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媽是我的身體……
一時之間，江舟差點沒忍住喊出聲來。
雖然說那具身體的外形確實是由陳妄設計的，並且裡面裝着的也是赫卡忒的意志。但這具身體本身，毫無疑問是當初雅努斯完美複製了一百年前的自己而製作出來的。
不僅如此，現如今赫卡忒還佔據了自己的“可控要素”名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具身體是與自己意志相連的——只是爲了避免讓他的自我意識被AI的龐大規模所壓倒，赫卡忒纔沒有完全打開意識通道。
想到這裡，江舟的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
“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大概是看到了江舟臉上表情的激烈變化，陳妄不由問道。
“去追求一個疑似來自超深淵層的人工智能，你居然在問我有什麼問題？”
好吧，自己身體的事情先暫時放一邊……江舟十分好奇對方究竟是出於怎樣神奇的腦回路，會將追求赫卡忒作爲自己的實際行動目標。
“你有聽說過工匠愛上自己造物的故事嗎？”
即便有着心理準備，但對方開口的第一句話還是差點沒讓江舟繃住。
“你不會是想說，你的理由就跟宅男幻想自己手辦活過來差不多吧？”
雖然知道這大概率是對方能做出來的事情，但江舟依然還是感到難以置信——只是升格路徑叫這名而已，這哥們不會真把自己當成皮格馬利翁了啊？
那自己的升格路徑是忒修斯，是不是還要去搏殺牛頭人呢？
“你說得沒錯，製造出最適合我的完美戀人，我當初選擇皮格馬利翁路徑就是爲了這個！而赫卡忒女士委託我製作的替身程序，絕對是我此生技術的集大成之作。”
對此，對方居然一本正經的承認了。
接着，陳妄看着一臉目瞪口呆的江舟繼續道：
“而後，奇蹟就這麼發生了，我的作品從虛假的數據之中獲得了真實的生命。就像皮格馬利翁與伽拉忒亞的故事一樣——是我的才華與堅持感動了神祇，讓祂願意賦與了我的塑像以真實的生命。”
“不不不，人家那只是通過塑像顯靈而已，然後你反而看上了那個顯靈的神明……在我印象裡，上一個這麼幹的還是商紂王，他的結局怎麼樣不用我多說了吧？”
一時之間，江舟感覺自己的吐槽功力完全被對方激發了。
“是受肉後的神。”
絲毫沒有因爲江舟的挖苦而生氣，陳妄反而糾正他，隨即點頭道：
“四捨五入也算是人。”
“……牛逼。”
江舟半天就憋出了這麼一個詞。
陳妄繼續道：
“而那具身體，她不是閃爍在網絡中虛無縹緲的AI幽靈，也不是徒有其表的替身程序，更不是被大語言模型喂出來的聊天機器人……她擁有着真正的人類身體。而人類的靈魂孕育只會孕育於真實的肉身之中。哪怕是一個人工智能的數據模型作爲初始狀態進入其中，她也會逐漸變化成人類的樣子。”
說到這裡，陳妄的語氣逐漸變得激動了起來。
“你知道最難得的是什麼嗎？一個強大的人工智能，居然願意真正的去了解人類的心靈！能想象這概率有多低嗎？”
大概相當於一個生物學家願意混跡於猴羣裡，以瞭解它們的生活習性？
江舟心想。
“冥月女神受肉身體的外形是出自我手中最完美的形象……老兄，你得明白，這是實現我夢想的唯一機會了。”
陳妄還在解釋，但此時的江舟卻是抿上了嘴，沒有再說話了。
倒不是因爲他被對方的話語說服或者感動，而是對方口中那位“受肉後的神明”此刻已經出現在了這柄錘子的身後。
一道迴旋着的霧門驟然打開，已經有二十二天不見了的冥月女神赫卡忒，悄無聲息的從中走了出來。
身旁沒有再跟着黑狗與幽靈，她緩步走到了還在口無遮攔的那柄錘子身後，而此刻的陳妄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江舟就是把眼睛眨得生疼都沒有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屆時，我將會向她證明我的意志、決心；我會告訴她，爲了獲得理想中的愛情，我願意做到什麼樣的……”
“啊……赫卡忒女士，您終於來了啊。”
最終，江舟還是沒忍住提醒出了聲。
或許並不覺得那是對於自己的冒犯，赫卡忒女士完全沒有理會瞬間噤聲的陳妄，只是徑直走到了江舟的面前。
可能是因爲在基底現實中有了肉身的緣故，此刻的冥月女神沒有沿用參照神話傳說的形象，而是以現實中的那具身體爲藍本，生成出了自己的替身程序——一個黑色長髮的亞洲女性。
