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
對於突破了人智極限的存在而言，它們對於時間的感知，已然不再與仍然受到血肉有機體身軀限制的原生人一致了。
倒是更像那些，誕生於原始電子海洋裡的生命體——那些藉由超人工智能殘留的代碼，進化出來的AI程序。
而這，便是廖漆所犯下的第二嚴重的失誤——他誤以爲這三分鐘的時間，對於對方來說無比的急迫。而自己能夠藉此給與對方巨大的壓力，迫使他們做出一定的妥協。
但事實上，在廖漆最後演講發出後的第三秒，這一整件事情的詳細報告，被諾德安置區的各方勢力所整理歸納。隨即，它們在最快的時間內，通過內部線路上傳到了上級部門。
涉及到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擴散，公司財產固定資產的安全，一整個安置區基礎設施的安危，以及數百萬人口資源的無意義消耗。以及最爲關鍵的，那番演講可能潛在煽動的混亂。各方的報告，近乎是一路暢通無阻的，沿着緊急聯絡線路上報。
直至這一消息傳到了奧林匹斯山巔，傳到了那些神祇們的耳畔。
到第十五秒鐘的時候，阿波羅生物最後一個獲得了完整的情報。
至此，普路託深潛、阿波羅生物、伏爾甘重工、密涅瓦信息科技、維納斯數字傳媒、尼普頓交通；以上六家在諾德安置區有固定資產的超級企業，聯通了各自的網域，搭建了商討渠道。
對於凡人而言過於短暫的時間，在它們交談之間拉長、緩慢了下來。
難以計數的情報交換，在這幾個龐然信息集合體之間，以難以想象的速度進行着。
到第十七秒的時候，六家公司就最緊急的問題達成了初步共識——六家企業聯手封鎖了諾德安置區的萬維網路徑。他們不計代價的進行信息管制，不讓那番危險的宣言被傳播出去，進而引發整個網絡的動盪。
到第二十一秒的時候，這六位神祇之間，就整件事情的責任歸屬問題，產生了嚴重分歧。
尼普頓交通與阿波羅生物這兩位神祇一致認爲，這整件事情，都是普路託深潛公司爲了擴張自己的勢力範圍，一意孤行所導致的公共安全事件。並不符合《奧林匹斯協議》所規定的場景，不能讓董事級別的調整者直接出手，干涉如今基底現實的事宜。
而至於諾德安置區被毀滅會對其他公司造成的損失，則應該申請朱庇特的仲裁，由普路託深潛公司連本帶利的一併向各方賠償。
不用說，普路託深潛自然是強烈反對這一提議的。但除此之外，在諾德安置區有着自己產業園區，並且與普路託深潛公司並沒有太大矛盾的伏爾甘重工、密涅瓦信息科技、維納斯數字傳媒這三家公司，也是立刻表示了堅定的反對——他們並沒有興趣僅僅是爲了重創普路託深潛公司，便將自己在諾德安置區的產業給全部搭進去。
到第三十二秒的時候，經過難以計數的商業博弈與利益分割，這場倉促而具有決定性高級別會議，最終以四比二的票數通過，決定由普路託深潛公司出面，阻止這一場荒誕的動亂。
畢竟整件事情都是普路託深潛所引起的，他們對於事情的原貌最爲了解，也最能夠做出合理的應對。除此之外，距離動亂位置最近的“網絡節點”便掌握在了他們的手裡，由他們動手能夠做到真正的萬無一失。
當然，阿波羅生物與尼普頓交通兩家公司，還是堅持在這場動亂結束以後，需要在朱庇特的見證下，對於普路託深潛公司進行相應的仲裁。
第四十六秒，六家公司一起同步了傳輸線路——那是足以在極短時間內，能夠將超越人智極限調整者的干涉行爲，立刻下載到基底現實之內的恐怖帶寬。
普路託深潛公司之中，經計算最適合處理當下事宜的那位董事，拖拽着自己那宛若藍鯨般龐大的存在，遊弋到了諾德安置區位置深潛接口的“魚燈”附近。
“魚躍戾天，鳶飛於淵……這倒也是有趣的情形了。”
浪費一秒的時間，發出了這樣的感慨——這是它給自己餘裕。接着，它從海淵帶的深度往上拋去了一個浮瓶。
倘若有人能在此處，看到那個以“浮瓶”建模所封裝的程序的話，那麼他將在標籤上，看到這樣的一行文字：
【基底調整因子·level7】
而這，便是先前克里斯蒂在在網域之中，窺見的那個存在的行動。
總共耗時五十八秒。
甚至都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自詡爲神祇的它們，便編織好了那些反抗者們的命運。
而自始至終，它們都沒有曾考慮過，要答應廖漆所提出的條件——即便那些條件，只不過是要給安置區底層的民衆，在當前的技術水平下，再基礎不過的生活。
他們甚至連答應的這個念頭，都沒有曾有過。
即便付出極爲慘重的代價，公司也從來不會允許這樣的精神圖騰，佇立於民衆的心中。
公司從來不會允許有抗爭成功的先例——這便是廖漆所犯下的最大失誤。
…………
“所以說……不會炸嗎？”
