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緯瞥了她一眼。
小憐被他的眼神瞟的全身一僵,眼睫毛猛地一顫。
高緯往她坐近了一些,神色凝重的問道:“若我受傷了,你還會像白天裡那樣,待在營帳外面不見我嗎?”
小憐下意識的想要往後縮一縮,卻發現她的背已經抵在了牀框上,只是強自鎮定的勾脣一笑,眼神稍顯惶恐:“若……若皇上受傷了,我怎麼可能待在外面呢?”
“是啊。”
高緯忽然笑了起來,笑聲在靜謐的黑夜中顯得有些刺耳可怖。他笑了一會兒才緩了下來,站起身子,側過頭似是可惜的看着她,似笑非笑的“呵”了一聲:“你根本不擔心我受不受傷吧?你在等的,是我會不會死,所以你在知道彭夫人替我擋了一箭的時候定然是覺得很可惜吧?”他忽然將雙手緊緊地扣住牀沿,眼球中的血絲像是勒緊她脖子的細繩一樣緊迫:“很可惜嗎?你覺得很可惜嗎?你是想要我死呢?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就要離開這裡了呢?”
小憐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完完全全的停了下來一樣,耳中也“嗡”的一聲炸開了。
高緯看她一臉慌張的樣子,心中的怒意更是不打一處來,想要上前拽緊她再理論幾番,卻被她忽然跪在牀榻上直起身子用猛力推開了。
他的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他那樣的眼神又是什麼意思?
高緯被小憐突如其來的力道推得跌坐在了地上。他還來不及起身,小憐已經從牀榻上踩了下來,見他跌坐的方向是走到營帳門口的地方,光着腳退到了另一旁,神色恐慌的縮在了牀榻的背後。
高緯看她瑟瑟縮縮的樣子,因爲被推而跌坐在地上的怒氣一瞬變成了笑意。他笑着從地上撐起了身子,踉踉蹌蹌的踱了幾步才站穩,卻像是不願意看她而將目光移開,嘴角的笑意有些淒涼:“是我對你不好嗎?是我真的對你不好嗎?我真的好想知道,你究竟有多恨我!”
小憐雙手捂着耳朵,靠着身後營帳的帳布慢慢的坐了下來。
她的身子本身就稱不上高挑,坐在地上後牀榻直接擋住了她的視線。從牀榻地下看出去,她知道高緯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她能夠猜到他現在的表情怎樣,只是她不想看,也沒有想要去探究他此刻心中思緒的想法。
他知道她的身份了!
他剛剛的那一番質問,明明就是知道她的身份了!
是從什麼時候呢?
小憐搖了搖頭,想要甩掉現在腦海中那些折磨着她的想法,卻又徒勞無功,讓她越想越清楚。
其實她一直都把這件事情記在心上的,一直都記着、也有人在身旁不斷地問,她什麼時候會被發現真實身份,或是她究竟有沒有真的把自己藏好。其實她早該知道的,連斛律雅榕和李素眉都能認出她,他怎麼可能真的完全認不出她呢?
忽然,小憐聽到腳步聲。她神經一下子繃緊,看着原本站定不動的雙腳正往她走過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更不知道在這四面都是厚布的營帳裡究竟能夠做些什麼。
是不是她今天真的要死在這裡了呢?
高緯站在她縮着身子的牀縫外頭,居高臨下的睨着她,神色哀痛:“起來。”
小憐睜着滿是淚水的眼眶,堅定的看着他,身形紋絲不動。
“我讓你起來!”
高緯猛地一皺眉,怒吼一聲,往她走了幾步,力道強硬的彎下身將她從牀榻後方拽出。
“不!啊——”
小憐瘋狂的尖叫着,好似面前這個人曾讓她在夜裡經歷了無數個噩夢。
即便如此,她還是被他強硬的拽了出來。
守在營帳外頭的褚公公站立不安,手中還捧着一個食盤,身後也還跟着幾位同樣捧着食盤的內侍。只是如今候在營帳外頭的一行人都被營帳中的聲音驚得不敢再有動作。
雖然不曉得營帳裡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褚公公卻還是很快的將內侍都趕退,又擔心高緯可能會找他,便提着一顆心繼續守在營帳的外頭。
“你怕死嗎?”
高緯緊緊地拽住小憐的手,用力的將她拉到自己的面前,惡狠狠地瞪大了眼睛,聲音恍若是從牙縫中擠出的一樣:“啊?你告訴我你怕死嗎?你怕死的吧?你是不是很害怕?你是不是覺得你就要被我賜死了?你是不是很恨?是不是我沒有死在那片林子裡讓你覺得備受煎熬!”
高緯的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
小憐尖叫着又掙扎了幾下,許是因爲高緯剛剛問那幾個問題的時候用的力氣太甚,她趁着他右腦暈眩來不及回過神的時候再次將他推開。而這一次,卻是她跌坐在了地上。
“對!只要你活着我就覺得煎熬!煎熬!每一天都是煎熬!”
小憐雙手撐在地上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的嫩肉中。她不顧淚水已經肆無忌憚的沖垮了她的心理防線,面上的表情仍舊裝的很嚴肅,只是說話時顫抖不止的嘴脣和語氣都泄露了她的僞裝:“怎麼?你知道我是馮小憐之後,是不是也覺得我這樣一個人待在你的身邊讓你備受煎熬?”她停下了哈哈笑了兩聲,讓人分不清她此刻眼眶中再次溢出的淚水究竟是笑出來的還是哭出來:“你早知道我是誰了吧?是不是從晉陽的時候就知道了?你看着我傻乎乎的對你獻媚,是不是覺得很高興?”說着,她又神情凝重的搖了搖頭,似是要否決什麼:“不對不對……你一開始應該是不確定我的身份的。那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我是誰的呢?”
“是啊,我從什麼時候知道你就是馮小憐的呢?”
高緯神情悲涼的垂眸睨着跌坐在地上的她,好像真的在很認真的想這件事情,就連嘴角的笑意都漸漸地濃郁了起來,與他眸中的神色又顯得太過不符:“可是從知道你就是馮小憐的那一刻開始,我就覺得在晉陽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應該要認出你了,或者說我覺得我自己就是認出你了。難怪,即便我叫人到長安去查了你,即便那結果能夠‘證實’你不是馮小憐我仍舊覺得不相信,所以不允許再查下去。我一直在想,既然你回來的時候不願意承認你就是馮小憐,也許你是害怕我還在因爲當年的事情介懷而傷害你,我也願意陪你一起裝傻。可是,我卻發現不是這樣的。”