並且，她的穿着也從之前的古希臘式的長袍，換成了當下十分流行的哥特風黑色修身西裝外套。搭配着同樣色調的雙排扣高腰長裙與長筒馬丁靴，她蒼白的皮膚與肅穆的黑色服飾形成極爲強烈的對比，令她的存在在這片空間之中顯得如夜空中的月亮一般鮮明。
江舟有些懷疑此刻的她在基底現實之中也是這副打扮。
“已經是時候了。”
沒有任何的廢話，走到江舟面前的赫卡忒直接開門見山的說道。
這個消息讓江舟一下子振奮了起來。
“您的意思是，我現在能上浮回基底現實了嗎？”
他立馬確認道，聲音裡帶着些許激動。
畢竟，眼下自己已經沒太多時間能夠在賢者之城再繼續浪費了。
原本雅努斯留給自己的新身體，他之前爲了完成交易而給了赫卡忒，成爲了她如今的肉身；而自己的原裝身體則罹患嚴重輻射病時日無多。要是自己還不早點上浮返回塔爾塔羅斯想辦法續命，恐怕他便真的要消散於深淵暗網裡了。
“沒錯，汝片刻後便可以上浮返回塔爾塔羅斯基地了。”
赫卡忒點頭。
見對方給出了肯定的答覆，江舟先是鬆了一口氣，他隨即有些不安地繼續問道：
“赫卡忒女士，我還有一件事情需要確認一下。在我上浮以後，假如面對普路託深潛的董事會質詢，我能聲稱自己如今成爲了您的駿馬嗎？”
這一點非常重要，如果不能得到這個保證的話，那麼自己這麼簡單上浮回基底現實，無疑是羊入虎口。在回去以後，就等着被公司那些職業的拷問師嚴刑拷打，一點一點吐出自己的所有秘密吧。
好在自己落得這個下場顯然與冥月女神的利益不符。
“普路託的董事會不會質詢汝……當然，如若汝願意的話，自稱是吾之駿馬也無妨。”
赫卡忒如此回答道。
聽到這個承諾，江舟算是徹底的安心了下來。
有冥月女神作爲自己的靠山，那自己先前在深潛打撈中的種種異常操作也算是有了合理的解釋。而普路託深潛的高層，也大概率不會把自己的身份往“第一深潛者”的方向去猜了。
用一個程度輕些的異常去掩蓋真正的異常。
只不過，這樣一來自己想要離開塔爾塔羅斯的可能性便變得十分渺茫了。
再怎麼說，那幫高層也不可能讓“赫卡忒的駿馬”離開自己的視線——尤其是在她不久前還放逐了一名董事會成員的情況下。
不但是離開塔爾塔羅斯的可能性變得渺茫，爲了降低自己這匹“駿馬”威脅，讓他時刻處在公司的控制之中，未來對自己的禁錮、監視與限制肯定都是最高規格的。
調整升格什麼的肯定不要想了，各種約束監視裝置必然都會給自己裝上。至於大腦的輻射病，作爲一個約束自己的手段，那是必然不會幫自己根治的，而是一直維持在要死不死的情況下。
想到自己上浮以後可能要面對的事情，江舟不由在內心之默默嘆了一口氣。
只能說有得必有失吧。
快速收拾好心情，江舟本打算再問些什麼，但這時候赫卡忒卻突然轉身，看向了身後正打算悄悄離開的陳妄。
“汝先前之所願是否只是妄語？”
她叫住了對方。
而那柄錘子僵在了原地。
“您是在問我嗎？”
陳妄有些戰戰兢兢的問道。
“是的。”
赫卡忒點頭答道。
當着女神的面說要泡她，甚至聲稱對方是自己的造物——這樣的事情要真放在古希臘神話裡，那是要被綁到火輪上永世受罰的。
即便是陳妄，在這個時候也不敢再不正經起來了。
“並……並不是妄言。”
沉默了一會兒，陳妄如此回答。
“與自己創造出來的完美戀人相愛，這便是我一直以來的願望……哪怕是身死數據滅也不曾放棄的願望！”
接着，他就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如此道。
江舟緊張的看着眼前的這位神祇，擔心如今知曉了“憎恨”與“憤怒”的她會大手一揮，然後放出幾隻黑狗將那柄錘子啃成碎塊。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是令他大跌眼鏡。
“原來如此……”
赫卡忒聞言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隨即道：
“那麼，吾准許。待汝返回物理層下界以後，吾准許汝追求所愛。”
這個回答直接令陳妄石化在了原地。
江舟可以想象，倘若此刻他有着正常身體的話，肯定是一臉懵的指着自己的臉，旁邊要配上旁白：
“真的假的？真讓我追求赫卡忒？”
但驚訝的情緒並沒有持續很久，江舟便立刻反應過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赫卡忒女士，莫非您的下一個課題是？”
回憶起赫卡忒一直以來的行爲動機，他試探着問。
“沒錯。”
那位冥月女神回頭看向了他，臉上的表情依舊平靜。
“接下來，我想解析人類愛情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