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的話說完，芬妮與千夏櫻兩人頓時都是一驚。
在腦機接口上確認“曼陀羅密碼認證”，與在電腦上確認“我已知曉風險”有着本質上的不同——後者最多令你的電腦系統崩潰，而前者則是能夠真切的殺死你本人……或者生不如死。
即便是在現實中受到再非人的折磨，人們也不會輕易的認證曼陀羅密碼交出腦機接口的權限。倘若獲得權限的人只要對方心存歹念，那麼在虛構的賽博空間之中，“無間地獄”一詞將不會僅僅只是一個宗教概念。
或者換個說法，成爲那些惡意程序的駿馬也不過是進行一次曼陀羅認證的事情。
【你打算怎麼讓我們從當前的情況下脫困……】
聽到江舟這麼說，芬妮有些遲疑的問。
迴應她問題的，只是一份許數據轉移的協議請求。雖然其目的地未知，但一旦同意，承載着自己意識替身程序將會被傳輸到一個完全不在她認知範圍內的網絡地址。
【沒時間解釋了，無論你們有沒有完成認證，我都會在五秒鐘以後開始上傳】
看着那個逐漸朝他們接近的深度4調整人，江舟如此說道。
芬妮原本還想再問些什麼，一旁的千夏櫻卻是直接開口道：
“我通過了，希望你是真的有方法……”
江舟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在心中倒數着：四、三、二、一……
當數到“零”的瞬間，他微微一笑，啓動了“賢者之城”的召回功能。
就好似靈魂出竅一般，江舟感覺自己從當年的那具身體之中脫離了。影影綽綽的薄霧託舉着他的身體，穿越在了一個又一個的三岔路口之間，最終飛向了那深邃浩瀚的冥河之中。
而與此同時，賢者之城的訪客列表多出了兩個新的成員。
…………
“喂！你們三個，爲什麼不按要求戴頭盔坐下來？”
科特·奧威爾走到那三個可疑傢伙的身前停了下來，與此同時，集成在自己身上那些“複眼”裡的纖毛，自動將他們身上的每一處細節都攝錄了下來。
就好像某種分佈式望遠鏡陣列。
雖然整個放映室裡盯着自己看的人不少——這很正常，即便是在義體改造已然成爲了常態的時代，像自己這樣的全身義體者也並不是那樣的常見——但這幾個傢伙看自己的表情還是尤爲可疑。
科特並不是什麼微表情研究專家，實際上因爲調整改造對於大腦腦區的影響，他對於人臉表情變化的認知能力已經退化到了一定的程度——習慣了更爲廣闊與精密的視界，人臉表情所展現出來的情緒變化對於他而言就如同猴子的表情一樣陌生；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能夠在這三個人臉上的表情中感覺到某種異樣的違和。
現場不願意配合工作的遠不止他們三個人，但科特卻是主動走向了他們。
“坐下，然後戴上頭盔接受檢查。”
他如此命令道。
但即便是科特走到了那一家三口的面前，科特依舊沒敢做出什麼激烈的行爲。
倘若開啓“第三遺願”的鑰匙，存在於他們三人之一中的話。那麼他現在應該儘可能快、儘可能影響小的讓他們再掃描一張心智模型快照，然後進行密碼匹配。
任何會招致強烈情緒的粗暴行爲都應該禁止。
下一個瞬間，科特感覺有什麼東西發生了變化。
爲首那個東亞長相的男人先是朝他笑了一下，然後神情逐漸變得驚恐了起來。
“好……好的，我們馬上配合工作。”
那人就好像是瞬間變了一個人一樣，一面將身邊的妻子與兒子摁回了坐位上，一面謙卑的彎腰鞠躬道歉。
“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
他的臉上露出了職業性的討好笑容，像極了科特見過的那些公司實習生的諂媚模樣——這一看就是那種在服務業待久了的人會有下意識反應。
大概是拜自己這幅模樣所賜，一旁那個孩子看着自己“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
這也是很常見的事情，因爲像極了遭到寄生或者病變後的變態特徵，人類天然會對於身體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東西產生恐懼的情緒。
這些是寫進了DNA裡的東西——即便像自己這樣，渾身上下遍佈了上百萬只能夠單獨聚焦的“眼睛”，把自己的身體改造成一片分散視網膜，是相比人類眼球更效率的設計。但對於那些可悲的原生人類而言，自己的形象依舊是可怖的。
