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曆24年,在伊甸安置區曾經發生過一場駭人的兇殺案。
一位名爲黑澤玄的日料廚師,因爲義手聯接處的突觸異常放電,導致了間歇性賽博精神病發作。
他於恍惚間以爲自己還在工作,將自己的妻子與兒子視作爲待處理的食材,進行了極爲殘忍的活體處理——待到警方來到兇殺現場的時候,那對母子的皮肉與脂肪近乎被全部片下,如同被凌遲的犯人一般不成人形。
如果覺得到這裡已經足夠駭人了的話,那麼更爲殘忍的細節是……在案發期間,以及在那之後的幾個小時內,那對母子在藥物與器械的維持下,依舊還保留着清晰的意識。
出於人道主義,執行任務的兩位警官擅自結束了那對母子的生命。
當年處理這起案子的警官,正是二十年前的吉姆·雷特與艾洛伊茲·哈內爾。
而他們兩人的命運,也因爲這起案子發生了改變。
“警官先生……”
面對“吉姆”的質疑,江舟斟酌着開口道。
若是按照當年的正常發展,現如今的自己(黑澤玄),應該是在意識到自己都做了什麼以後,因爲情緒過於激動死於腎上腺激素中毒。而千夏櫻(黑澤光)與芬妮(黑澤杏子),則是應該在廚房被做成“刺身拼盤”。
至於黑隼-136,則根本就不應該存在於這裡——就如現如今“吉姆”所質疑的那樣,以他們家的家境應該根本買不起這麼昂貴的家政機器人才對。
雖然不清楚安排江舟一行人進入到這裡,以及出演這場情景劇的存在究竟是什麼。但毫無疑問,爲了讓江舟他們一行人能夠獲得“合法”的身份,那個存在改變了吉姆與哈內爾的人生軌跡。
倘若沒有經歷這場案子,吉姆與哈內爾是否會走上一條新的道路呢?
雅努斯程序帶來了多線程思考的優勢,江舟一邊思考着以上的問題,一邊扯開話題道:
“警官先生,我們家在從奈良安置區移民過來之前,在那邊也算有些積蓄的……因爲我們夫妻倆人都有工作,孩子又還沒有到上學的年齡,所以這臺SR-4算是迫不得已的選擇了。”
“吉姆”聞言點了點頭,隨後從口袋裡拿出了幾個鑰匙扣大小的金屬圓盤。
“只是問問而已,黑澤先生您也不用太緊張了,畢竟我們這趟過來也不是爲了這個事情……”
他說着彎腰將那幾個圓盤放在了地上,然後打了個響指,那幾個金屬圓盤彈出了螺旋翼漂浮了起來。
江舟看着那幾臺刑偵無人機在房間的角落一邊灑出某種試劑的水霧,一邊用淡紫色的光幕在房間裡掃描,故作緊張地問道:
“請問這是在……”
“啊……放心吧。”
“吉姆”擺了擺手,然後道:
“常規的魯米諾檢測而已……對了,根據舉報,有人反應今天凌晨四點左右,有持續不斷的孩童、婦女尖叫聲從你家傳出來。您能夠解釋一下嗎?”
“啊……這個,是家庭矛盾而已。”
利用“傀儡迴路”的能力,江舟表現出了恰到好處的惶恐與不安。
“因爲工作上的一些事情跟孩子他媽吵架,聲音太大吵醒了孩子……要是因此,吵到了街坊鄰居,那真的很抱歉。”
江舟此刻的僞裝可謂是無懈可擊——藉由“傀儡迴路”所製造的情緒,以及“鏡像神經元”所帶來的共情能力,就算是黑澤玄本人在這裡,其表現大概也就這樣了。
對於江舟的回答,“吉姆”並沒有急着回話。他看向了一旁正在看着數據板的“哈內爾”,後者頭都沒擡地回答道:
“沒有檢測到血液反應。”
“血液反應?!”