對於這個絕望的答案，布克的反應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鎮靜。
自從他記事起，除了那些作爲一人之城的傭兵之王，以及奧林匹斯諸神之間內部的爭鬥之外，他便從來沒有聽說公司曾向什麼個人或者勢力妥協過。
而在“盜火者”裡的前輩也曾經告訴過他——除非你能夠在絕對的實力上強過奧林匹斯山巔的諸神，否則絕對不要妄想能夠通過取巧耍手段的方式算計它們。
畢竟，即便是盜火的普羅米修斯，也要被雷霆所擊倒，任由鷲鷹啄食自己的肝臟。
“反物質爆炸所產生衝擊波的傳播速度，大約是七公里每秒。因爲諾德安置區選址的問題，想要達成能夠引發連鎖反應的條件，便必須將爆炸的威力傳導至地幔的位置，才能撬動足夠大的能量反饋至地表。”
赫卡忒不緊不慢地說道：
“即便你現在就引爆，他們也能夠從容地阻斷能量在地下的傳導。而最終陪着你一起遭殃的，便只有負七層的民衆而已。當然，就算這樣這也是你最後的機會了，假如你現在不引爆的話……”
她說着看向了遠方。
“他們攀登升格之路到達了上界，而如此取得的權力，是不會受到冥河所隔斷。嗯，已經馬上就要打印完成了。”
說完，她重新看向了布克，看向了他無神的眼睛，有些好奇地問道：
“所以說，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絕望？”
…………
此刻感受到了絕望的，不只是布克。
克里斯蒂在匆忙返回了基底現實以後，發現事情已然有了逆轉。
“你敢！”
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她激烈地開口警告道。
“我爲什麼不敢？”
一號如此回答道。
此刻，他先前製造出來的幾架無人機投射出了一個棱形的立場，已經將廖漆那殘破的身軀給束縛了起來。
隨後，他便直接帶着已然成爲空殼的廖漆打算離開。
雖然以諾德安置區作爲“繭”，破蛹成蝶突破到深度8的計劃落空了，但能夠收穫到這個與“悖論”有所關聯的傢伙，自己這一趟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即便只是一具陷入了賽博精神病的軀殼，但帶回去讓卡珊德拉進行推演分析的話，那也絕對能夠挖掘出不少的信息。
有關於大沖擊的信息，有關於那些超人工智能們的信息。
“克里斯蒂女士，在您清除掉驅動程序裡的‘戈爾貢之毒’之前，您的狀態並不適合戰鬥，還是不……你瘋了嗎？！”
克里斯蒂直接全功率驅動了動力設備，瞬間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隨後，她然後不顧病毒的侵蝕，調用了大量算力啓用了強觀測者裝置。
但通過病毒侵蝕，而預判了對方這番衝動行爲的一號，提前調用了幾臺封印廖漆的無人機。令它們在半空中展開成了用於掩護的障礙物，遮蔽住了對方的視線，狼狽的躲過了這一道要命的攻擊。
“他的復仇還沒有結束，把他給我還回來！
“不要逼我。”
克里斯蒂近乎是咬牙切齒的說道。
在她返回基底現實以後，廖漆仍在半空中追殺着狼毒小隊剩餘的成員——包括烏頭-1在內，還有最後的三人依舊存活着。
讓他完成自己的願望，這是克里斯蒂最後能夠爲對方做的事情了。
“你也是是知道的！這個叫廖漆的傢伙在精神上已經死了，此刻在驅動他的，不過是由一堆雜亂代碼與夢囈混雜出來的廢棄產物而已。”
“我TM樂意，關你屁事！”
克里斯蒂邊罵着，打算再次嘗試追上去，但先前因爲強行驅動“強觀測者視覺”調用了大量算力，使得病毒失去壓制從隔離區冒了出來。
它們首當其衝開始阻斷自己的散熱系統，致使警報聲一刻不停。
安全制動系統強制讓她停了下來。
而狼毒小隊的衆人，見此玩命地往遠處逃竄。
不僅如此，克里斯蒂還能感受到，先前自己在普路託深潛公司網域裡看到的那個存在，已然藉由自己來時的那臺萬用打印機，傳送到了這裡。
一旦讓那些傢伙得到了他的庇護，那麼便是萬事皆休。
想到這裡，克里斯蒂咬了咬自己的下顎，直接解除了自己的安全制動系統——她打算最後再嘗試一次。
一號看到她的這番勉強自己的動作，不由帶着憐憫而無奈地情緒道：
“何苦呢，你這樣做有意義嗎？”
他絲毫沒有驚慌，因爲對方此刻的狀態，沒有任何將自己攔截下來的可能。
“當然有意義。”
回話的不是克里斯蒂，因爲那聲音就回響在了自己身邊。
一時間，一號還以爲自己聽錯了，又或者，自己可能是在不經意間被對方駭入了。
因爲說話的，是那個被自己禁錮在立場內，心智已經完全消散的廖漆。
此刻渾身殘破的“廖漆”看着他，以完全不符合他性格的語氣開口道：
“我會讓這一切都有意義。”(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