因爲這會令他們聯想到囊腫、潰爛或者寄生在體內的蟲卵。
當然，現在問題不在這裡。
問題在於，那個小男孩爲什麼先前沒有如此大的情緒反應？
科特有些疑惑。
就好像眼前這個突然之間對自己表現得無比恭敬的東亞男人一樣，那個小男孩也是眨眼之間從之前的警惕與冷靜，轉變成了更符合他當前年齡的驚恐反應。
這種突然之間的情緒轉變，實在是太過於突兀了一些。
該死……要是能夠支援我一個“俄爾普斯”路徑的調整者就好了。
科特心想。 但這也是不可行的，這片名爲“伊甸”的網域，並非是阿波羅生物公司拓展出來的深淵暗網疆域——這裡並不屬於他們，而是屬於另一個來自深淵之中的存在。
而祂只分配了一個權力有限的管理員名額。
在神王當政，分配並監視着所有深潛接口的如今，他們絕不敢將這樣一份禁忌在自己的公司內網中運行。
否則等待他們的，將會是雷霆般的神怒。
而另一邊，那個一家三口之中的妻子不由抱怨道：
“都怪你，非得要帶着光過來看這部擬感，小孩子看這種東西對發育不好……”
她一邊絮絮叨叨，一邊蹲下身子幫孩子穿戴好了擬感設備。
見此情景，科特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拿出了檢測儀靜靜站在一旁等待着。
儘可能少的干涉“伊甸網域”自我運行，一直是“第三遺願守望”的原則——除了考慮公司干預導致的數據污染，影響到密碼的獲取之外；通過調整初始參數，來觀察幾十萬心智模型的運行與互動數據，同樣也是公司珍貴的社會學研究樣本。
因此，即便在這種情況下，科特也是任由他們的行動。
而當那個孩子在穿戴好設備，打算坐進擬感放映儀的時候，發生了一個小小的插曲。
那男孩打算像他的父母一樣，直接一屁股坐進那個蛋殼型的座椅裡。但第一次因爲他的身高太過矮小，並沒有成功。
他的母親見狀，直接將他抱了進去。
“真奇怪……”
坐上了座椅以後，那男孩疑惑地道：
“剛還不是這樣的……我是不是變矮了？”
…………
現如今的賢者之城，相比於之前那座破碎的城市，其形象已經有了足夠的改觀。
這倒並不是江舟的功勞——他一向都沒有什麼建築藝術方面的審美，本來還打算將賢者之城建立成爲一個極簡型的未來風格。
當然，放一百年以後的現在，應該屬於古典風格了。
不過之前他與赫卡忒一起審判的普路託深潛的董事時，後者順手幫他將這裡改造成了糅合了希臘藝術風格的新古典派城市，並且還加上了薄霧的粒子效果，以及迷霧中影影綽綽的鬼魂與黑犬。
說實話，江舟也不知道那究竟只是背景特效還是一些別的什麼。
而除此之外，還有……
“這裡是什麼地方？”
芬妮提心吊膽地環視着四周，然後不由看向身邊的江舟，後退了一小段距離。
“薄霧與黑犬……”
而另一邊，死死盯着江舟的千夏櫻卻是一臉恍然大悟地道：
“跟我們上次下潛一樣，這是那位幫助過你的存在的寢宮嗎？”
被這麼詢問……或者質問，江舟一時之間也沒有想好說辭。
畢竟這並不是在他計劃之內的事情，他先前並沒有做好類似的預案。
而就在這時候……
“諸位女士，以及我主之盟友，還請由我來帶諸位在此處歇息吧。”
一個聲音從他們的身後響起，一位穿着雍容華貴，充滿異域風情的女性朝他們恭敬點頭示意。
她說着，還朝江舟歉意一笑道：
“當然，請原諒我的逾越，假如您允許的話。”
畢竟江舟纔是賢者之城的主人——這點是那個疑似“雅努斯”的存在綁定到他身上的，江舟很懷疑即便是那位冥月女神，也無法解除這點。
江舟點了點頭。
“我們正需要您的智慧，赫庫芭女士。”
赫庫芭——當初在審判普路託深潛公司董事埃阿科斯時，被冥月女神喚來主持儀式的“無名氏”。
赫卡忒承諾了，在審判結束後將會賜予它名字。而在之後，便當真賜予了她“赫庫芭”這個名字——特洛伊的女王，傳說在特洛伊城破以後不堪受辱跳海自盡，赫卡忒因爲憐憫將其化爲黑犬常伴自己左右。
當然，赫卡忒的“賜名”要遠比這表面上的複雜——這涉及到了深淵暗網的用戶名註冊，訪問權限解鎖等等一系列的東西，赫庫芭這個名字只是好讓他們這些用戶端的人能夠有個代號。
但無論如何，在那之後赫卡忒便讓她留在了“賢者之城”，充當這裡的建設者與管家……或者對自己的監視者？
江舟偶爾也會這麼覺得。(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