江舟一臉“驚恐”的問道。
“只是例行檢查而已。”
“吉姆”走過來拍了拍江舟的肩膀,漫不經心的安慰。隨即他又轉而看向了哈內爾,接着問:
“那分子成分檢查呢?”
“分……分子成分檢查?”
江舟更加“驚恐”了,他聲音發顫的詢問。
“大部分都正常,就是房間裡臭氧含量高了一些,雖然一些脈衝武器會導致這種情況,但看樣子大概率是空氣淨化器的問題。”
“哈內爾”繼續回答道。
“噢……明白了。”
“吉姆”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明顯放鬆了下來一些。他再次看向江舟,微笑着道:
“這麼看來,應該是沒有太大問題了。麻煩你先填寫一份報告,詳細說明昨晚的事情,然後再……啊,我們馬上就走,茶就真的不用……”
他說着,視線越過了江舟看向廚房的方向。此刻,芬妮正端着茶從那裡走出來。
她臉上的表情一直緊繃着。
…………
在確認那兩人已經走遠以後,江舟才終於鬆了一口氣,從戲精狀態下恢復了回來。
“所以說,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對先前所發生的事情感到莫名其妙的千夏櫻,終於忍不住問出了聲。
“簡單來說……”
對此,江舟坐到了一旁,給自己倒上了一杯已經涼得差不多了的綠茶。
“這片網域,是在模擬過去的伊甸安置區。”
但這一次,又是芬妮先一步開口解釋道。
她看着那幾人轉向自己的目光,表情平靜地繼續道:
“不用驚訝,在跳槽到普路託深潛之前,我在阿波羅生物工作的地方就是伊甸安置區——我在那裡工作了有七八年的時間,不可能會認錯的。”
對此,江舟先是表情怪異的看了對方一眼,然後接過話道:
“準確來說,是新曆24年的伊甸安置區……並且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我們應該是頂替了原本應該死在這個時間點的倒黴安置區居民的身份。”
他說着打開了房間裡的電子檯曆,上面顯示的時間正如他所說的那樣。
千夏櫻回想起先前那兩個警官那嚴肅的調查取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我好像明白了……所以說,這片網域是人爲……或者AI爲所生成出來的,用來模擬當年伊甸安置區的矩陣母體。就好像某部古早科幻電影裡那樣?而我們則是頂替了原本應該掉線的‘玩家’的身份?”
“你說錯了一點,這裡沒有玩家。” 又一次的,芬妮搶先開口道:
“無論是我們先前所接觸到的那兩位警官,還是外面你能看到的那些路人。可以肯定,在他們的背後,都沒有一個由腦機接口連接着的人類在操控……他們不過是根據某個無聊AI蒐集到數據,模擬出來的NPC而已。”
說到這裡,她像是想要再強調什麼一般,又補充了一句:
“在這裡的都不是真人,他們沒有屬於自己的心智模型,都只是模擬出來的NPC而已……是這樣的吧?”
