化,甚至就連恐懼都不來及,他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場間唯一來得及做出反應的,是他手中那隻銅鈴,
那隻銅鈴以幾乎同樣超越時間的概念,感應到了那隻符彈的危險,從寶樹道長指間消失,下一刻便出現在符彈之前,
道祖留下的盂蘭鈴,神妙的程度果然超出了當今修行世界的層次,
符彈準確而冷酷地射中銅鈴,
卻沒有在銅鈴上留下任何痕跡,
符槍再如何強大,終究是清夢齋後山諸弟子的智慧結晶,至少在當前,還不能與道祖留下的聖物相提並論,
符彈之所以沒有能夠在銅鈴上留下一絲痕跡,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這枝符彈的槍簇並不鋒利,而是一個圓形的小鐵筒,
因爲強大的衝擊力,小鐵筒劇烈地壓縮,然後爆炸,
“轟”的一聲巨響,
無數片鋒利的精鐵碎屑激射而出,發出極恐怖的“嗤嗤”挺利響,射向寶樹道長,
銅鈴擋下符彈,寶樹禪心隨之受到了極大的震盪,正自痛苦,當此危時,此人果然不愧是來自太虛觀的道士,於極短的時間內,於心中默唸九道金剛經文,在身前佈下了九層道家真言氣息,
鐵屑絕大部分被攔了下來,但還是有些成功地在道家真言氣息布成之前,射到了寶樹的身上,瞬息之間,他的身體已然鮮血淋漓,
秦傑在戰鬥中的反應之快,當世不作第三人想,幾乎在出槍的同時,他便確認符槍很難在短時間內突破銅鈴的防守,他收弓提刀,似乎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用,身形驟然前衝,隨着符彈便殺了過去,
逆天氣已經佈滿他的全身,每一道肌肉都強硬的有如岩石,每一步踏下,便會在殿內青石板上留下一個坑洞,濺起石屑,
這是秦傑第一次毫無保留地展現入魔後的全部實力,把身體發揮到了極致,頓時擁有了難以想像的恐怖速度,
當他衝到寶樹道長身前時,甚至還能感受到符彈爆炸的餘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