說着,她看向了江舟,像是想要爭取到他的認同一般。
這不是明擺着的事情嗎,還要我認同幹什麼啊……
江舟心想,但還是點了點頭道:
“是這樣沒錯……畢竟現如今伊甸安置區在基底現實裡還存在得好好的,有好幾百萬人在裡面生活。”
而且無論是自己(吉姆),還是哈內爾,其本人都在基底現實裡好端端的活着。
這在如今的這個時代大概算得上常識了——因爲JZ網絡協議的限制,除開像“水仙平原”那樣獨立體系的特殊位置之外,人類的心智模型都是無法進行復制的。
這是第一深潛者當年爲了避免倫理問題,在雅努斯項目開始之初便定下來的鐵律——爲了保證“心智模型”或者說“靈魂”唯一的尊嚴,不讓另外一個“自己”跟自己爭搶社會地位。
可以說,只要你在深淵暗網或者萬維網內部,便要遵守這一鐵律。
如此,既然現如今的伊甸安置區那幾百萬人在基底現實還活得好好,那麼現如今他們所碰到的那些人,便絕對不可能被所謂的“心智模型”所驅使。
頂多只是被餵了大量語料的聊天機器人而已。
但話雖這麼說……
江舟心想。
作爲模擬出來的NPC來說,那個“吉姆”與“哈內爾”實在是跟本人有些太像了點。
作爲吉姆本人,江舟一時之間甚至以爲自己碰到了過去的自己。
作爲算法來說,那也這實在太過厲害了些。
但換一個角度來看,在沒有心智模型參與的情況下,想要模擬得這麼擬真。便需要利用極爲龐大的算力,力大磚飛的遊過概率的混沌之海。
也就是說……
“很大概率,這是用來針對我們的編織出來的劇本。”
江舟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這樣力大磚飛製作的“高級NPC”,有一兩個,甚至是幾十上百個都能夠接受……但假若想模擬伊甸安置區幾百萬人,甚至是全世界上億人,那實在是有些不現實了點。
就好像只是跑個步而已,犯不着考慮相對論的慢鍾效應。
“是這樣的。”
芬妮再度開口道:
“這只是一個針對我們的劇本……需要我們能夠從二十年前的某些事情裡,找出什麼線索。”
她說着站起了身: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阿波羅生物就是在新曆23年得到的‘飛馬’的科技藍圖……無論安排這場遊戲的人是誰,我們要獲得東西,都需要從它模擬出來的奧林匹斯企業的手裡拿到。”
對此,千夏櫻還是一臉疑惑地問道:
“但……那個存在這麼做的目的何在?尤其是給我們的身份還這麼的……普通。一家子的普通人,哪裡有資格參與到這麼重要的事件裡?”
這可不普通啊……
江舟心想。
只可惜這話自己不能說出來——他們在來到這裡以後,第一個遇到NPC便是自己的可控要素……這怎麼看都是被安排好的。
甚至連自己當初會選擇“吉姆”作爲可控要素,可能也是原定計劃的一環。
若不是因爲赫卡忒耽誤,自己可能都等不到吉姆死亡,就選定好了其他人作爲可控要素了。
但這到底會是誰的意志?雅努斯?赫卡忒?卡戎?
還是別的什麼存在?
此刻的江舟,只覺得自己就好像古希臘傳說中被諸神安排好了命運的那些悲劇主角——但倘若真是如此的話,安排自己命運的傢伙好歹給一些預言啊!
對方這次連謎語人都不肯做!
“不能這麼想。”
又一次的,芬妮開口了——她今天的話好像比平時要多出了不少。
“想象這是一場跑團遊戲,守密人在一開始肯定會給出開啓遊戲的線索,不會讓玩家到處亂跑的。”
她說着看向了房間的門口:
“而剛剛的那兩個精心設計過的NPC,便是開啓這場遊戲的線索。”
…………
在走出了那棟老舊的公寓樓以後,“哈內爾”不由仰頭拖長聲音抱怨道:
“沒~~勁~~大老遠跑這麼一趟,結果就只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家庭矛盾。”
對此,“吉姆”則是翻了個白眼:
“怎麼?你還想打開門以後,看到渾身是血的兇手以及他還沒處理完的兩具屍體?作爲警察,祈禱咱們的工作越少越好纔對吧。”
“又來了,吉米的說教。我也就是這麼一說而已……”
“哈內爾”聞言,同樣翻了一個白眼。但隨即她立馬錶情一變,瞬間湊了上來。
她一把攬住了“吉姆”的肩膀,然後神秘兮兮地道:
“但說真的,雖然沒有發現任何問題。但那一家人,甚至包括那個機器人在內,都蠻可疑的誒!先前他們家裡瀰漫着的詭異氣氛,就像是‘僞人’的都市傳說一樣。剛剛出門的時候,我都起雞皮疙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